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词上片,写作者眼前所见的元宵景色。前三句,紧扣节日,写灯火的光灿耀眼。其中第一、二句是分写,第三句是总写。谭献评的《词辨》,于周邦彦《齐天乐·秋思》起句“绿芜凋尽台城路”评为“以扫为生”,这首词的起句也是如此。元宵佳节,到处都是辉煌灯火,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而作者却偏在第一句用了一个“销”字,意谓通明的蜡炬在风中逐渐被烧残而销蚀。但由于第三句“花市光相射”骤然振起,可见元宵的灯火是愈燃愈旺,随销随点,纵有风露,不害其灿烂闪灼的。特别是第二句以“露浥红莲”夹在两句之间,得虚实相映之妙,就更见出作者得“以扫为生”了。“焰蜡”是真,“红莲”是假,“风销焰蜡”是写实,“露浥红莲”则近于虚拟,由于在灯烛的映射下莲花灯上宛如沾湿了清露。这就不仅写出节日的盛妆,而且还摹绘出新春的生意。此正如孟浩然的《春晓》,尽管他说“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却无“落红满径”的残春之意,相反,倒显得万紫千红,春色无边。那是由于诗人写到雨后初晴,晨曦满树,既然处处鸟啭莺啼,足见春光正艳。这与此词同样是“以扫为生”。当然,周词毕竟含有消极成分在内,第一句也同下片“旧情衰谢”“舞休歌罢”等句暗自呼应。因为元夜灯火纵然热闹通宵,也总有灯残人散之时的。
“桂华流瓦”三句,是写了灯光又写月光。对“桂华”一句,人们多受王国维《人间词话》的影响,认为“境界”虽“极妙”,终不免遗憾,“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特别是王氏对词中用代字的意见是十分苛刻的。他说:“词忌用替代字。……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这就使人觉得周邦彦此词此句真有美中不足之嫌了。其实《人间词话》的评语未必中肯,至少是对词用代字的意见未必适用于这首周词。诚如王氏所云,那只消把“桂”字改成“月”字,便一切妥当。然而果真改为“月华流瓦”,较之原句似反觉逊色。这首词的好处,就在于没有落入灯月交辉的俗套。作者一上来写灯火通明,已极工巧之能事;此处转而写月,则除了写出月色的光辉皎洁外,还写出它的姿容绝代,色香兼备。“桂华”一语,当然包括月中有桂树和桂子飘香(如白居易《忆江南三首》“山寺月中寻桂子”)两个典故,但更主要的却是为下面“耿耿相娥欲下”一句作铺垫。既然嫦娥翩翩欲下,她当然带着女子特有的香气,而嫦娥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正应如桂花一般,因此这“桂华”二字就不是陈词滥词了。这正如杜甫在《月夜》中所写的“香雾云鬟湿”,着一“香”字,则雾里的月光便如簇拥云鬟的嫦娥出现在眼前,而对月怀人之情也就不言而喻,昔曹植《洛神赋》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警句刻画出一位水上女神的绰约仙姿,杜甫和周邦彦则把朦胧或皎洁的月光比拟为呼之欲下的月中仙女,皆得异曲同工之妙。周词这写月的三句,“桂华”句宛如未见其容,先闻其香;“纤云散”则如女子搴开帷幕或揭去面纱;然后水到渠成,写出了“耿耿相娥欲下”。如依王说,不用“桂华”而迳说“月明”,则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一栩栩如生的场面。所谓美成此词设想新奇,构思巧妙,正是指的这种表现手法。
然而作者的笔触并未停留在这里,他又从天上回到人间,写“时序风物”和“人家宴乐”之盛美。但作者把这些全放到背景中去写,突出地写只有在良辰佳节才出来看灯赏月的女子,故紧接着绘出了“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的窈窕形象。“淡雅”二字,恰与上文“相娥”相映衬。
“萧鼓喧,人影参差”是写实,却用来烘托气氛,体现闹中有静;而以“满路飘香麝”作为上片小结,到底是因人间有衣裳淡雅而又馨香满路的“楚女”引起作者对团而明朗的皓月产生了“耿耿相娥欲下”的联想和幻觉呢,还是用月里嫦娥来衬托或拟喻人间的姝丽,仙乎,人乎,那尽可由读者自己去补充或设想,作者却不再饶舌了。此之谓耐人寻味。
上片是作者眼前目击之景,下片则由当前的灯节一下借回忆而连接上了昔日自己在都城的灯节,由眼前景色,很自然地联想到汴京风光,用“因念”二字领起。结尾处的今昔之感,实自此油然而生。“都城放夜”是特定的时间地点。“千门如昼”写得极空灵概括,然而气派很足。“嬉笑游冶”转入写人事,即都中士女在上元节日总的活动情况,其中也包括作者在内。
