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香菱所作的第三首咏月诗。
经过前面一番艰苦的探索之后,香菱终于摸到了做诗的门径,因此此诗一出,就顿放异彩,成为一首具有真正艺术美的作品。诗的首联起句就显得气势不凡:“精华欲掩料应难”,表面上言浓密的云雾终究难以遮盖纯净皎洁的月光,实则暗示象香菱这样才情横溢的女子总有一天会脱颖而出,从而传达了学诗必能成功的坚定信念。次句把月亮形象与诗人的身世紧紧的联系起来,咏月而又咏人,两者水乳交融。“影娟娟”写月亮修美的外形;“魄自寒”,指月质清寒的特性。犹如香菱姣好的容貌中深藏着一颗凄凉又寥落的苦心。这位精华灵秀所钟的薄命女儿,却不幸沦落为粗鄙陋俗的呆霸王薛蟠之小妾,她痛苦的泪水永远是流不远的。因而这种顾影自怜的幽怨之情调,便在诗的颈联中委曲的道出:“一片砧声千里白”,以“一片”与“千里”对举,让“砧声”与“皎月”浑融,既写出了地域之广远,又道出了愁思之绵长,而且这种愁思,乃是由砧声(即妇人们在月夜中的捣衣声)所引发的。这里隐曲地传出达了香菱对远在江南的丈夫薛蟠的思念之情,因为薛蟠虽然与她并无谐和恩爱之情份,但从名份上来说,他毕竟还是她的丈夫,何况香菱除了他以外,并无一个亲人。接下的“半轮鸡唱”一句,仍然以景托情,则此时因见时光流逝而尝尽了不眠滋味的这位女诗人,便把满怀的愁绪,一腔的心事,尽托付这默默无言的半轮残月中,使客观的“月”与主观的“情”得到有机的融合,达到了诗美学上所谓“不隔”的艺术境界。
诗的颈联又在境界上作深一层的开掘,让这种深沉的哀愁扩散开来,使之具有更有为普遍的意义:同一个凄清的月夜,不知有多少身穿绿蓑的游子漂泊江上,因闻笛声而垂涕;又不知有多少红袖佳人徘徊楼头,倦倚栏杆而出神。因而这月夜中的愁思,就不仅是属于香菱本人的,也还是属于千千万万个与香菱有着同样的遭遇的伤心人的!这乃是一种亘古至今游子思妇所共有的绵绵愁恨!
诗尾联归结为无可奈何的感喟:“博得嫦娥应借问:何缘不使永团圆”?嫦娥因偷食长生不老药而不得不飞升登上月亮,与她的意中人后羿永远分离,想来她孤独凄凉的心是和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故此处借嫦娥的一问,就问得新奇且意趣,并且诗的句意既做到曲折又能紧扣诗题,笔法老练而又寓意遥深。在小说中,众人评这首诗曰:“新奇而有意趣”,就不是毫无根据的溢美之辞。
这篇记从批评世人以己之所好而骄人、笑人的陋习,层层演进,引出对张希元爱好书法却怀才不遇寄予同情,并相信他会以自己的才能在仕途上发挥经世济民的作用,表现了苏轼积极用世的人生观。此文不循常理,不守成规,将一篇普通的记述散文写得纵横开阖,出人意表。
这篇文章一共分为三段,第一段一上来就阔发议论。紧紧围绕着一个“笑”字延伸开来,描述了世人的种种偏见与短识。琴棋书画爱好者们嘲笑那些喜好声色的平庸之辈,但他们又被喜好文章的人嘲笑;而喜好功名的人对好文者同样不以为然,认为他们的文章不过是些酸腐“空言”而已;而这些追求功名的人们,即使能够像刘、项、汤、武一样掌管天下,但是他们竟依然无法避免他人的嘲笑。因为在大隐士许由和大圣人孔子看来,这些功名不过过眼云烟,不值一提。最后以“世之相笑,岂有既乎”为结,说明世间人们的相互嘲笑从来未曾停止。苏轼对这些嘲笑统统给予了否定。
第二段紧承第一段对收藏者的痴情、痴态、痴行进行了进一步的延展和刻画。他们为书画“弃躯忘亲”,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他们为书画“椎心呕血”,连生命都可放弃;他们为书画“剖冢斫棺”,可谓不择手段,用尽心思。但是作者苏轼理解他们,说人世间人们所看重的声色享乐都不足以吸引他们,转移他们的志趣。他们在书画中所得到的精神享受是连他们自己都无以言表的,其他人就更加无法理解他们了。作者强调,不理解并不能成为嘲笑他们的理由,更不能成为否定他们的根据。他总结说:“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这不仅批评了那些嘲笑琴棋书画爱好者的人们,更将所有的同类嘲笑给予了归纳否定,依然用“笑”字串连,与上文呼应,文气贯通一气。
从“毗陵人”到“属余为记”为第三段的开端,介绍作记的缘起。这里应该详细地记述、描绘张希元如何爱好书画典籍,珍藏了什么,规模是怎么样的。但是作者仅寥寥数笔,便戛然而止。张希元“家世好书”,其风可追;“所蓄古今人之遗迹至多”,多善可陈;“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精神之嘉,可予彰表。苏轼以“蜀人”“蜀言”为转接承续,引出对人生道路设计、从业选择的看法。谚语“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的意思是:学习书法绘画的人,要耗费大量的纸张;学医术会因医术未精而伤害他人。谚语虽非名人名言,但是因为其在民间口头传播,有很大影响力。文末,苏轼特别郑重地谆谆告诫张希元:“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则愿以余之所言者为鉴。”苏轼对张希元是否希望从政文章并没有明确道出,只是提出了期望和警示——从政非同藏书等个人爱好,关乎芸芸众生的生死祸福,因而需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表面上看,苏轼对行业、职业的评价不甚明确,观点有些含糊,但这恰恰是对张君明确的提醒,是苏轼的高明之处。因为从政好坏因人而异,关键是个人能否把握掌控问题。提出原则,而不给具体结论,其实是最好的答案。
