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如绘画,特别山水诗与山水画,在艺术方法上颇有相似之处。如画山水很讲究远景与近景的安排,使一幅画有“景深”,有层次,显得立体化。写山水诗何尝不是如此呢?读李东阳《游岳麓寺》颇能体会此中艺术三昧。岳麓寺位于今湖南长沙市湘江西岸的岳麓山上。寺庙建于晋泰始四年(268)。杜甫晚年曾到此一游,留下了“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的诗句。明成化八年,二十六岁的翰林院编修李东阳陪同父亲返故乡茶陵(长沙附近)省亲,游岳麓山,写下上面这首诗。
“危峰高瞰楚江干”,岳麓山拔地而起,山势巍峨。岳麓寺在半山腰。诗人盘旋攀登,终于走上寺来。他兴奋的喊出声来:我现在站在“危峰”上向下看,啊,湘江岸边的景色尽收眼底了!“危峰”,已见山峰之高,又用居高临下的“高瞰”二字,更显出视野的广远,突现出岳麓山巉岩挺拔的气势。第一句就有近景和远景,人在“危峰”,是近景,距岳麓山六华里的“楚江”(即湘江)自是远景物了。
接着诗人收回视线,转向自己所在的岳麓山。自己身在“危峰”,却顾所来路径,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路在羊肠第几盘?”那山间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啊,不知拐了多少弯儿,才进得这座古刹呢!
诗的头两句,写登高、望远和回顾来路三个过程,都是写登上高峰的最初的兴奋的心情。等到这种狂喜的情绪稍稍平静,更开始细细打量四周的风景了:“万树松杉又径合,四山风雨一僧寒。”诗人发现岳麓山有一个特点,满山都为稠密的松树和杉木所环抱和覆盖,显得极其幽深和清寂。密树荫蔽的丛林中隐约有两条小路,在接近山寺处并为一条了。李东阳游岳麓山时,已是“长沙地湿开将暑”,而在此山中,却感到置身清凉世界中。诗人不由驰骋想象:当风雨如晦之日,这层峦叠翠的山寺该是多么萧飒、清寒啊!这两句都是写山中所见,都是近在眼前的景色。接着,诗人又转移视线,游目山外了:“平沙浅草连天远,落日孤城隔水看。”诗人放眼远眺,入望尽是平沙浅草,草木的绿色一直延伸到天际;隔着湘水而望,只见孤零零的长沙城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这两句诗写出了“长沙千里平(韩愈诗句)”的地理特点,湘江沿岸、长沙周围是广阔的平原,从岳麓山上望去,崛起在地平线上的长沙城极其显眼,看去有似“孤城”了。
李东阳自小生长在北京,以后又一直在北京做官,此次是他第一次回故乡,第一次看到湘江和岳麓山的风光,故乡的山山水水多美啊!而自己马上要告别此地,回北方古城北京了。他不由极目遥望天边,仿佛看到了祖国南北辽阔的大地,仿佛北京、长沙都在自己视线之下了。一种对故乡的依恋之情牵动着独自凭栏的诗人的心弦,偏偏此时多情的鹧鸪又叫起来,好像是在殷勤的挽留行人。此情此景真够令人销魂啊!
李东阳年轻时,“台阁体”诗风还相当盛行,这是一种以平正典雅、歌咏升平为宗而不重视发抒个人情思的创作倾向。李东阳步上诗坛,开始有意识地加以突破。从这首《游岳麓寺》也可看到这种迹象。虽然这首诗句句都是写景,作者满腹离情始终没有明说,最后却被“鹧鸪声声”把它点破了。李东阳游岳麓山,是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然而他深深爱它,永远不能忘记它。他逝世前,特地把自己的文集命名为《怀麓堂集》,就是怀念长沙岳麓山的意思。可见其一片深情了。
《游岳麓寺》作为一首山水诗,诗人好像在绘一幅山水画,要“位置经营”上很有讲究。我们从结尾“鹧鸪声里独凭栏”句,可知诗人的视点所在,他是在岳麓寺一个山亭上凭栏观赏风景,视线逐渐的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有时近景与远景相交错,呈现多层次的复杂画面。记得宋元以来画家们探讨山水画技法,有“高远”、“深远”“迷远”“幽远”诸多分别,多角度地进行画面空间的艺术设计,李东阳的这首诗不也是这样吗!
