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首诗的内容看,当为孟浩然在长安落第之后的作品。诗中充满了失意、悲哀与追求归隐的情绪,是一首坦率的抒情诗。
第一联从正面写“所欲”。作者的所欲,原本为隐逸;但诗中不用隐逸而用“一丘”、“三径”的典故。“一丘”颇具山野形象,“三径”自有园林风光。用形象以表明隐逸思想,是颇为自然的。然而“苦无资”三字却又和作者所欲发生了矛盾,透露出他穷困潦倒的景况。
“北土非吾愿”,是从反面写“不欲”。“北土”指“秦中”,亦即京城长安,是士子追求功名之地,这里用以代替做官,此句表明了不愿做官的思想。因而,诗人身在长安,不由怀念起庐山东林寺的高僧来了。“东林怀我师”是虚写,一个“怀”字,表明了对“我师”的尊敬与爱戴,暗示追求隐逸的思想,并紧扣诗题中的“寄远上人”。这二句,用“北土”以对“东林”,用“非吾愿”以对“怀我师”,对偶相当工稳。同时正反相对,相得益彰,更能突出作者的思想感情。
诗人进而抒写自己滞留帝京的景况和遭遇。“黄金燃桂尽”,表现了旅况的穷困;“壮志逐年衰”,表现了心意的灰懒。对偶不求工稳,流畅自然,意似顺流而下,这正是所谓“上下相须,自然成对”(《文心雕龙·丽辞》)。
七句写“凉风”,八句写“蝉鸣”。这些景物,表现出秋天的景象。凉风瑟瑟,蝉鸣嘶嘶,很容易使人产生哀伤的情绪。再加以作者身居北土,旅况艰难,官场失意,呼吁无门,所以会感到“益悲”。
这首诗最显著的特点,在于直抒胸臆。感情的难以抒发,在于抽象。诗人常借用具体事物的形象描写以抒发感情;表达感情的词语,往往一字不用。而此诗却一反这种通常的写法。对“一丘”称“欲”,对“无资”称“苦”;对“北土”则表示“非吾愿”,思“东林”于是“怀我师”;求仕进而不能,这使得作者的壮志衰颓;流落秦中,穷愁潦倒;感受到凉风、听到蝉声而“益悲”。这种写法,有如画中白描,不加润色,直写心中的哀愁苦闷。而读者读来并不感到抽象,反而显得诗人的率真和诗风的明朗。
首句“觥船相对百分空”写觥船送别。在船上依依话别,对饮离杯,回首当年,真有百事成空之感。次句“京口追随似梦中”追忆京口旧游。当时陆游任镇江通判,恰好诗人来镇江省亲,两人同游金山,互相酬唱。一年后,诗人改任京官,又来镇江同游,与陆游有京口唱和一集,“道群居之乐,致离阔之思。”而诗人现在回想起来,往事竟像在梦中一样。这两句寄慨深沉,为全诗定了基调。
“落纸云烟君似旧”一句称誉陆游,言他虽然入蜀多年,而诗风慷慨,挥毫染翰,满纸云烟,气魄雄劲,不殊昔日。“盈巾霜雪我成翁”则感叹自己此刻已满头霜雪,在国事艰虞之秋,未能多为国家宣劳,匡扶时局,现在已经成为老翁了。这两句分别写两人当前的情况,表达了彼此都有壮志未酬的感慨。
接着五六两句,笔锋一转,借景抒情。“春来茗叶还争白,腊尽梅梢尽放红。”诗人设想陆游到福建的时候,已是下一年的春天,那里的白叶茶,该争先吐出白色的芽叶了。而在此刻分手之际,已经腊尽春回,红梅好都已迎年开放一片嫣红了。这两句笔姿潇洒,深见诗人旷达的胸怀,不专为别情所牵恋;而情景交融,不落凡响。结尾两句“领略溪山须妙语,小迂旌节上凌风。”再振一笔,以慰行人,并回映前文,有余音绕梁之妙。诗人和陆游在壮年的时候,都曾任官闽中,陆游开始做官的时候,任福州宁德县主簿,那时正当秦桧死后,陆游年三十四岁,诗人也曾任过建安守。彼此对闽中溪山之胜,是非常熟悉的。现在陆游再度任官福建,旧地重来,已经相隔二十年了。所以结笔前一句是希望友人把妙笔重新点染那里的溪山。诗人守建安的时候,曾登过那里的凌风亭,建安地近福州,所以在结句“小迂旌节上凌风”语意双关,希望陆游此去福州,不妨稍为迂回一下道路,登上凌风亭,一访那里的胜景,那么诗人虽然未能同行,也可以因友人访问自己的旧游地而一慰平生了。