以“记”的本色而论,本应该写人、写堂,而此篇文章表面看从头到尾全是议论声;但是细品之下,却是无一字不是写人、写堂,无一字不是记其所应记。文章借对世人嘲笑的议论,记述了建堂所遇到的压力、阻挠和困难;借对堂主苦恼劝解的议论,记述了堂主为收藏付出的种种代价、牺牲和精神压力。可谓是句句写堂,句句写人。
陆游八十年间万首诗,“数篇零落从军作,一寸凄凉报国心”,一直鼓舞着人们抗击外侮,保卫祖国;尤其是在国家危亡之际,更激起爱国者的共鸣。林景熙这首诗作于南宋刚灭亡时,他披读陆游的《剑南诗稿》,被陆诗深深地打动。诗中肯定陆游在诗歌史上的地位,概括陆游一生坎坷经历和报国雄心,最后接入自己,把当前现实与陆游所处时代作对照。诗将叙事与抒情紧紧地融合在一起,雄浑而劲健。全诗言近旨远、意深辞婉,句句发自肺腑,缠绵中见悲壮,在林景熙诗中很有代表性。
全诗四句一韵,每韵为一段,表达一层意思。
第一段肯定陆游在诗歌史上的地位,说他相当于唐朝的杜甫。在写时,先标举杜甫的诗是诗史,然后举杜甫《杜鹃》诗中“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句为例,说明杜诗反映了国家动乱,诗的宗旨是忠君爱国。在此定论下,再述陆游诗与杜甫旗鼓相当,性质相同,高屋建瓴地肯定了陆游。这样开场,避免了低手直截浅露的写法,从远处逗起,稳重自然。诗中“旗鼓雄”、“摩其垒”二军事用语,又密合陆游诗“篇中十九从军乐”的内容风格。陆游一生敬仰杜甫,向杜甫学习,他在诗中多次这样说杜甫:“文章垂世自一事,忠义凛凛令人思”,“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这是在说杜甫,也是说自己。在林景熙前,刘应时《颐庵居士集》卷一《题放翁剑南集》也曾这样说:“放翁前身少陵老,胸中如觉天地小。平生一饭不忘君,危言曾把奸雄扫。”与林景熙一样,都把陆游比作当代杜甫,不仅十分恰当,也深得陆游本心。
第二段四句,概括陆游一生坎坷经历。“轻裘骏马成都花”,写陆游在乾道年间在四川任职的一段经历。陆游在成都为官时,曾写过《花时遍游诸家园》等赏花诗,所以林景熙拈出看花一事,以概括他入川经历。
“冰瓯雪碗建溪茶”,写陆游在福建事。陆游在淳熙年间任提举福建常平茶盐事,所以诗举饮茶事,既是因为福建是著名产茶区,陆游又官管茶叶收购的官,一语双关。这两句所写,一东一西,跨地极大,故用以代陆游宦迹。以下便以“承平麾节半海宇”作一总写,然后说他晚年退隐家乡鉴湖。通过四句诗,有分有合,精炼地概括了陆游的一生;“承平”二字,已将他难以报国的不得已隐藏在内,尤为春秋之笔。
第三段写陆游的报国雄心。承接上“承平”字,说他在承平时代无法实施自己的爱国抱负,上前线去杀敌,收复失土,只好沉湎诗酒,把满腔热忱通过诗歌来表达出来;而他胸中,时刻以未能手枭敌首为恨,所以空有豪情,眼睁睁地看着中原沦丧,无力挽救。这一段,隐曲地批判统治者苟且偷安,不图恢复,高度概括了陆游一生的心事。渴望杀敌是陆游诗的主旋律,这类诗在陆游集中俯拾皆是,这首诗中“床头孤剑”二句,就是反用了陆游《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句。
末段四句,接入自己,把当前现实与陆游所处时代作对照。陆游当时是眼睁睁地看着沦陷的中原无力收复;林景熙所处的时候,中原依然沦陷,遥望北方,青山隐隐,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
更令人揪心裂肺的是,南宋偏安一隅的局面也已打破,国家已经灭亡,只剩下东南一带,还有残余的宋军在抵抗元人。因此,诗人感叹,国势已无法挽回,陆游的后裔确是见到了九州一统,然而是被敌人统一,他们在遵照陆游遗嘱家祭时又怎么向他禀告呢?这一段,“青山一发”是化用苏轼“青山一发是中原”句;末两句是本陆游《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写得沉痛之极。这时候,诗人已经把陆游的悲与自己的悲完全融合在一起,字里行间,充满着血泪。正如陈衍《宋诗精华录》所评的那样:“事有大谬不然者,乃至于此,悲哉!”
全诗把叙事与抒情紧密结合,所题的是陆游的诗集,但在赞诗时更重在赞人。诗写得一意相贯,层层推进,悲壮雄浑,同时善于概括,尤其是在成句的化用上,浑如生成,自然的当,显示了诗人非凡的艺术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