诗题为“海上”,诗人即从秦始皇遣使入海求仙下笔。
“石桥东望海连天”描绘的是在石桥东望看到的是大海苍茫,海天一线的景色。开头二字便点出“石桥”。诗的首句并非单纯写景,而是景中有人——秦始皇。秦始皇站在石桥上东望大海,希望徐福能早日找到长生不老药返回。然而,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再不见其它。
“徐福空来不得仙”紧承上句,直写求仙的虚妄无稽。秦始皇劳民伤财到头一场空,徐福也未能寻到神山仙人,从此一去不复返。这一句看似平铺直述,实则讽刺意味加深。诗人说徐福不得仙而不直说始皇不得仙,就比较含蓄有味。妙的是不说“徐福空去”,而说“徐福空来”。徐福本来就是一个靠制造神仙妄说混日子的方士,他是为迎合始皇迷信长生才编造出海上有仙山的神话的。秦始皇竟然信以为真。所以说“空来”,就已包含了“空去”。对于徐福来说,入海求仙本来就是一个骗局,而始皇自始至终充当了一个受骗上当的角色。“空来”二字,把求仙的虚妄、始皇的愚昧可笑都暗示出来了。
“直遣麻姑与搔背,可能留命待桑田。”推进一层,以“直遣”对“可能”,将讥讽之意寓于其中,认为即使遇到仙人,也无法实现长生之想。“麻姑与搔背”,用蔡经遇麻姑的传说故事讽刺其徒劳而返。“可能留命待桑田”用反问口吻,更尖刻地讽刺求仙的虚妄,寓慨深长。
这首诗的构思和写法颇具特色。全文由两个典故组成。前一个是真实的历史故事,后一个是神话传说,二者本来并不关联。诗人却巧妙地将它们结合起来,先以实事证明求仙之虚妄;再以神话讽刺求仙的无益。前一个典故揭示神仙不可求,后一个典故翻进一层,说明即使遇见仙人也不能免于一死。层层递进,使这两个典故上下紧密勾连,讽刺的意蕴表达得很尖锐也很着实。
词的上片开篇“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尘直到江城”,包含着丰富的历史事实,包括从宣和七年金灭宋至绍兴四年金军兵临建康城下这段历史。前半句表达作者对侵犯者的愤慨,后半句表达他对朝廷的不满。两句正面点提形势,诉说对进犯者的谴责,和对造成“胡尘直到江城”局面的赵宋王室的不满。这一起句,具有统领全词的作用。下文所写愁苦心情、归隐的愿望,与故人告别的原因,皆根源于此句。由兴亡之变兴起兴亡之叹,由此引出下面叹老、送老、别友之事。“岁华销尽客心惊”,作者心惊于十年时间倏忽而逝,而自己报国无望,国事亦难以振兴。“疏髯江如雪,衰涕欲生冰”,这一句表达了作者对于自己年华老去、无法驰骋疆场的遗恨,以及因国事而涕泪不止的忧虑之情。
词的下片,“送老”一词,上承“岁华销尽”、“疏髯”、“衰涕”,下启“吴兴”、“别愁”、“孤影”,是贯通上下词意的关键词。归隐虽是作者所愿,但是他却不忍心与老朋友道别。“相望”二字,点出依依惜别之态。“别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灯”是作者与故人分别之后,对故人孤独愁苦情态的想象。深夜的细雨、窗灯、孤影、别愁,共同构成一幅凄迷伤感的别后思念图。作者不写自己别后如何思念故人,却反过来想象故人如何思念自己。他想象故人深夜独对灯影,孑然一身,实际上对应的是自己的孤独寂寞。除此之外,这两句承上“故人相望若为情”,是悬想别后故人孤愁情状。词人借用苏轼诗的意象,以“别愁”、“孤影”表之,见故人于今独处无侣之苦,也反衬出自己的孤苦处境。最后一句以景作结,将词一开始抛出的对国家兴亡的忧虑,收结到深夜孤灯下的身影中,多少慨叹都蕴涵于其中。正因为不言,反而有了言不尽的深意。
就艺术特色而言,这首词起承转合,意脉不断,巧妙无痕。起首两句指出:兵祸不止,以至于“胡尘直到江城”。这一形势。此后虽然不再有一个字提到兴亡,但由此种下的兴亡之慨,随处可见。这样开头,有笼罩之功力。至过变处,词云“送老”,这和“十年”、“岁华销尽”、“疏髯”、“衰涕”是完全一致的,因而这两个字可谓承接严密。上片言老,是说国事不宁,个人衰弱而下片言老,则是寻求自己的归宿。所以“送老”一语承上而启下“应吴兴”、“别愁”、“孤影”,与之一脉相承。词到终了,却用雨天深夜之中,小窗前残灯映照下的“故人”形象收束,用环境描写来寄托难言的苦衷,创造出迷离恍惚的气氛,不但收来有力,而且含“有余不尽”之妙。
全词情感真挚深沉,沉郁中蕴含着满腔的爱国情怀,言有尽而意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