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收录吴淑姬词三首。这一首《小重山》写的是一个独守闺房的女子对远方情人的思念。这类抒发离愁别恨诗词,历代曾有多少词人墨客创作过,其中也不乏名篇佳作。
例如温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这两首词,题材完全相同。然有温庭筠这样的妙语在前,后人再想起这前人的成就,就非易事。吴淑姬却能别出心裁,翻新花样,谋篇构思,绝无雷同。这两首词的区别主要两点。其一温词着重写此女子倚楼所见,立足点在楼上;吴词却从庭院写起,再登楼远望,立足点是移动的。其二温词单写此女子等候远人不归的惆怅失望的情绪,表现出一种淡淡的哀怨;而吴词则将此女子青春将逝,与远人归来无望,两相对比,反映了一种深深的愁苦。
从此词具体描写看,其笔墨也非泛泛。上片写暮暮之景,然却有新意她不写满地落红,而写枝上残花;不写风雨摧花,而写风拂槐影;不写杜鹃啼血,而写子声犹娇。不仅显得清丽新鲜,而且都与此女子的特定身份和思想感情紧密联系,是从她独特的眼中看到独特的景物,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你看,她写茶蘼,“谢了茶蘼春事休”,说的是茶蘼花谢,春天可算彻底结束了。可现在犹有“无多花片子,缀枝头”说明茶蘼将谢未谢,这里也就蕴含着春事将休未休。“花片子”是词人自铸新词,既通俗,又贴切。“缀枝头”,给人的感觉,虽是残花,但仍有凄清之美。同样,写“子虽老”,但“声尚带娇羞”,也是将老未老。这些不但是时序节物的准确刻画,也正是这位思妇青春将逝未逝,尚有美丽的面容,尚带娇羞的神态的真实写照。“庭槐影碎被风揉”,槐影被风揉碎,春天被风吹走。这不禁使她想自己的青春呢?也将一起消逝。因此,在她看来,这风揉碎了槐影,也揉碎了她的芳心。读者可从这缭绕唇吻的音节中,从这欲吐还吞,委婉曲折的笔法中,体味到词人在这里寄托了一种青春将逝的深沉的感慨。
下片“独自倚妆楼”,承上启下。上片写此女子庭院所见之景,触景生情,情苦而不忍睹;既不忍睹,遂回妆楼;既回妆楼,更思远人;既思远人,则倚楼凝望。那么,她望到的又是什么呢?在前人词中,温庭筠写道:“过尽千帆皆不是”。柳永写道:“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八声甘州》)。而在这首词中词人写道女主人公们都看到了舟,但皆不是所思远人的归舟,结果是从希望到失望。而吴淑姬笔下的这位思妇,望到的却不是舟,而是“一川烟草浪,衬云浮”。连天烟草,衬着浮动的白云,犹如浪涛滚滚,铺天盖地而来,哪里有归舟可见,简直丝毫的希望都没有,其愁苦可想而知。用“一川烟草”来形容愁之大,愁之多,这在贺铸的《横塘路》词中已用过。但在烟草后着一“浪”字,实属吴淑姬独创。
《古今词统》眉批云:“竹浪、柳浪、麦浪与草浪而四”,即指吴淑姬自创新词“草浪”,直可与前人所创“竹浪、柳浪、麦浪”相媲美。“一川烟草”是静景“一川烟草浪”则是动景。这里用来比喻愁思恰如连天草浪,滚滚袭来,极为生动贴切,也为下句“不如归去下帘钩”铺垫。放下帘钩,意欲隔断草浪,挡住愁潮,然而这愁思是隔不断,挡不住的,“不如”两字,写出了主人公明知不能而强为之的痛苦心态。
