元太宗十一年(1239),元好问回到阔别二十余年的故乡秀容(今山西沂县)。其时金朝已亡,生母张氏已久故,“外家”人物零落殆尽。《人月圆》小令即作于此时。
同题的第一首:“重冈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表达了“卜居”东园后屏隔红尘、醉度余生的感受。诗人显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一连串寓意深沉的典故,便替代了作者的自白,成为这第二首曲子的特殊的景观。
先看一、二句。“玄都观里桃千树”,注释中已说过,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成句。刘禹锡于元和十年(815)春,由朗州贬所召回京城,见京城人争相去玄都观赏花,所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于是写了《戏赠看花诸君子》诗。“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正是他离京十年、旧地重回的感受。十四年后刘禹锡再度回到京城重游玄都观,此时已是“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再游玄都观》)了。元好问将自己二十余年才得重返的家乡秀容,比作刘禹锡所契阔的玄都观,借用的虽是刘诗的原句,“花落水空流”的景象却是惨痛百倍了。
“清泾浊渭,去马来牛”用杜诗,杜诗原意是写大雨滂沱中河水的印象,“去马来牛”化用《庄子·秋水》“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之意。作者将其从杜诗中游离出来,便与原解无关,而纯粹带上了世事纷纭、是非扰杂的象征意义。江山易主,故里非昔,对于“红尘”中的时世,“莫问”二字含有多少隐痛啊!
六、七二句的“谢公”、“羊昙”,是联为一义的典故。史载谢安晚年受到司马道子的排挤,离开京城建康(今江苏南京),出镇广陵。太元十年(385),谢安扶病还京,经过西州门,对左右说:“吾病殆不起乎!”不久果然病逝。他的外甥羊昙素受谢安恩重,从此悲戚辍乐,不忍心再行经西州门。后来因为喝醉了酒,误入这一禁区,发现时已经过晚。他日诵曹植《箜篌引》的诗句,恸哭而去。元好问既以谢安的“扶病”借喻自己重回故园的衰残,又以羊昙的“挥涕”来代表自己对外家人物殁亡的哀悼,所谓“一醉都休”,不过是强行自我麻醉而已。
至于末二句的“生存华屋,零落山丘”,则正是羊昙所诵曹植诗句的内容。这是对“一醉都休”的事实上的否定。“生存”与“卜居”又建立了想象间的联系,也就是所谓“扣题”。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见到这首不长的小令,全篇蕴涵着作者极为丰富的述意:刘郎去后重来,犹见“玄都观里桃千树”,而如今连片花也没有,说明诗人所重见的故乡,面目全非;“清泾浊渭,去马来牛”,非不可辨,作者却“凭君莫问”,不愿意再细详世事,显示了国变之后的万念俱灰;羊昙恸哭谢安的存殁深情,作者宁可付之醉忘,反映了“旧家人物今谁在”(作者《东园晚眺》句)的严酷事实;而“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引曹植诗句,作为古今至理,则是对人生有限、世事无常的深沉慨叹。全曲通过一系列典故和前人成句的化用,表现了国破家亡的沧桑巨痛,及“卜居外家东园”而苟延残生的沉重心情。
这首小令典重蕴深,带有较重的词味。这一来是因为“人月圆”本属词牌,后因合于北曲宫调的缘故才转为小曲;二来是由于散曲初创时期,词、曲界限并无明显分野。日后的散曲也用典故或引前人诗句,但援例和用意都要显豁得多。
诗中用虎门形势的雄壮险要和遗垒的残破颓败,当年抗击侵略军的激烈战斗和眼前侵略者的嚣张狂暴作对照,抒发出忧时伤世的愤慨心情。全诗文辞瑰丽,风格雄浑。
“粤海重关二虎尊”写景,由远及近,由海及山,勾勒出虎门的地理形势。一个“重”字写出了侵略者难以突破的层层险峻防御关口,而一个“尊”字又写出了“二虎”不可侵犯的雄伟气势。在如此形势的战略要地作战正是英雄的用武之地,而且定能大获全胜。从字面看是写景,但在写出这样的景中已经包含和体现了诗人为什么这样写的主观情绪,“重关”与“二虎”的客观形势与勇猛必胜的主观信念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地。