这首送别诗,从十几年前写到赴任以后,有感慨,但不颓唐,对未来有展望,但不虚发豪言,而且情感特别真挚。
《桃花行》是继《葬花吟》之后,黛玉的又一首顾”花“自怜的抒情诗。书中说,“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宝琴让他猜是谁做的,宝玉一猜就中:“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开玩笑地骗他说是自己作的,宝玉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宝琴又用杜工部诗风格多样来证明宝琴也可以写出这样的诗,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妹妹虽有此才,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 (以上《红楼梦》中的原文在各版本中语句可能会有所出入)。
《桃花行》确实充满了哀音,宝玉并不称赞,是因为领会了这“哀音”,再也说不出称赞的话了。这首诗出现在第七十回,已经离荣府败亡和黛玉夭折不远了。“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就是明显的预言。只待“一声杜宇春归尽”,群芳都将以不同的方式憔悴,而最早凋零的就是黛玉。
黛玉寄住在贾府,“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她这样一个具有叛逆思想的人,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会感到极大伤悲痛苦和压抑。《桃花行》一诗,以深沉的感情,形象的语言,表达了林黛玉内心的忧伤、痛苦。通过以灿烂鲜艳的桃花与寂寞孤单的人的反复的多方面的对比、烘托,而塑造了一个满怀忧虑、怨恨而又无力自拔的贵族少女的自我形象。林黛玉以花自喻,抒发了内心深底的无限感慨。“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是她自我的哭诉与写照。宝玉与黛玉有共同的叛逆思想基础,所以宝玉一看就知道“自然是潇湘妃子的稿子了”。诗中表现了黛玉的苦闷,一是由于她过着令人窒息的生活,感到了未来的不幸,发出了哀音;另一方面,是她思想矛盾的反映,她要冲破束缚,又没有力量撕破罗网,因而产生了一种无可奈何的苦闷和忧郁,让人给予她无限的同情。
《桃花行》与《葬花吟》、《秋窗风雨夕》的基本格调是一致的,在不同程度上都含有“诗谶”的成分。《葬花吟》既是宝黛悲剧的总的象征,广义地看又不妨当作“是大观园诸艳之归源小引”(第二十七回脂批)。《秋窗风雨夕》隐示宝黛诀别后,黛玉“枉自嗟呀”的情景。《桃花行》则专为命薄如桃花的林黛玉的夭亡预作象征性的写照。作者描写宝玉读这首诗的感受说:“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并且借对话点出这是“哀音”。不过,作者是很含蓄而有分寸的,他只把这种象征或暗示写到隐约可感觉到的程度,并不把全诗句句都写成预言,否则,不但违反现实生活的真实,在艺术上也就不可取了。
