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欺芳蕙晚,似妒寒梅疾。
译文:好像是欺侮百花开放得晚,嫉恨傲雪绽放的腊梅。
撩乱发青条,春风来几日。
译文:张狂杂乱地萌发枝条,他这才得益于和煦春风的润育几天啊!
司空曙的《新柳》,一“欺”一“妒”一“撩乱”,形象生动地揭示了新贵们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末一句,点明他确乎是位平步青云的暴发户。

xīnliǔ--kōngshǔ

quánfānghuìwǎnshìhánméi

liāoluànqīngtiáochūnfēnglái

译文

译文

好像是欺侮百花开放得晚,嫉恨傲雪绽放的腊梅。

张狂杂乱地萌发枝条,他这才得益于和煦春风的润育几天啊!

司空曙

司空曙

司空曙(720年-790年),字文初(《唐才子传》作文明,此从《新唐书》),广平府(今河北省永年县。唐时广平府辖区为现在的广平县和永年县等。依《永年县志》记载,司空曙为今天的永年县)人,唐朝诗人,约唐代宗大历初前后在世。司空曙为人磊落有奇才,与李约为至交。他是大历十才子之一,同时期作家有卢纶,钱起,韩翃等。他的诗多幽凄情调,间写乱后的心情。诗中常有好句,如后世传诵的“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像是不很着力,却是常人心中所有。 ▶ 172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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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大人¹先生²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³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¹⁰。养性¹¹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¹²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¹³而居不处¹⁴,求乎大道而无所寓¹⁵。先生以应变顺和¹⁶,天地为家,运¹⁷去势颓¹⁸,魁然¹⁹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²⁰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²¹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²²也。先生以为中区²³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²⁴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²⁵往也。
译文:大人先生大概是一位德高的老人,不知晓他的姓氏名字。他叙述天地的开始,说起神农氏、黄帝的往事,都清楚明白。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命岁数。他曾经住在苏门山,所以世人有的说他悠闲。他修养性情,延长寿命,和大自然一样生辉。他看待唐尧、虞舜的功业,就像手掌心里的东西一样。他把万里当成一步,把千年当成一个早晨。他出行没有奔赴的目的地,居住没有固定的处所,只探求大道而没有什么寄托。先生由于顺应变化,顺适中和,以天地为家,因而世运乖离时势败落,他却孤身不群独立存在。他自认为自己的能力足以跟自然造化一起推移。所以他默默地探索道德的精义,不与世俗的行为相同。自以为是的人非议他,没有见识的人责怪他,其实都不知道他变化莫测出神入微。然而先生并不因世人的非议责怪而改变自己的所为。先生认为,中原地区相较于天下,还不如苍蝇蚊子停在帷幕上所占的那点地方,所以他始终不把中原地区放在心上,而极其留意那些异方奇域,巡游鉴赏、参观娱乐,都不是世人所能见得到的,出行徘徊没有最后的终点。他留下书信在苏门山后离去。天下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