“心儿小,难着许多愁”,自是警句。“愁”字最后点出,使通篇皆有精神,有画龙点睛之妙。李清照写愁的名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不正面写愁,从舟着眼,反衬愁之大;然而吴淑姬这里先把愁比作“一川烟草浪”,极言愁之大之多,再将它与“心儿小”作强烈对比,落到容约而下。两人写法不同,而各有千秋。所以南宋黄升评论说:“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词五卷,佳处不减李易字。”这种评价是很客观的。
王沂孙是一个善于状物的词人,在他的笔下,无论梅花、春水、柳或落叶,都给人以清新的感受。
词之开篇,由“柳”字带起,点出“春水”。“柳下碧粼粼”,杨柳阴下,春水溶溶,绿波荡漾,清澈澄明。接下二句,“认曲尘乍生,色嫩如染。”由“粼粼”二字唤出,写水中杨柳之倒影。“曲尘”原是酒曲上所生一种菌,色嫩黄,用以比喻新柳之色,形象生动。吴文英《齐天乐·会江湖诸友泛湖》即有“曲尘忧沁伤心水”之句。上面三句,从静处着笔,言柳言水,色彩分明。“清溜满银塘,东风细、参差縠纹初遍。”二句转换角度,从动态落墨,再绘春水。梁简文帝《和武帝宴诗》中有:“银塘泻清溜。”上句即从此中化出,换“泻”为“满”,更显生动。清澈的水流注满银色池塘,徐徐春风温暖和煦,拂过水面,兴起波纹层层。着一“遍”字,言波纹之多之广。以上五句,描摹春水,写景如画,如在目前。
“别君南浦”以下至上片结句,词笔转入追忆,亦围绕“春水”而展开。“别君南浦,翠眉曾照波痕浅。”二句追溯昔日离别情事。当日南浦相送,与君别离,尚记得翠眉照影,映在清浅水波之中。“翠眉照影”,一语双关:一方面指人,取陆游《重游沈园》诗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三句之意,言闺中女子惜别形象,凝伫水边,目送舟行;另一方面是指杨柳,呼应开头,王沂孙的另一首词《醉落魄·小窗银烛》即有“垂杨学画蛾眉绿”之句。新柳之于女子,共此离别悲感,意境优美,迷离而深广。“再来涨绿迷旧处,添却残红几片。”二句紧承“别君”而来,推想闺中女子之相思。南浦一别,音容渺茫。春去春来,重新来到分别之地,眼见春水新涨,层波荡漾,昔日旧影难寻,前迹全迷,惟有几片落花,漂流在水上。闺中女子触景伤怀,一时之间生出许多哀伤与感叹,此处之绿水暗比相思,绵远而悠长。加以“残红几片”,词情摇曳生姿。
词的下片换头处笔势回转,仍写眼前春水,描绘出一幅清新鲜活的生动画面。“葡萄过雨新痕,正拍拍轻鸥,翩翩小燕”。春水像葡萄酒的色泽,加上水面轻鸥正拍打翅膀飞,还杂着翩翩乳燕,整幅画境自然活泼,满孕生机。“新”、“轻”、“小”三字,下得轻盈纤巧,富有灵性。“帘影”以下,词人复从对方着笔,点染相思情状,仍然紧扣“春水”主题。“帘影蘸楼阴”词人着一“蘸”字,暗示了春水之清澈。词中言“楼阴”、“帘影”映照水中,实则点出楼上闺中女子,故而言说:“芳流去,应有泪珠千点。”此二句与周邦彦《还京乐·禁烟近》词中有“任去远,中有万点相思泪”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王词词意缠绵,周词则笔势奔放。这几句句句有水,以水写相思,语意通,而字又不显重复。
“沧浪一舸,断魂重唱薠花怨。”“沧浪一舸”遥应“别君南浦”,补写离别送行。江水苍茫,人随“断魂舟远去。“蘋花怨”即闺怨,着一“重”字,于言外传出女子望穿秋水的深情。“采香幽泾鸳鸯睡,谁道湔裙人远”末尾二句以女子怨怼之语作结,收束全词。采蘋之人失望日久,又目睹汀州幽泾中,鸳鸯在此歇息,成双成对,致使满腔愁情难以排解。进而女子心生埋怨:远行在外,有谁肯想着家中“湔裙”之人。“湔裙”也是点出春水的。“远”字明写空间之遥远,暗写彼此间阻之悲苦。“沧浪一舸”起到末尾,都是写想象中妻子对自己的望断秋水而不得见的幽怨。
