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上阕写离愁之浓,失眠之苦。“堆来”,极言愁多;“枕上”,透出思念中辗转反侧之态:“愁何状”?犹如“江海翻波浪”。这与李煜著名的《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几有相同意境。可见诗人的枕上深愁是何等不可遏抑!“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两句就写失眠的情态。从农历夏至以后,夜逐渐增长,到冬至达到最长。这两句使人联想到白居易“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先说夜长难明,然后就是披衣起坐,看天色,看星空。不管是白居易笔下的“耿耿星河”,还是毛泽东笔下的“数寒星”,因为涉及异地相思,所以暗含一层意思——失眠者在夜空中寻找两颗星,隔在银河两边的牛郎星和织女星。这是暗写。也有挑明的,如杜牧《秋夕》“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当不眠的人在夜空中寻找牛郎、织女星时,其“寂寞”无聊是可想而知的。
上阕从一“愁”字人手,极写思念之深;下阕以一“泪”字收笔,甚言思念之苦。写此词时,诗人还是个刚离开学校的二十八岁的青年,男女情长,是极自然的,正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两句紧接长夜失眠,写黎明前痛苦的心情。如果把词中抒情主人公直接定位为毛泽东本人,“百念灰尽”的说法,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就算唐代李商隐有“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名句为词人所本,对于像毛泽东那样意志坚强的人,一个以苍生为念的人,一个革命家,决不会爱情至上。他纵然会想念妻子,怎么会达到“百念灰尽”的程度呢?怀着“百念灰尽”的心情,又怎么去做明天的工作呢?然而,把抒情主人公掉个个儿,把这两句视为为杨开慧写心,“百念灰尽”的说法倒贴切得多。据茅盾回忆,毛泽东和杨开慧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性格反差很大,毛泽东待人接物谈笑风生,非常洒脱;杨开慧在一旁带着孩子十分沉静,有些内向。在毛泽东为革命东奔西走时,杨开慧独自支撑着一个家,有多么艰难是可想而知的。“百念灰尽”,应是出于一种深深的理解和同情。当杨开慧读到这两句的时候,一定会得到一种精神补偿,会为之深深地感动。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两句写侵晓时的清景和词中人悲极而泣。宋代梅尧臣写清晓的情景,有“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城鸡”(《梦后寄欧阳永叔》)的名句。当鸡声叫起的时候,一钩残月淡出了西边的天空,感觉会更寒冷。词中人想克制自己的感情是不能够了。此处的泪,是“流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的泪,是王昌龄《从军行》所说的那种情况——“无那金闺万里愁”流下的泪。词人在此表达了对家中妻子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全词明快流畅,坦直朴素而富有情趣。“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的似水柔情,与“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男儿气概,完全可以同时并存于一人的心胸。
这首诗的前四句写归田园后偕同子侄、信步所之的一次漫游。
首句“久去山泽游”,是对这组诗首篇所写“误落尘网中”、“久在樊笼里”的回顾。次句“浪莽林野娱”,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作者在脱离“尘网”、重回“故渊”,飞出“樊笼”、复返“旧林”后,投身自然、得遂本性的喜悦。这句中的“浪莽”二字,义同放浪,写作者此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身心状态;逯钦立校注的《陶渊明集》释此二字为“形容林野的广大”,似误。句中的一个“娱”字,则表达了“性本爱丘山”的作者对自然的契合和爱赏。
从第三句诗,则可见作者归田园后不仅有林野之娱,而且有“携子侄辈”同游的家人之乐。从第四句“披榛步荒墟”的描写,更可见其游兴之浓,而句末的“荒墟”二字承上启下,引出了后面的所见、所问、所感。