注释:¹大人:古代称德行高尚者为大人。²先生:古代称年长有学识者为先生。³陈:述说。⁴神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号称神农氏。他用木制作耒、耜,教人从事农业生产,又尝百草,发现药材,教人病。⁵黄帝: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相传他打败炎帝,击杀蚩尤,被拥戴为各部落联盟首领。传说有许多发明,如养蚕、舟车、文字、音律、医学、算数等,都创始于黄帝时期。⁶昭然:明显的样子。⁷数:岁数。⁸苏门之山:苏门山,在今河南辉县。《晋书·阮籍传》载:“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⁹世或谓之:世人或称他为苏门先生。¹⁰闲:清静淡泊。¹¹养性:保养身体。¹²尧舜:传说中的古帝王,他们都是贤君。¹³赴:趋,快步而行。¹⁴处:留,固定。¹⁵寓:居,意谓寄托。¹⁶和:《广韵》:“不坚不柔也。”¹⁷运:时运。¹⁸颓:颓败。¹⁹魁然:独立不群的样子。²⁰造化:自然。²¹神微:神奇微妙。²²务:追求。²³中区:犹言中国。²⁴著:附在。²⁵如:往。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 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¹²大人先生书³,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¹⁰。束身¹¹修行¹²,日慎一日。择地而行¹³,唯恐遗失¹⁴。颂周、孔¹⁵之遗训,叹¹⁶唐、虞¹⁷之道德,唯法¹⁸是修¹⁹,为礼是克²⁰。手执珪璧²¹,足履绳墨²²,行欲为目前²³²⁴,言欲为无穷²⁵²⁶。少称乡闾²⁷,长闻²⁸邦国²⁹,上欲图³⁰三公³¹,下不失九州牧³²。故挟金玉³³,垂³⁴文组³⁵,享尊位,取茅土³⁶。扬声名於后世,齐³⁷功德於往古³⁸。奉事君上,牧养³⁹百姓。退⁴⁰⁴¹私家,育长⁴²妻子⁴³。卜吉宅⁴⁴,虑乃亿祉⁴⁵。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⁴⁶士君子之高致⁴⁷,古今不易⁴⁸之美行⁴⁹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⁵⁰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⁵¹之也。行为世所笑⁵²,身无自由达⁵³,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⁵⁴也。”
译文:有人给大人先生写信说:“天下所尊贵的,没有比君子更尊重。君子衣服有一定的色彩,容貌有一定的规则,言语有一定的法度,举止有一定的模式。站着就像磬石般谦恭有礼,拱手就像抱鼓般谦和大度。行动静止都有节奏,举步行走都合乐律。进退周旋,都有规矩。胸中就像怀有冰块,战战兢兢,约束自己,修养德行,一天比一天谨慎小心。选择好了落脚点再行走,只怕有所遗失过错。他们朗读周公、孔子的遗训,感叹唐尧、虞舜的道德,全心按法度来修养,全力按礼教来制约,手里拿着礼器?璧,脚下遵行规章制度,行为想要成为人们眼前的标准,言语要成为后代无穷的法则。他们年少时称誉乡里,长大后闻名全国,向上的志向是谋求三公的高位,向下也不放弃做地方的长官。所以他们拥有金玉财宝,披垂锦绣官绶,享有尊贵地位,获得封爵领地,传扬自己的声名给后人,齐同自己的功德于往古圣贤,敬心侍奉君主,全力育养百姓,退职后经营自己的家业,教育抚养妻子和儿女。他们占卜修筑吉利的家宅,考虑子孙万代的福祉,远离祸患,靠近福禄,使自己家族基业永远坚固。这确实是士君子们的高尚情致,是古今不变的美好德行。如今先生您竟披头散发居住在大海当中,跟那些君子们疏远,我担心世人讥叹先生而非难您。您的行为被世人所讥笑,您又没有办法使自己显达,那就可以称作耻辱了。自身处于困苦的地方,而行为成为世人所讥笑,这样的境地,我以为先生不可取。”
注释:¹或:有人。²遗:给予。³书:信。⁴贵:可贵之意。⁵君子:这里指虚伪的礼法之士。⁶服:穿着服饰。⁷常色:一定的颜色。按照古代礼制,衣服的颜色随贵贱、吉凶而定。⁸貌:容颜,这里指面部表情。⁹则:标准,规定。¹⁰战战栗栗:恐惧小心的样子。¹¹束身:约束自己。¹²修行:修养德行。¹³择地而行:形容谨慎之至。¹⁴遗失:指疏忽失礼。¹⁵周孔:指周公、孔子,他们都是制礼作乐的圣人。¹⁶叹:赞叹。¹⁷唐虞:指唐尧、虞舜,他们都是上古传说中的圣明之君。¹⁸法:指礼法。¹⁹修:实践躬行。²⁰克:约束。²¹珪璧:古代王侯朝聘祭祀用的玉器。²²足履绳墨:指笔直地走路,比喻行为合乎规范。绳墨,正曲直的工具。²³目前:当世。