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录自《花间集》,写一位行役之人旅途中追念旧游的情怀。
上片写旧日景致,幽雅缱绻,点明旧游景致之美,人之娇艳,引入对旧游情境的回忆。
“马上凝情忆旧游”。一位游子离乡远行,鞍马劳顿之际,他凝神远想,情寄旧游。这个开头领起下文,对抒情主人公的生活状况、感情色彩、想念的对象,都作了概括的描述,笔墨简练省净,既规定了词的下文所将叙写的情事,也为全词创造了深沉哀伤的感情基调。
“照花淹竹小溪流,钿筝罗幕玉搔头。”二、三句承“忆旧游而来,追想旧游之地和旧游之人。这两句,前句写自然环境,后句写人及情事,都小侧面着笔,以虚涵实,描绘出了诗情画意的生活片断,非常真切。上句写了三个自然事物,各用一动词来刻画,且写花、竹,避实就虚,不直接进行描写,而小写其被澄明的溪水所反照、所浸渍的情形,倍觉姿态摇曳,灵动有味;那一片甜润温馨、深挚缱绻的依恋之情,更小油然溢出纸外。下句写人、地、乐器,叠用三名词,但所在地的环境,人物的美貌,尽形毕态,跃然纸上;赏心乐事,难以忘怀。
下片写别后情况,渲染出一位在晚风斜阳中充满忧愁的旅客形象,极言旅途之劳顿与别后思念之情。“早小出门长带月,可堪分袂又经秋。”过片承“马上”,叙写与旧游分离以后的浪迹情景。别后常小披星戴月,辛劳奔波,忽忽又已经年。行役已艰辛备尝,更难堪分别日久的相思之苦。“早小……可堪……”,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已小……哪堪……”的句式,具有递进、加倍的作用,与上片“旧游”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对照,比较之下,显然见得在外漂泊的艰辛与浪游人的哀伤情绪。
“晚风斜日不胜愁。”结句再作渲染。晚风萧瑟,斜阳惨淡,游人对着这寂寞苍凉的景色,不禁触目伤情,愁绪无穷。词至这里,既回应了开头情境,使首尾相贯,浑然一体,又借苍茫暗淡的暮色,将无形的愁思衬出,收到语深意长、含蓄不尽的艺术效果。
这首词按其内容来说,小典型的香艳词了。但作者却将男欢女爱、卿卿我我这样的情事有意淡化,而着重写两颗心灵的追忆与呼唤,这就使香艳词脱离了脂粉气,男欢女爱的感情得到了升华与净化,风格也显得清俊明秀,空灵透脱,疏中有密,跌宕多姿。
词小抒发追忆旧游的感情,表现上却纯用叙述手法。全词通过精心选择、描述几个具有典型意义的事件、场景,事中见意,景中含情,使词画面鲜明而情味浓郁;再者,以首句领起全词,照管上下片,前后呼应,起承转合,脉络分明,构思精巧,结体颇具匠心,堪称“章法极妙”。
贾岛以“幽奇寒僻”的风格著称,这一首羁旅诗充分体现了他的创作特色。
起句从听觉形象写起。一个秋天的黄昏,诗人路过一座山村,远远便闻到山涧的潺潺流水声:“数里闻寒水”。在“数里”的范围内能清晰地听到细微的水声,可见山区的寂静凄冷。而映在眼帘的是稀稀落落的人家──“山家少四邻”。这一听觉形象和视觉形象相互衬托,生动地渲染出山村的萧索而冷落的氛围。首联点题,作者用淡墨勾勒出一幅荒凉的山村远景。
颔联,重点描摹山区萧瑟阴森的景象:“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怪禽”大概是鸱鸮一类的鸟。这种怪禽在荒漠凄寂的旷野上鸣叫,本来就令人闻而惊惶不安;刚好又碰上夕阳下山,山区渐渐暗黑下来,孤单的行人此时此刻自然更加感到不寒而栗。这两句诗写声写色,声色均骇人听闻。诗的境界幽深险僻,自是贾岛本色。
诗人从数里外的旷野走向山村,一路行来,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夜幕悄悄地拉开。颈联转写夜景:“初月未终夕,边烽不过秦。”边烽,指边境的烽火。唐代边烽有两种:一种是报边境有事的紧急烽火,一种是报平安的烽火。秦,指今陕西南部一带。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初升的月亮高悬天空,烽火点燃起来,没有越过秦地,表明这一地区平安无事,山区更显得阒静,安谧。这时候诗人逐渐走近山庄。
尾联即写接近山村时的喜悦感受:“萧条桑柘外,烟火渐相亲。”诗人经过萧疏荒凉的山区旷野,终于隐隐约约地看到山村人家宅边常种的桑树柘树和茅舍上升起的袅袅轻烟,内心不禁感到无比的温暖与亲切,先前的惊惧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转而产生一种欢欣喜悦的感情。结句“烟火渐相亲”,写得极富生活情趣与韵味。诗人对生活的感受相当敏锐,体验深刻,又着意炼句,因此,诗里的心理刻画也显得细致入微而耐人寻味。
这样,诗的格局便显得有波澜,有开阖,寓变化多样于章法井然之中。