这首桃花诗可以分为三段,开头十句为第一段。诗歌的开头即展现出一幅“帘外桃花帘内人”的对比鲜明的生活画面。帘外春风软吹(柔和的吹),桃花盛开,帘人内却是“晨妆懒”,“比桃花瘦”,有着无限的愁苦。“人与桃花隔不远”,更显出这一对比的强烈,突出了帘内人儿的惨苦。帘外桃花帘内人,仅只一帘之隔,隔帘春天的消息已被春风吹透,而帘内却没有丝毫春天的气息;春风、桃花亦不是无情物,“东风有意揭帘栊”,花亦“欲窥人”,但帘偏就“不卷”,于是,帘便成了一种象征,一种阻隔帘内人享受春之幸福温馨势力的象征。“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透过诗句,不难感受到作者对于自由幸福的新生活的向往,对于阻碍她追求自由幸福的封建正统势力的抗议。诗中的花与人是在对比中出现的,但是,在感情形态上,花与人却又存在着联系的纽带。“花解怜人花亦愁”,是说花如果懂得怜悯人的话(花若有情),花也要为人发愁。这就为后文花人交融作了感情上的铺垫。
在花与人的强烈对比中,可以看到了一个孤独伤感的观花人形象。观花人即是帘内人,她是在桃花盛开、一片春色的烘托下凸现在读者面前的。这里诗对环境的渲染,已由远及近,写到了院落庭前。帘外处处是春色,令帘内人触景伤情。在落日斜照里,凭栏而立的观花人就是一袭剪影,伶俜孑立,格外孤独。诗歌用重笔表现了观花人的伤悲:“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形神兼备,既写出了观花人可怜且可叹的形体之态,更见出观花人的神伤。接下来四句,是观花人眼中的景物,它们是对观花人神伤有力的反衬。花红叶碧,生机勃勃,千树万树盛开的桃花,如烟似雾,笼罩了一切,映红了阁楼照亮了墙壁,花红得那么热烈,在观花人眼中,自然是值得羡慕的,然而此时此刻,却又令人如此神伤。前有“凭栏人向东风泣”之句,泪眼看花,自然是红得一片模糊。诗句中“红模糊”三字,既是花红繁盛的形容,也是人精神恍惚,泪眼观物造成的印象,最是含蓄,也最是传神,深婉的表现了观花人的忧伤悲苦。
完成由花人相映到花人交融的过程,写出帘内人向花寻求慰藉、解脱的感情流程,以及对于这种愿望最终仍难免要落空的痛苦心情。在这一段中先垫上一句:“天机烧破鸳鸯锦”,将两段有机地联系起来。“天机烧破鸳鸯锦”即“烧破天机鸳鸯锦”之意。天机,为天上织女的织机。烧,极为形象地写出盛开桃花之红,花红似火。这还是上一段“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的意境。与花红热烈成鲜明反照的是人的情懒意怠。诗中时间的流程也是值得读者留意的。诗的开头写到帘内人“晨妆懒”,还是早晨。诗的中间写到“斜日栏杆人自凭”,已是时过中午,日已偏斜。这里写到侍女送水来,接着后文又写到“花飞人倦易黄昏”,这已是黄昏时刻了。诗从时间流程上也反映了人物阴郁缠绵的心境。处于这种心境的人自然是“见花溅泪,见月伤怀”,任何一件事都可能触发她那忧伤的情怀的。诗从洗脸这一生活细节上又展开了描写。处在特有心境的人,从洗脸的泉水倒映中看到自己脸上残存的胭脂,便展开了联想,“胭脂鲜艳何相类”,把胭脂、花的颜色、人之泪三者巧妙的扭合在一起,人之泪之所以能和红色的事物联结在一起,当然存在着某种联系。不是说这泪真是红色的,但在愁人的感情世界中,这泪也不是一般的泪,是泣血的泪。至此,作者就把自己的命运与桃花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了,达到了花人交融的境界。但是,正如俗话所说,桃花命薄。这也就是说,人与桃花都不会有好的命运,而作者是充分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尽管说“泪自长流花自媚”,花在眼前尽管还是明媚媚人的,但到春尽之时,泪流干了,花也就憔悴了。这就是“泪干春尽花憔悴”的意思。同病相怜,“憔悴花遮憔悴人”,然而,黄昏无情,结局必然就是“花飞人倦”,“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诗的结尾四句已纯是“哀音”了。黛玉寓情于景,杜宇悲鸣,春已归尽,花也谢去,人去楼空,帘栊寂寞,空余月痕,这是一个注满黛玉悲伤情思意绪的悲凉凄楚的意境。这样的一个结尾隐喻了黛玉夭亡的悲惨结局,这样的“伤悼之句”就连那“尘世浊玉”的宝玉看了都要“滚下泪来”,便是读者看了,也是要深受其悲切情怀的强烈感染的。
