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五言律诗是吟咏竹子的,但与一般泛咏景物之作不同,根据诗意,所咏之竹当实有所指,这须待读完全诗才能明白。
诗的前四句摹写竹之形状,但写的角度却极富于变化:一、二句一俯一仰,一是下写竹子入水之态,一是上写竹笋抽空之影,这是直接写竹;三、四句写笋径露华、霜根苔色、是以露、苔衬竹,是间接写竹。但是不管是直接写还是间接写,都并非出于悬空虚拟,而是实实在在的情景和境地,是诗人置身其间的观察、摹写。他低头看见了水中的文竹,微光摇曳,斑驳可爱;抬头望见了绿色的竹影,竹影凌空而上,充溢着春天的勃勃生机。这似乎是一个清新的早晨,诗人从竹林掩映的小路走过,竹笋上还挂着亮晶晶的露珠儿,带着粉霜的竹根也快要被青青的苔藓遮盖了。多么幽雅的境地!多么可爱的翠竹!这是诗人所熟悉的土地上的竹林——故里昌谷(今属河南宜阳)的竹子。据河南宜阳县委宣传部《李贺故里调查》报告上说,“今昌谷村名虽无”,但这一带的村子大都“绿竹成园,较大之竹园即有一百多亩”(转引自钱仲联《李贺年谱会笺》),由此可以想见当地竹林盛况,李贺自己也在诗中多次提到它:“舍南有竹堪书字”(《南园》)、“竹香满凄寂,粉节涂生翠。……竹薮添堕简,石矶引钩饵。……柳缀长缥带,篁掉短笛吹。”(《昌谷诗》)而且,除了这首《竹》诗外,还有一组诗——《昌谷北园新笋四首》——专咏故里之竹,其中一首云:“斫取青光写楚辞,腻香春粉黑离离。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这都可以证明这首《竹》诗所吟咏的为昌谷之竹无疑,因为在这里,李贺才更可能如此从容安闲地去欣赏它。“抽空”,形容竹子劲直挺拔上长的状态,也就是《昌谷北园新笋四首》诗中所说的“更容一夜抽千尺”或“笛管新篁拔玉青”之意。“霜根”,并非竹根上真的有霜,而是指竹根上结的白色粉末,有如寒霜,即《昌谷北园新笋四首》里“腻香春粉黑离离”的“春粉”。这四句诗不但写出了竹子的劲直潇洒,也写出了环境的幽雅迷人。
诗的后四句又换了一种笔法,写竹子的功用,并寄寓感慨:“织可华香汗,裁堪钓锦鳞。三梁曾入用,一节奉王孙”。竹子编织为席,可以华接香汗;斫裁成竹竿,可以用来钓鱼(“锦鳞”)。但这还是普普通通的用途,算不得奇特,最值得夸耀的是竹子曾被朝廷采用,制作贤冠上的横梁。《周书》载:“成王(姬诵)将加玄服,周公(姬旦)使人来零陵取文竹为冠。”《舆服志杂注》:“天子五梁进贤冠,太子、诸王三梁进贤冠。”“梁”指帽子里面硬的横衬,以竹为之。这似为此诗末二句之所本。很显然诗人是有所寄兴的。竹子那潇洒的风度、劲直的气节,竹子的被重用,这些怎能不令诗人歆羡和感慨呢?诗人怀不世之才,常有济世报国之心,但终其一生,始终是郁郁不得施展,虽曾官奉礼郎,但位不过从九品上,掌君臣版位,以奉朝会祭祀之礼,亦不过是“臣妾气态间,惟欲华箕帚”而已,终无能为。其情其志,于诗中时时可见,所以于吟物之中连类而及,也是很自然的了。
李贺之诗,虽然笼统地说,其光怪陆离、虚荒诞幻,是深得楚骚之真传,但细致说来,又有所区别,大抵长篇歌行,近于楚骚和汉魏乐府歌诗,而五言律绝,则更类似于齐梁间诗,显得明艳浓丽。此诗亦是如此,尤其是五、六句,活脱脱齐梁口吻。但李贺此诗并不止于咏物,而是将自己的情志编织于其中,因此与齐梁诗那种无聊至极的香艳软媚不同,这也该是李贺此诗的成功之处吧。
本首诗是组诗《马诗二十三首》中的第十七首。李贺是唐室宗孙,系出郑王李亮之后。但积久年深,他这唐室宗枝,却早被皇家忘却,直败落到山坡村居、门庭冷落、甲蔬淡饭难于为继的清苦地步。尽管才华横溢,砺志苦读,诗名早著,但由于得不到力者的引荐,他终是不被赏识,只能挣扎于社会下层,于是带着忧愤之情创作了这组诗。
这组诗历来被认为非一时一地之作。吴企明《李贺集》则认为作于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时逢马年,诗人感慨万千,一气呵成创作了这组诗。
若依吴熊笼考证,那么这首《玉楼春》乃是谀圣词。
北宋真宗时期,对辽作战失利,为掩饰澶渊之盟的耻辱,宋真宗编造了“天书”降世的谎言。大中祥符五年,宋真宗称“圣祖”赵玄朗将于十月二十四日“降圣”延恩殿。是日,宫中通宵夜醮,真宗亲临道场,迎候圣祖,并恭听了真君的秘训。
词的上片铺写夜醮场面,结构紧凑,气氛热烈。“昭华夜醮连清曙”,仙乐自夜达晓鸣奏着。“金殿霓旌笼瑞雾”,宫殿里飘扬着各色旗帜。“九枝擎烛灿繁星”,晚上燃起蜡烛,烛光灿烂如繁星,极言场面之大。“百笼焚香抽翠缕”,百笼香抽出一缕缕的青烟。