这些都是写上元应有之文,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是着重点却在于“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这大有“晚逐香车入凤城”(张泌《浣溪沙》)的味道。柳永在一首《迎新春》的词里写汴京元宵的景况也说:“渐天如水,相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与周词所写,意趣正复相同。不过柳词朴实坦率,直言无隐;周词委婉含蓄,比较收敛而已。柳词是客观描述,周词则由上片的眼前风物回顾当年,情绪上是由波动而克制,终于流露出年华老去,“旧情衰谢”的无可奈何之感。故两词风调仍复不同。历来注家于“自有暗尘随马”一句都引苏味道《上元》诗中五六二句:“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轼《蝶恋花·密州上元》词则反用其意,说是“更无一点尘随马”。而周词此处的用法似与苏味道诗略异其趣,意思是说女子坐着钿车出游,等到与所期男子在约定地点相遇之后,车尾便有个骑马的男子跟踪了。“暗”不独形容被马蹄带起的“尘”,也含有偷期密约,蹑迹潜踪的意思。这是苏味道原诗中所没有的。
底下作者自然而然转入了自嗟身世。“年光”二句是说每年都有这样一次元宵佳节,可是自己饱历沧桑,无复昔日情怀,那种嬉笑游冶的轻狂生活,已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以“清漏移”三句作结。一到深夜,作者再也无心观赏灯月交辉的景象,流连追欢逐爱的风情,于是就乘着车子赶快回到官邸(“飞盖归来”有避之唯恐不及的意味),心想,任凭人们去狂欢达旦吧。
结尾之妙,在于“从舞休歌罢”一句有两重意思。一是说任凭人们纵情歌舞,尽欢而散,自己可没有这等闲情逸致了;二是说人们纵使高兴到极点,歌舞也有了时,与其灯阑人散,扫兴归来,还不如早点离开热闹场合,留不尽之余地。作者另一首词《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的结尾也说:“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两者都是写自己无复昔时宴安于声色的情怀,却又都尽极蕴藉含蓄之能事,也可以说是异曲同工。到了李清照,由于感情过分悲凉伤感,便直截了当地写出“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临江仙》)这样万念俱灰的句子,看似衰飒,情感却反而显得奔放,不嫌其尽。有人认为李清照的《词论》中没有提周邦彦,事实上却是承认周邦彦为词道正宗的,以此看来,未必尽然。
这首《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载于《全唐诗》卷三六一。开头一、二两句,寥寥几笔,就把刘柳二人屡遭挫折的经历勾画出来了。对起述事,句稳而意深,为下文的展开,创造了条件,可谓工于发端。
三、四句承上抒感,而用典入妙。刘禹锡初次遭贬,即谪为连州刺史,途中追贬为朗州司马。此时再贬连州,所以叫做“重临”。关于这次“重临”州政的状况,诗人巧妙地以典明志。西汉时有个贤相黄霸,两度出任颍川太守,清名满天下;而刘的“重临”,则是背着不忠不孝的罪名,带着八旬老母流徙南荒。这是积毁销骨的迫害。诗人通过“事异”两字把互相矛盾的情况扭合到一起,带有自嘲的口气,暗含对当政者的不满和牢骚。下一句,诗人又用了春秋时柳下惠的故事:柳下惠为“士师”(狱官),因“直道事人”三次遭贬黜,这里用以比作同样“三黜”过的柳宗元。同时也暗示他们都是因坚持正确的政见而遭打击的。用典姓切、事切,可谓天衣无缝。“名惭”,是对刘柳齐名自愧不如的谦词,表示了对柳的敬重之意。
第三联五、六两句,将笔锋从往事的萦回折入眼前的别况。“归目并随回雁尽”句,把两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分手时的情景描绘得多么有情有致:两位迁客并影荒郊,翘首仰望,他们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北回的大雁,一直到雁影在天际消失。一个“并”字,一个“尽”字,写得十分传神,把他们共同的望乡之情极为凄惋地传达出来了。“愁肠”句,从张说“津亭拔心草,江路断肠猿”诗中化出。心已伤楚,更不堪断断续续催人泪下的哀猿悲啼。诗人以“回雁”、“哀猿”衬托别绪,诗境也变而凄厉了。这等地方,正是作者大力经营处,真足以摇荡人心。
“桂江”两句,设想别后,以虚间实,笔姿灵活。“桂江”和“连山”并无相连之处,因此这里并不是实说桂水东过连山。下一句所要回答的问题就是如何把这东西远隔的两地联系起来。原来连接双方的,正是山水相望、长吟远慕的无限相思呵。“有所思”,也是古乐府篇名,这里出现,语意双关。最后两句,一纵一收,转折于空际,挽合十分有力。其技法与杜甫的“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秋兴八首》之六)相似。不过杜诗抒发的是个人对云山万里的故国的怀念,这里则用“相望”二字,把这一对志同道合又遭隔别的友人的生死不渝情谊,从彼此两方写出,与杜诗不尽相同,而有袭故弥新之妙。寄离情于山水,同怅望以写哀,词尽篇中,而意余言外,既深稳又绵渺,不愧大家笔墨。