全词一字不提春水,但句句贴切春水,写来不粘不脱,纵收联密,不但直接为春水涂色,回忆处也都是春水画境,而且是有生活画、风俗画意味。
这是一首描写离别的小令,分上下两阕,共四句。每句都有一个直指或暗示时间的词,建立了这首词时间流动的架构:黄昏——前夜——后夜——清晨,在这段时间内,空间相应变换,景物和人物感情相应变换等,浓浓的离情别绪经过逐步变换,最后化为一片清澄,为这首小令的特色。
首句写景,观景的眼界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以“落日”起笔,既点明黄昏的时间,又烘托气氛,重点落在“楼船”,点出别离主题。后句紧接前句,“澄江”照应“船”,“稳过”照应“楼”,“一片天”照应“落日”,过渡和呼应极为妥贴、平稳。“一片天”既可是落日之实在背景,又可是江天,落日映照水中,波光粼粼,则上下相映,已成一体。“稳过”的“稳”建立了“楼船”和“江天”的关系,也流露了作者对待离别的情绪基调,则由“落日”和“江天”所构成的一片美景不会因人物的情绪波动而破坏。
次句由景及情,点出别离的主角——使君和客。在两方的情意之间,重点在使君的“留”,“依然”使时间向过去延伸,则又交织入使君和客许多言辞之外的因缘,也就是“留意”之所以值得“珍重”。所留之意虽依然,但已不得不别,“一川”即前句的“澄江一片天”,而“别”接应“稳过”,空间距离已悄悄推开,时间也悄悄转换,“落日”转成了“风天”,时间已由黄昏过渡到前夜。
转入下阕,着眼点由使君转为客。上阕的“留意”经“别”的过渡转为“离绪”,留别至别离,视角已转。以夜半的子时划界,夜可分前后,则“风天”当“前夜”,“永夜清霜”当后夜,景象已判然不同。“危弦”点“楼”,“幕毡”点“船”,都照应上阕,用字仍不虚设。时移情移,空间亦暗移。
永夜是夜到深处,深处即转,即所谓黎明前的黑暗。末句立即开朗,先用“明日”点出“清晨”,后用“晴空”点出时间正在向正午进发。“明日回头江树远”是空间的进一步推移,“回头”是客的心理动作,是“离绪”的发展,但“江树远”已显出一片明朗和生机。“怀贤”点出使君和客的友谊基础为共同的志意相投,也在不自觉中流露出词作者作为忧国忧民大哲学家的身份。结句将人的视线上引于晴空,既照应首句的落日,又将感情向大境界升华。“雁字连”,是在一片清澄中显出的自然界景象,雁南飞,又将北归,人之离别,正处于自然界的物候大循环之中。
上、下阕所描写的时间是从黄昏到清晨,但这一小段时空变换是一段更大时空变换的转折点,使君和客的相会由种种因素所造成,使君和客的相别也由种种因素所造成,一别以后即属不可知,也许永远不能再相会,这就使词作所描述的小段时空变换有了特殊的意义。词作中时空虽步步变换,但上阕点出“留”,下阕点出“连”,已自然接续成“留连”二字,则人物的感情非“别”所能致。整首小令虽描写黄昏到清晨,但由“明日”一词可知下阕所写全属设想情景,而全词的时间中心点只是“风天从今别一川”的“今”,使君和客二人的感情通过“今”而相合,则一刹那已凝住永恒。