下片写真宗亲临道场。“香罗荐地延真驭”写道场的奢华场景,“香罗”铺地,以待真君驾临。“万乘凝旒听秘语”写天子恭听真君秘训,其中“凝旒”这个词用得极好,写出了真宗的严肃恭敬。“卜年无用考灵龟”两句祝颂国祚与天地共长久,乃谀圣词必不可少的套话。
“天书”事件后,向真宗争奏祥瑞,竞献赞颂者络绎不绝,这也造成了北宋科举史上的特例,那就是在正常的礼部考试外另辟因献颂而赐第的“蹊径”。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前后至少举行过四次。柳永科场失意始于真宗朝,在急于仕进而又屡遭黜落的情况下,进献《玉楼春》这类谀圣词的目的也就不言自明了。若依薛瑞生考证,则这首《玉楼春》是首讽刺词,其词明写汉武帝,实则暗讽宋真宗。
也许是反讽之意太过明显,故词中多用《汉武帝内传》中的典故。“九枝擎烛灿繁星”二句出自《汉武帝内传》:“燔百笼香,燃九微灯,以待西王母 ”;“香罗荐地延真驭”一句出自《汉武帝内传》:“以紫罗荐地”;“万乘凝旒听秘语”一句出自《汉武帝内传》:“帝乃盛服,立于陛下,敕端门之内,不得有妄窥者。内外寂谧,以候云驾”。
柳永在真宗与章献刘皇后执政的三十二年屡试不中,到了仁宗执政之初即一试二中,这其中原由可能与柳永对真宗佞道多有微辞有关。其时柳永方二十余岁,年轻气盛,又尚未出仕,无进退之忧,就如这首《玉楼春》,对真宗佞道之腹诽见之于文字间。
“席帽聊萧,偶经过,信陵祠下。”这里词人以“席帽”特指郁郁不得志的落第身份。“正满目,荒台败叶,东京客舍。”“客”字承上文“偶”字,表明诗人浪迹于此,落拓不遇,目睹信陵君祠,越发感念先贤已往了。遥想当年的信陵君,风姿超妙,声名久远,难怪后代无数失意文人每当追怀这位先贤时,都充满向往之情。而今自己亦落魄江湖,不仅再也遇不到信陵君这样礼贤下士的恩主。信陵君的祠堂业已荒凉萧瑟,尤其叫人感到世事的衰败, 每况愈下,忍不住悲慨。 “九月惊风将落帽,半廊细雨时飘瓦。”上句用孟嘉的典故来映衬自己的孤独。下句写凄风苦雨给自己带来的悲怨。落帽用孟嘉典故。作者隐以孟嘉的文采风流、雅量高致自拟,照应前文之“席帽聊萧”,亦为后文伏笔。这本来是一段无关宏旨的遗文佚事,但在孤独的诗人看来,他们终究还有臣僚相得之乐,而自己却只能引古为友,自然伤感。怀此悲戚,再看那斜风细雨,也仿佛染上了悲凉的色彩了。“桕初红,偏向坏墙边,离披打。”歇片二句勾画出断井残垣的颓景,更衬出了落寞幽寂的心绪。
下片从这满目荒凉的景物中生发感慨,直抒胸臆。“今古事,堪悲诧。身世恨,从牵惹。”这里著一“惹”字颇含怨气。正像王维埋怨杨花:“杨花惹暮春。”李贺埋怨竹木:“古竹老梢惹碧云。”温庭筠埋怨细雨:“九重细雨惹春色。”这首词也埋怨这古今憾事,更埋怨这荒漠景致。那个“惹”字给毫无感知的自然物象点染增色,赋以生机。“倘君而尚在,定怜余也。”假使信陵君在世,假使自己生逢其时,自己一定会为信陵君所荐举,所重用。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假设之词,自负之余又不免生出无限悲哀。一则感叹世无知己,天下昏庸之辈把持朝政;二则悲惋生不逢时,没有施展才干的机遇。唯有自庸之辈把持朝政,唯有自信过甚,才会有这样的自悲。面对着严酷的现实,词人只能用一个假设词。“倘’’字来表示自己的美好愿望以及这愿望根本就不能实现的悲哀。“我讵不如毛薜辈,君宁甘与原尝亚?”词人坚信自己的才能绝不会低于毛薜三人,倘能辅佐信陵君,他不甘居平原君和孟尝君之后。可惜的是这种自负与上文一样。亦毫无现实基础,故只能用一个疑问词“讵”字来表示知遇的难得。虽则难得,但毕竟还是有人得到过这种知遇,于是词人以侯赢为例收结全篇。“叹侯赢,老泪苦无多,如铅泻。”“如铅泻”三字形象地状绘了侯赢为这种礼遇而感激涕零的神态。侯赢老泪如铅,是为感激信陵君的知遇之恩,而词人的信陵君不知道在哪里呢,这正是全篇反复咏叹的真实原因。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鼎立,列国纷争。急遽变化的社会现实渐渐深刻地启悟了各国君主:诸侯国之间的抗争,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人才的竞争。于是各诸侯国集思广议,延揽人才, “士”的阶层日益扩大, “士”的地位日益提高,终于形成了“百家争鸣”和“处士横议”的局面。不无遗憾的是,这段充满浪漫色彩的时代早已成为后人企慕怀念的历史而一去不复返了。词人为此深感悲哀,于是用“席帽”“荒台”“细雨”等物象,渲染出一个凄凉荒索的境界,自伤不逢其时,不得其主,从而表达了对于现实社会的强烈不满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