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是写客愁,以“舟中夜雨”为中心,描述离人失意无客眠时的种种感受:秋雨打篷的繁声,芦苇堤树的潇潇声,危滩的急溜声,声声落枕,声声都敲击在人的心上,最后归结出年华虚度、白发徒增的主题。整首词笔意绵密回环,声情哀迫宛转,艺术感染力很强。
上片因题起句,“倦游”“江湖味”扣“十八滩”,“孤篷”扣‘舟中”,“眠秋雨”扣“夜雨”;一个“尽”字、一个“又”字,则再现了题中所含雪上加霜的况味,同时也领起了全篇对“雨”的着力刻画。由于是“眠秋雨”,所以首先是船舱内的印象,但觉雨点声繁而势沉,击打船篷,如落枕上,灯火为之摇曳,旅人为之失眠。乡梦既已无法续成,词人的注意力便为舱外的夜雨所吸引。夜雨主宰了十八滩的旅程,前时两岸常可听到的蟋蟀幽鸣已为雨声替代,而滩边的芦苇、堤岸的丛树,则增添了风雨的变调,使之更觉荒凉凄冷。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夜潇潇”的秋雨中,不可能辨识“断苇荒芦”、烟渚堤树之类的外部景物,词人的铺写,其实只是舟中听雨,由听觉产生的联想。但这种写法,却加倍渲染出了夜雨的氛围和效果,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下片继续宕开。“渐寒生竹簟”,一个“渐”字与“一夜潇潇”前后呼应,标志长夜的苦捱已近尾声;而“寒生竹簟”由听觉过渡到触觉;也暗示了“夜雨”形势的变化。身心交加的寒意使词人势必不能继续躺卧下去;于是起身推篷出望。此时已将拂晓;雨势已杀;但岸上古驿的残更;船过危滩的急流;都是“一夜潇潇”的雨意的延伸。它们唤起了“天涯离绪”,由归期又误的感慨,引出了词人回身南望粤中家乡的举动。而“庾岭模糊,湿云无数”的视界,又与前时的“夜雨”意脉相接。古人颇多一夜愁白头发的先例,于是词人想到到了明朝揽镜相照,定然自己也免不了增添几许华发。这一结笔,正是对一夜煎熬的总结。
此词自“孤篷又眠秋雨”句后,再不出现“雨”字,而各句无不与“舟中夜雨”的题面相连,又无句不从旅愁中反映出乡思。大笔濡染,不粘不滞。作者曾手批《山中白云词》,对张炎“濡染有致”“情景俱到”“寄托遥深”的手法别有会心,此作亦全面表现了这种种特色。
在唐人赠别诗篇中,那些凄清缠绵、低徊留连的作品,固然感人至深,但另外一种慷慨悲歌、出自肺腑的诗作,却又以它的真诚情谊,坚强信念,为灞桥柳色与渭城风雨涂上了另一种豪放健美的色彩。高适的《别董大二首》便是后一种风格的佳篇。
这两首送别诗作于公元747年(天宝六年),当时高适在睢阳,送别的对象是著名的琴师董庭兰。盛唐时盛行胡乐,能欣赏七弦琴这类古乐的人不多。崔珏有诗道:“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惟有河南房次律,始终怜得董庭兰。”这时高适也很不得志,到处浪游,常处于贫贱的境遇之中。但在这两首送别诗中,高适却以开朗的胸襟,豪迈的语调把临别赠言说得激昂慷慨,鼓舞人心。
从诗的内容来看,这两篇作品当是写高适与董大久别重逢,经过短暂的聚会以后,又各奔他方的赠别之作。而且,两个人都处在困顿不达的境遇之中,贫贱相交自有深沉的感慨。诗的第二首可作如是理解。第一首却胸襟开阔,写别离而一扫缠绵忧怨的老调,雄壮豪迈,堪与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情境相媲美。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开头两句,描绘送别时候的自然景色。黄云蔽天,绵延千里,日色只剩下一点余光。夜幕降临以后,又刮起了北风,大风呼啸。伴随着纷纷扫扬的雪花。一群征雁疾速地从空中掠过,往南方飞去。这两句所展现的境界阔远渺茫,是典型的北国雪天风光。“千里”,有的本子作“十里”,虽是一字之差,境界却相差甚远。北方的冬天,绿色植物凋零殆尽,残枝朽干已不足以遮目,所以视界很广,可目极千里。说“黄云”,亦极典型。那是阴云凝聚之状,是阴天天气,有了这两个字,下文的“白日曛”、“北风”,“雪纷纷”,便有了着落。如此理解,开头两句便见出作者并非轻率落笔,而是在经过了苦心酝酿之后,才自然流一出的诗歌语言。这两句,描写景物虽然比较客观,但也处处显示着送别的情调,以及诗人的气质心胸。日暮天寒,本来就容易引发人们的愁苦心绪,而眼下,诗人正在送别董大,其执手依恋之态,我们是可以想见的。所以,首二句尽管境界阔远渺茫,其实不无凄苦寒凉;但是,高适毕竟具有恢弘的气度,超然的禀赋,他并没有沉溺在离别的感伤之中不能自拔。他能以理驭情,另具一副心胸,写出慷慨激昂的壮伟之音。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两句,是对董大的劝慰。说“莫愁”,说前路有知己,说天下人人识君,以此赠别,足以鼓舞人心,激励人之心志。据说,董大曾以高妙的琴艺受知于宰相房琯,崔珏曾写诗咏叹说:“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惟有河南房次律,始终怜得董庭兰”。这写的不过是董大遇合一位知音,而且是官高位显,诗境未免狭小。高适这两句,不仅紧扣董大为名琴师,天下传扬的特定身份,而且把人生知己无贫贱,天涯处处有朋友的意思融注其中,诗境远比崔珏那几句阔远得多,也深厚得多。崔诗只是琴师身世的材料,而高诗却堪称艺术珍品。
“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余年。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可见他当时也还处于“无酒钱”的“贫贱”境遇之中。这两首早期不得意时的赠别之作,不免“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但诗人于慰藉中寄希望,因而给人一种满怀信心和力量的感觉。
诗人在即将分手之际,全然不写千丝万缕的离愁别绪,而是满怀激情地鼓励友人踏上征途,迎接未来。诗之所以卓绝,是因为高适“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殷璠《河岳英灵集》)、“以气质自高”(《唐诗纪事》),因而能为志士增色,为游子拭泪。如果不是诗人内心的郁积喷薄而出,则不能把临别赠语说得如此体贴入微,如此坚定不移,也就不能使此朴素无华之语言,铸造出这等冰清玉洁、醇厚动人的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