诗以对举开头,一句写“居人”——送行者,即胡兴安;一句写“客子”——行者,即诗人自己。轼,车前横木,代指车;行转轼,将要回车。维舟,系上船。“居人”将“客子”送到江边,客子登舟,船虽然还系在岸边,但马上就要起航了;“居人”的车夫自然也要作回车的准备,“别”已在眼前了!这两句十个字,简捷而生动地白描出一幅将别未别、两情依依的水边送别图,包含了极其丰富的情节,极其难以言传的深情。陈祚明说:“何仲言诗经营匠心,惟取神会”(《采菽堂古诗选》)。确非虚语。别时如此,别后会怎样呢?三四两句即沿着这一思路,回答这一问题。不过妙在第三句先作一兜转,从时间上说是回到别前的酒宴,从情绪上说则仍是席中的欢声笑语。但这只是一种陪衬,意在反跌出下一句。因为“一筵”之后,就将分为“两地”,所以“笑”只是短暂的,“愁”才是难尽的,是彼此的真情。诗至此,已是一首颇有余味的小诗了。“去马嘶春草,归人立夕阳。元知数日别,要使两情伤”(韦应物《答王卿送别》)。其情境、格调,和这首诗的前四句很相似。但是,何逊没有就此搁笔,第一,诗题中的“夜”字还没有点出;第二,前面说了“两地愁”,对方的愁情如何,虽不便代言,但自己的愁,自己对朋友的思念,还有让朋友了解的必要。这样,诗人又写了四句。“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前句细腻,后句空旷,放在一起便是一幅颇有层次的水边夜色图。这二句点出了“夜别”,还照应了“维舟”二字,不过更深一层的意思还在于景中寓情,景中有人,若与前四句结合起来,便不难构成冷月寒江一孤舟,人自伤心水自流的境界。那寂寞的情怀,失落的迷惘惆怅,自在不言之中,真是“情词宛转,浅语俱深”,无怪它早已被人列为何诗的佳句了。最后二句是悬想自己回家后的感情:“方抱新离恨,独守故园秋”,离恨犹在,故园独守,那是倍感孤寂的。如此思愁难遣,则友情之可贵,友人在心中的位置,是不须明说的了。
此诗的一二句是两面分写,三四句将两面合写,五至八句尽吐己之羁愁离恨,前两层皆为此蓄势,其重点在第三层,抒发对送者的日后思念之情。这种人已分、思不断、愁更深的深情绵邈的诗句,那友人读之,其情如何?这更是诗的余情、余韵了。“何之难摹,难其韵也”(陆时雍《诗镜总论》)!正道出了何诗的又一个特色。
诗人乔吉一生是个落魄文人,爱好喝酒,以诗寄情,浪迹江湖。但他绝非轻薄之流。在这首曲子里,他描写的虽是一个弹琵琶的“雏妓”,他自己也与酒徒醉客为伍,但他内心的那份善良柔情却脱颖而出,与他人判然有别。 面对天真纯洁的琵琶女,诗人的心底萌动着丝丝柔情,不胜怜惜。他的笔落得很轻很轻,他的词用得极柔极柔,只怕一不小心惊扰伤害了面前的人儿。“声柔,轻纵,玉葱,翠峰”这四组词用得极为小心翼翼,又妙笔升华。既把女子的容貌体态烘托了出来,又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美妙空间。诗人虽然没有具体地描画女子的外貌,但读者可以从那些生动的词语中品味体会她的美。另一方面,她的娇羞胆怯,不谙世事,与酒徒醉客,狂欢热闹的场面形成巨大的反差,强烈地衬托出她处境的弱势与辛酸,引起诗人与读者的同情。
“和相思曲未终”,这一句值得玩味,它像一个省略号,把小小琵琶女难言的心理作了微妙的处理。同时,也把诗人的心理作了微妙的处理。她为什么没有把这一相思曲子唱完,是忘记了歌词,是不愿唱,还是唱不下去,不得而知。而善良的诗人,恰恰抓住了这个微妙的时刻,将读者的思绪引向想象的空间,给读者留下空白,留下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