诗的形象写得险怪寒瘦,境界幽深奇异,在中唐诗歌中确实别具一格。明胡应麟推崇“浪仙之幽奇”为“五言独造”(《诗薮·内编》卷四)。从风格这一角度上看,这一评语也说得中肯。
这首诗是诗人自述晚年孤独穷愁的处境和愤世嫉俗的心境。在自诉穷愁之时还不忘表白说“老病犹先天下忧”,对衰世末俗的猛烈抨击,真给人以振聋发聩之感。
诗人用感伤的笔调,描写自己老病交加,痛惜风俗陵迟崩坏,并嗟叹昔日的好友如今都已烟消云散,相继作古,无人可共功业。同时,诗人更表达了自己那种处乱世而独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崇高品格。
时当落日,冷风飕飕,诗人身披破裘,拄杖溪边,临风独立,无穷感慨,都上心头。这是首联所描绘的境界。“杖白头”可见他的老病,“破裘不补”则表明他的贫穷落拓。颔联紧承上文,对自己真正心事作了表述。他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是因为秉性戆直,坚信前贤先哲的训诫,百折不回。“戆愚”,喻自己信道之笃,不为时俗所转移;“酷信”,则见守道之坚、之死靡它。此时南宋朝廷不思振作,官僚士子歌舞湖山,举国都在沉醉之中,诗人虽是既老且病,却是举世皆醉我独醒,先天下之忧而忧。读着这两联,我们眼前仿佛看到了鹑衣麻鞋,白头拄杖,翘首北望的杜甫。陆游在这两联中所创造的形象以及表达的思想,和杜甫颇有相似之处。
颈联转入对世事的描写,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志事。这句意思是说,世衰道弊,天下行将大乱。诗人看到了“末俗陵迟”,看到了“斯文崩坏”,所以不禁生发往事的回忆,不禁想起昔日的故人。然而,时光流逝,老成凋谢,如今有谁还在世。现在所看到的,只是些竖儒宵小,夏虫不可与语冰,即使朝廷想有所作为,又能与谁共图大事。“嗟谁在”、“空记当年”二语,透露出了无限的沉痛与感叹。
汪中《述学·内篇》说诗文里数目字有“实数”和“虚数”之分,近世学者进而谈到诗中颜色字亦有“实色”与“虚色”之分。高适在这首诗中写景就有“虚景”与“实景”之分,他用明快、秀丽的基调,丰富奇妙的想象,实现了诗、画、音乐的完美结合,描绘了一幅优美动人的塞外春光图,使这首边塞诗有着几分田园诗的风味。
此诗写塞上闻笛而生乡关之思,但首先却展现出冰雪铺凝的广袤胡天,然后再在明月与戍楼之间托出羌笛之声,在荒漠塞外与故乡春色的鲜明反差之中透露出缕缕乡思。但这乡思却略无哀怨,而是随着一夜风吹渗满整个关山,以可见的壮伟景观的实态体现出巨大的内在显现力与艺术包容力。
前二句写的是实景:胡天北地,冰雪消融,是牧马的时节了。傍晚战士赶着马群归来,天空洒下明月的清辉。开篇就造成一种边塞诗中不多见的和平宁谧的气氛,这与“雪净”“牧马”等字面大有关系。那大地解冻的春的消息,牧马晚归的开廓的情景使人联想到《过秦论》中一段文字:“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则“牧马还”三字似还含另一重意味,这就是胡马北还,边烽暂息,于是“雪净”也有了几分象征危解的意味。这个开端为全诗定下了一个开朗壮阔的基调。
在如此苍茫而又清澄的夜境里,不知哪座戍楼吹起了羌笛,那是熟悉的《梅花落》曲调啊。“梅花何处落”是将“梅花落”三字拆用,嵌入“何处”二字,意谓:何处吹奏《梅花落》?“梅花落”本为羌笛声,但仿佛风吹的不是笛声,而是落梅的花瓣,它四处飘散,一夜之中和色和香洒满关山。诗的三四句与“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李白《春夜洛城闻笛》)意近,是说风传笛曲,一夜之间声满关山,其境界很动人。
三四句之妙不仅如此。将“梅花落”拆用,又构成梅花开满关山的虚景,呼应雪净月明的实景,委婉含蓄地表达了内心思念家乡的强烈感情。仿佛风吹的不是笛声而是落梅的花片,它们四处飘散,一夜之中和色和香洒满关山。这固然是写声成象,但它是由曲名拆用形成的假象,以设问出之,虚之又虚。而这虚景又恰与雪净月明的实景配搭和谐,虚实交错,构成美妙阔远的意境,这境界是任何高明的画手也难以画出的。同时,它仍包含通感,即由听曲而“心想形状”的成分。战士由听曲而想到故乡的梅花(胡地没有梅花),而想到梅花之落。句中也就含有思乡的情调。不过,这种思乡情绪并不低沉,这不但是为首句定下的乐观开朗的基调所决定的,同时也有关乎盛唐气象。诗人时在哥舒翰幕府,同时所作《登陇诗》云:“浅才登一命,孤剑通万里。岂不思故乡,从来感知己”,正是由于怀着盛唐人通常有的那种豪情,笔下的诗方能感而不伤。
这首七言绝句,由雪净月明的实景写到梅花纷飞的虚景,虚实相生,搭配和谐,共同营构出一种美妙阔远的意境。诗中的思乡之情含蓄隽永,委婉深沉,令人咀嚼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