“万龙轰斗辜何存”,不仅公元1840年鸦片战争中以林则徐为首的爱国将士抵抗英军侵略的英勇战斗最终未能抵御敌人的入侵,而且在此抵抗敌人的战斗业绩也永远成为过去,以后再也不会存在和发生。原因是腐败无能的清朝政府致使虎门炮台被英国侵略者轰坏并拆毁防御工事。
诗人用“万龙轰斗”四字追叙当年的英勇行为,表现了诗人对爱国将土抵抗侵略者的英勇奋战的赞颂和缅怀,而“事何存”的反问强烈地谴责了清王朝的卖国投降主义政策。纵使有英勇不屈的将土有虎门这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雄关,然而清王朝最高统治者的腐败无能和投降主义政策只能导致引狼入室的结果,使侵略者倍加肆无忌惮、得寸进尺,使中国的危机不断加深,彻底沦为帝国主义的殖民地。
“至今遗垒余残石,白浪如山过虎门”,至今遗留下来的唯有残石断垣余垒,破败不堪,一派凄怆苍凉,只见白浪滔滔、汹涌而过,虎门似乎完全失去了当年的雄风伟力,虎山完全被“白浪如山”的气势所吞没。抚今思昔,触景生情,感慨无限。但诗人并没有直言抒发,而是对清朝政府卖国投降政策的嫉愤、对当年辉煌抗战业绩高然无存的哀惋、对民族危亡深切忧患等等复杂情感都寄托在最后这两句眼前凋零残败景象的描述之中。
全诗四句,只有一句言事,其余三句均写景。同是一个地方、一种环境,但战前的景象与战后的景象截然不同,形成虎虎生气与残败不堪的强烈对比,这就在于诗人移情于景所致。诗人对战与降的态度不同,对战前和战后历史的心情不同,就在不同的景象描写中即对景象的不同描写中蕴含着诗人完全不同的情绪和评价。虽然全诗没有一句直接抒发感情,但思想感情却表达得淋滴尽致,尽在景象描述之中,尽在不言之中。
这首诗首联回忆过去,包含了许许多多的辛酸。颔联写登上了山顶,极目远眺看到的景色。颈联写舜和禹这两位古代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尾联写自己难得愉快一下,只好先忘掉一切,尽情享受风景。这首诗质朴无华,沉郁顿挫,诗内满含作者凄苦之情。
诗人“志专欲以文学名后世”,所以高官厚禄打不动他的心,而一旦得到这个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业的教授职务,尽管俸薄官微,也使他欣喜异常,不顾体弱多病,兴致勃勃地去登山游玩了。经历过饥寒交迫、贫病交加生活折磨的陈师道,尽管这年才四十八岁,但已感到精力不济。“小试”说明诗人对自己的体力没有把握。试登了一程后,诗人喜出望外地发现,“今年不用扶”,在这喜悦后面,包含了许许多多的辛酸。人逢喜事精神爽,思想轻松,步履也就轻快了。可是往年,无论是新春览胜,还是清秋登高,诗人都要在亲朋好友的搀扶下才能勉力而行。时当壮年的诗人却体衰如此,生活的贫寒是可想而知的了。
三四句写诗人登上了山顶,极目远眺。只见济水、泺水如同两条白色的绸带,绕过山脚,往北流去,相交于远方的泺口。“微微”,说明看不真切,目光稍稍收回,青、徐二州的辖地上,阡陌纵横,牛羊成群;房屋田垅,树木庄稼,历历在目。徐州是诗人的家乡,家乡的山水他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三四两句“有神致,虚字炼得好”,这“神致”就在于这两句是景中有情。那样远的泺口都看到了,说明诗人在山顶逗留时间之久;那样多的景物一一“数”来,可见诗人的兴致之高。诗人不是把自己兴奋愉快的心情明白说出,只是通过写景来透露;而写景又没有具体描摹云水竹石、鸟鸣花香,只是通过望远、指点两个动作来概括,这既符合登高远眺的实际,又含蓄地点明了要表达的情意。正如王士祯所说:“画天外数峰,略有笔墨,然而使人见而心服者,在笔墨之外也。”画天外山峰,略具笔意,便使人体味到言外的情意,这就是这两句诗的“神致”所在。