《桃花行》是一首触景生情的诗歌,全诗情境融洽,构思奇巧,对比鲜明,使诗的形象鲜明,感情浓郁,语言清爽,语势流畅,读来如行云流水,体味一下,却又感柔肠百转,感人至深。在《桃花行》里表达的情感,属于黛玉自己的情感要远比《葬花词》要来得浓,来得重。《桃花行》之所以有这么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的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在它的形象中,始终活跃着一个灵魂,这就是黛玉的个性。黛玉见月落泪,对月感怀,正是“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刘勰《文心雕龙》)的表现。她在封建势力的重压下寄人篱下,浸泡于悲与愁的泪水之中,对于爱情理想愈来愈信心不足,对自己的命运前途感到愈来愈难把握,面对大好的春光与盛开的桃花便触发了她的心事,如此的情与景会,意与象通,于是在桃花身上,便寄托了要冲破牢笼享受春光的向往,也凝结了令人窒息的生活环境造成的深重的忧伤痛哀,表现了强烈的个性色彩。也正是这个原因,宝玉一看,便知是黛玉之作,尽管有人故意自充作者,也丝毫动摇不了他的判断。他说的好,其“声调口气”都是林妹妹的,也是因为林妹妹“曾经离丧”,故能作此“哀音”。
这首诗的首联写诗人南康登望湖亭眺望,先入目是万象萧条的一派衰秋之大景;颔联写到秋风紧急,吹饱了船帆,暮霭沉沉,笼罩着一座孤零零的山头;后两联发慨叹,颈联说的真情,尾联却是发的牢骚,借秋天的景色,寄托自己的身世之感;全诗通篇笼罩着一股愁云惨雾,但作者忧国忧民的崇高的志趣,通过沉郁颓丧的情绪的烘托,得到充分表现。
八月秋高,苏轼南下,舟渡长湖,在南康登望湖亭眺望。先入目是万象萧条的一派衰秋之大景;再细看,就见到秋风紧急,吹饱了船帆,暮霭沉沉,笼罩着一座孤零零的山头。这种萧疏的秋景,和他万里投荒的心境,已经融化为一,读者也不知是秋色触发了他的愁思,还是他的心头的寒风吹饱了征帆,胸间的乌云笼罩着孤山。景与情已经结合成了诗的意象,荡漾出无尽悲凉的气氛,浸染着读者的心绪。
从这一股氛围里,终于霜钟一样撞出了他撼人心胸的慨叹:“许国心犹在,康时术已虚。”报国之志犹存,而济世已经乏术了。前句是说的真情,后句却是发的牢骚。苏轼有许国之心,也有康时之术,如《除夜直都厅囚系皆满日暮不得返舍因题一诗于壁》之哀囚徒,《雨中游天竺灵感观音院》之刺官吏,《异鹊》之斥酷吏等。可惜不被重用,报国无门,心中极愤然。用一“虚”字,看似自谦自责,其实是体现着“怨而不怒”的君子气度,而它所传达出来的复杂感情,却更耐人寻味。
苏东坡是四川眉州人。在他投老之年,投荒万里之外,必会想到越离越远的家乡,亦必会想到自己这把骨头将来还想回到岷山峨嵋那一带。
总之,这是一篇伤秋之作。借秋天的景色,寄托自己的身世之感,通篇笼罩着一股愁云惨雾。但作者忧国忧民的崇高的志趣,通过沉郁颓丧的情绪的烘托,相反得到充分表现。读此诗很像洗照片,浸浇一遍,底影就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