此诗通过对春天早晨所见所闻所感的抒写,反映了诗人在杭州的第一个春天即将来临时内心的喜悦激动之情。全诗笔致轻灵素淡,节奏流畅欢快,充满着热爱生活的情趣。
从诗的结构看,前四句写诗人在早晨的所闻所见,后四句则是抒发诗人对早春气象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诗人对春天特有的敏感,他一大早就醒来了。此时晨光初照,早鼓正响,大概是天气转暖、大地变得潮湿的缘故吧,那在台阶上贪睡的小狗儿也摆摆尾巴,懒洋洋地爬起来;而一向活泼的小鸟更不会放过这可爱的时光,正在窗前叽叽喳喳不停地欢叫着,似乎是在向人们报告着美好天气的到来,催促着人们早早起床。这四句通过晨光、鼓声以及对春天极为敏感的两个动物——犬、鸟的传神刻画,在紧扣“早”字主旨的同时,又隐隐透露出春天的气息。
诗歌的后半部分表现了诗人在这样春天气息越来越浓郁的环境下,产生的轻松愉快之感。
“半销宿酒头仍重”说明昨日饮酒甚多。春宵佐以美酒,自是人生一大乐事,以致诗人忘了自身的酒量,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到次日早晨起来尚有头重脚轻之感。“新脱冬衣”表明正是早春气候,脱去冬衣会令人焕然一新,轻松爽快,所以说“体乍轻”。“体乍轻”而“头仍重 ”,值此酒意未竟消之际,当有头重脚轻、飘飘无定之感。这既是实写酒意未消时身体真实的感觉,同时也是美好的春色令诗人陶醉。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在这样的境界中,他忘记了一切忧愁和烦恼,以致于“睡觉心空思想尽,近来乡梦不多成 ”,这两句照应诗题,写夜间因为没有乡梦撩人愁思,睡醒后心境空明。暗示出诗人的身心已完全被春天的气息所感染,他又迎来了一个明媚的春天。
全篇无论是写自然景物还是写自己的生活与心态,都笔致轻灵素淡,充满着情趣。节奏也是流畅、欢快的,字里行间,融注着诗人对春天、对生活的热爱。
这首诗题为《伤温德彝》,中心在一个“伤”字。在这首诗中,诗人以将官温德彝有功而未得封侯一事,借汉代大将军李广的命运作比,对唐代统治阶级的赏罚不明,埋没有人才,进行了大胆的讽刺。
诗人先濡毫大书边将温德彝的卓著功勋:“昔年戎虏犯榆关,一败龙城匹马还。”古代泛称中国西部的少数民族为戎,戎虏乃对其蔑称。史载汉武帝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卫青麾军直驱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多用典故,借古讽今是此诗的特色,诗中名物事迹皆不可拘泥字面,“一败龙城”喻称边将大获全胜。此两句从“戎虏”的“犯”,写到“戎虏”的“还”,虽然将军的战绩只字未提,但将军的卓著战功已经写出。两句以夸张的笔墨、雄豪的气势,赞颂边将温德彝面对戎虏的进犯,奋起反击,斩获至多,敌军只落个匹马逃归的惨败。昔年建功如此,昂首青云,扬眉吐气。
接着褒扬之笔一顿,厉扬奋发之气全敛,出之以沉痛不平之语:“侯印不闻封李广,他人丘垄似天山。”李广功劳很大,但不得封侯。他曾反思平生、扼腕怅叹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建者,何也?”丘垄似天山,谓建功天山,死后建冢亦似天山,系化自霍去病祁连山冢典故。霍去病乃汉武帝后族,夤缘少年得志,十八岁即领兵作战,六次征讨匈奴,将西匈奴驱至祁连山以西,二十四岁病逝,汉武帝特许建冢像祁连山,以示殊恩,世以为荣。其墓在今陕西兴平县茂陵(汉武帝陵)东五百米处,土冢犹存。第三句写李广有功“不闻封”,第四句用一“似”字作了入骨的讥讽。题中之“伤”字,其意也就自在其中了。诗人借汉庭暗指唐朝,以李广喻比温德彝,醒警而形象地指责李唐王朝厚此薄彼,对一些在第一线冲锋陷阵的将领刻薄寡恩,激愤不平之情溢于言表,发人深省,令人愤恨。
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者岂止边将,诗人亦属其列,故有此同情。纵览《温庭筠诗集》,与此诗旨意相仿者时有可见,《赠蜀府将》云:“志气已曾明汉节,功名犹自滞吴钩。今日逢君倍惆怅,灌婴韩信尽封侯。”《苏武庙》云:“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联类并读,当有助于理解此诗中的悲情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