诗人眼中的风土人情是那样浑朴、淳真,如同虞舜治理下的太平盛世;山川河流是那样恬静、驯服,如同大禹治水后的景象。天下明德自虞帝开始,山川由大禹来平定。看到眼前的山川,诗人想起了舜和禹这两位古代传说中的英雄人物。赏风景,忆英雄,心中十分快意。然而当诗人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到脚下,思绪从远古拉回到现实时,笔锋陡转,气氛骤变,兴致锐减。脚下的山因古代名医扁鹊而得名,可他尽管体衰力弱,疾病缠身,却因贫穷而得不到卢医的医治。“终年聊一快”,这是十分凄婉的声音。诗人面对无情的现实,无可奈何。难得一年到头有这么一回愉快的时候,他只好先忘掉一切,尽情享受风景了。没有人知道诗人的欢颜后面隐藏着多少痛苦、多少悲哀。
陈师道是孤芳自赏、不求谐俗的苦吟诗人。他的作品,有人称之为“非一过可了,近于枯淡”。黄庭坚说,陈师道作诗“十度欲言九度休,万人丛中一人晓”。也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所说,他的五律,尽管有时“失之僻涩”,但“佳处往往逼杜甫”。这首诗,质朴老苍,沉郁顿挫,正是它逼近杜甫的五律代表作。
全词写作者被贬谪而壮志难酬的彷徨和忧心。上阕写作者隐逸于太湖旖旎风光的乐趣,下阕写作者深感岁月蹉跎而志向难伸的苦闷和惆怅。
从沧浪亭极日远眺,一览太湖风光。虬风物潇洒,澄静深远,烟波浩淼,水流旷远。作者完全沉浸在与天地同乐的沉醉中。其在《沧浪亭记》中说:“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觞而浩歌,踞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作者自号“沧浪翁”,其人生境界似乎已经达到“乐天”的程度(观代哲学家冯友兰言人生有四种境界:知天、事天、乐灭、同天)。然而,“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急桨,撇浪载鲈还”。突然,某种意识发作猛然将作者拉回到现实中,某种生命的忧思和烦恼在心中升起。而“念”“忽”“急”“还”更是展现了一种意识的时间之流。扁舟急桨,撇浪载鲈,在天地归一的境界中惊现了人生的繁忙和生命的艰难。“落日暴风雨,归路绕汀湾”则昭示了人生之路的风雨猝然与曲折蜿蜒。上阕之转折在于“忽”字,将自我生存的意识唤起,从而使得作者脱离归隐自然的混沌状态,而有意识于生存意义的危机。
“沧浪亭”取意于屈原《渔父》所载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精神。表达了古代君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态度。故而可以看出,苏舜钦始终摆脱不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情结。很自然响应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士大夫精神。苏舜钦被削职时正值人生壮年(37岁),因此对“华发改朱颜”有深切的担忧。欲对历史寂寞有所克服和超越,不甘于生命的淡出,便是上阕一“忽”字所拉出的本意。作者欲凭临寒潭隐居,却担心不被鸥鸟信任和接纳自然是托辞,生命看不到出路,时间正黯淡着光芒,未来之路不明朗,施展抱负的机会太渺然,这才是根本的痛苦。因此,全词以那种看似闲适却以充满反抗与无奈情绪的“无语看波澜”的情景收场。正点出这句真理:所谓波澜便是世间,世间便是波澜。
这首词虽侧重写太湖风景,抒发作者愤激之情,但作者由遭谗而退隐,再到心甘情愿地退隐,由忧谗畏讥转为愤世嫉俗,进而转为疏狂的心路历程交代得清楚明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作者身处逆境、不甘沉沦、奋力抗争的积极人生观。刘熙载有言:“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三昧。”(《艺概·词曲概》)苏舜钦这位倚声家深得其妙。词中,他由“烟雾深锁”转为“落日暴风雨”,而至“刺棹穿芦荻”。由“方念陶朱张翰”转为“拟借寒潭垂钓”。再到“无语看波澜”,一转一深,越转越妙,景生情,情生景,情景交融,从而揭示出词作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