陶诗大多即景就事,平铺直叙,在平淡中见深意、奇趣。这首诗也是一首平铺直叙之作。诗的第五到第八句“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杇株”,紧承首段的末句,写“步荒墟”所见,是全诗的第二段。这四句诗与首篇中所写“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那样一幅生机盎然的田园画适成对照。这是生与死、今与昔的对照。既淡泊而又多情、既了悟人生而又热爱人生的作者,面对这世间的生与死、时间的今与昔问题,自有深刻的感受和无穷的悲慨。其在“丘垄间”如此流连徘徊、见“昔人居”如此依依眷念、对遗存的“井灶”和残杇的“桑竹”也如此深情地观察和描述的心情,是可以想象、耐人寻绎的。
诗的第九到第十二句是全诗的第三段。前两句写作者问;后两句写薪者答。问话“此人皆焉如”与答话“死没无复余”,用语都极其简朴。而简朴的问话中蕴含作者对当前荒寂之景的无限怅惘、对原居此地之人的无限关切;简朴的答话则如实地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而在它的背后是一个引发古往今来无数哲人为之迷惘、思考并从各个角度寻求答案的人生问题。
诗的第十三到第十六句“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是最后一段,写作者听薪者回答后的所感。这四句诗参破、说尽了盛则有衰、生则有死这样一个无可逃避的事物规律和自然法则。诗句看似平平淡淡,而所包含的感情容量极大,所蕴藏的哲理意义极深;这正是所谓厚积而薄发,也是陶诗的难以企及之处。读陶诗,正应从中看到他内心的境界、智慧的灵光,及其对世事、人生的了悟。
有些赏析文章认为作者此行是访故友,是听到故友“死没无复余”而感到悲哀。但从整首诗看,诗中并无追叙友情、忆念旧游的语句,似不必如此推测。而且,那样解释还缩小了这首诗的内涵。王国维曾说,诗人之观物是“通古今而观之”,不“域于一人一事”(《人间词话删稿》),其“所写者,非个人之性质”,而是“人类全体之性质”(《红楼梦评论·馀论》)。这首诗所写及其意义正如王国维所说。作者从“昔人居”、耕者言所兴发的悲慨、所领悟的哲理,固已超越了一人一事,不是个人的、偶然的,而是带有普遍性、必然性的人间悲剧。
“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大和二年这次考进士在东都洛阳举行,一共录取了三十三人,所以首句说“东都放榜”,次句说“三十三人”。唐代考进士在正月,二月放榜,洛阳花还未开,所以“放榜未花开”。考中的人按惯例要骑马游行,以示荣耀,所以三十三人都“走马回”。“走马回”,就是孟郊《登科后》诗中所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但孟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杜诗里此时的洛阳却连花还未开。洛阳花在唐诗中多指牡丹,二月的时候牡丹自然没开,至于别的花,恐怕还不在诗人的眼中。“未花开”将情绪稍作压抑,为三、四句蓄势。
“秦地少年多酿酒,已将春色入关来。”“秦地少年”指的就是题目中的“长安故人”。“关”和“春色”此处都有双关意。“关”既指潼关,也指关试。潼关是从洛阳到长安的必经之路。进士及第后称为“新及第进士”,还要到长安吏部去应关试,通过后才能做官,雁塔题名、曲江宴等也都要在关试之后。杜牧要到长安去应关试,因此“关”便双关潼关与关试。通过关试,登记人选,谓之春关。唐御史中丞韩仪有个朋友要考关试,他做了一首《知闻近过关试仪》诗:“短行纳了付三铨,休把新衔恼必先。今日便称前进士,好留春色与明年。”所以“春色”既指大自然的春色,也指顺利通过关试。“秦地少年多酿酒,已将春色入关来。”意思是嘱咐朋友们多准备酒,因为他已经要经潼关到长安,马上就能通过关试,带来无尽春色了。这是志在必得,让朋友们提前准备为他庆祝的意思。
东都“未花开”,诗人却自信已带将春色入关来,一派意气风发的潇洒豪情,可见诗人的自我期许之高。杜牧家学渊源,“第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家集二百编,上下驰皇王。”又自幼勤学,抱负远大,眼界奇高,“于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无不精通于心。明胡震亨在《唐音癸签》卷二十五中评论:“杜牧之门第既高,神颖复隽,感慨时事,条划率中机宜,居然具宰相作略。....牧之后,诗人擅经国誉望者概少,唐人材益寥落不振矣。”清全祖望称他为“唐长庆以后第一人”,才略不在贾谊之下。可见杜牧的自信不是狂妄,而是有自身实力做保障的。
杜牧到长安之后恰好赶上制举。唐朝科举分常科和制举。常科每年举行,包括明经、进士等数十种科目,制举是用以选拔非常之才的特殊考试,不是每年都有,而是临时设置,由皇帝亲自主持。杜牧在大和二年三月考中了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在同一年中接连进士及第、制策登科,这是很难得的。杜牧在《赠终南兰若僧》一诗中写:“两枝仙桂一时芳。”指的就是这件事。孟荣《本事诗》中说他:“弱冠成名...制策登科,名振京邑。”结合杜牧的出色成绩,他在此诗中所表现出的高昂志气,就更好理解了。刘熙载在《艺概》卷二中说杜牧的诗“雄姿英发”“无窠白”,杜牧不仅是诗文雄姿英发,不落窠臼,人亦如诗,英姿俊爽,俊迈不羁,千载之下,犹令人向往其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