²⁴检:法式,榜样。²⁵无穷:指后代。²⁶则:准则。²⁷少称乡闾:少时为家乡地方所称誉。乡闾,乡邑闾里。²⁸闻:有名于。²⁹邦国:国家。³⁰图:图谋,谋取。³¹三公:各时代三公所指不同,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西汉以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为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这里泛指朝廷的最高官职。³²九州牧:古代分中国为九州,牧是一州之长。此指地方政权的最高长官。³³金玉:指珍宝。³⁴垂:佩带。³⁵文组:有花纹的丝织绶带。³⁶取茅土:指封为诸侯。茅土,指封侯。古代天子封五色土为社,分封诸侯时,取其土,裹以白茅授之。³⁷齐:看齐,等同。³⁸往古:古时圣贤。³⁹牧养:管理养育。⁴⁰退:告退。⁴¹营:经营。⁴²育长:养活。⁴³妻子:指妻子儿女。⁴⁴卜吉而宅:通过占卜求吉宅而居。⁴⁵虑乃亿祉:考虑的是世代不绝的福禄。虑,考虑。亿,时间久远。祉,福禄。⁴⁶诚:确实。⁴⁷高致:高尚的情趣。⁴⁸易:改变。⁴⁹美行:美好的行为。⁵⁰巨海:大海。居于巨海是指游离尘世。⁵¹非:非议。⁵²行为世所笑:行为被世人所耻笑。⁵³无由自达:无法使自己进荐于君上。⁵⁴不取:不可采取。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¹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译文:于是,大人先生自得地叹了口气,凭借着云彩回答那人说:“像你这些说法,算得上是通达事通吗?要说大人,他们与造化同为一体,跟天地一起产生,逍遥自在浮游世间,与自然之道一同形成,变化运动或聚或散,不经常保持一定的外形。天地各划分区域于宇宙之内,而日月光辉从天地之外开通到达。天地的永恒,本来就不是世俗的思维所能理解得了的。我将要给你说说这些。
注释:¹逌然:悠然自得的样子。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祗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¹,云散震²坏,六合³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¹⁰,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¹¹功而身死,伯宗¹²忠而世绝¹³,进¹⁴求利而丧身,营¹⁵爵赏¹⁶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祗奉¹⁷君上,而全¹⁸妻子乎?
译文:“从前,天曾经在下面,地曾经在上面,翻来覆去,颠覆倾倒,尚未安定稳固,怎么能不失法度而把他们固定起来呢?苍天随着大地摇动,高山塌陷河川翻起,云霞散开雷震毁坏,上下四方没有治理,你又怎能选择好地方行走,步趋之间都合乐律呢?从前,成群的元气争相生存,万物都忧虑自己的死亡,肢体不由自主,身体化为泥土,根须拔出枝叶脱落,全都失去自己的处所,你又怎么能约束自身,修养德行,磬石般躬立、抱鼓般拱礼呢?赵国将军李牧战功卓著而身遭惨死,晋国大夫伯宗忠贞而断绝子孙,进取求利而丧亡身躯,经营爵禄赏赐而使家族灭亡,你又怎能拥有亿万金玉财宝,恭敬侍奉君主而保全妻子儿女呢?
注释:¹山陷川起:山岳陷落,河谷突起。²震:雷。³六合:指天地四方。⁴失理:失去条理,没有秩序。⁵往者:从前。⁶群气:指万物。⁷死虑:忧虑死亡。⁸支体:肢体。⁹从:顺从。¹⁰枝殊:枝叶脱离根干。¹¹李牧:战国时赵国名将,曾屡建战功,封为武安君,后因秦国贿赂赵王宠臣郭开诬其谋反而被杀。¹²伯宗:春秋时晋国大夫,忠而好直谏,终为权臣所害。¹³世绝:绝了后代。¹⁴进:仕进,做官。¹⁵营:营谋。¹⁶爵赏:爵位封赏。¹⁷祗奉:敬奉。¹⁸全:保全。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¹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²,自以为吉宅³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¹⁰戏于蓬¹¹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译文:况且你就看不见那些置身于裤子里的虱子,逃进深深地细缝里,躲藏在破败的棉絮中,自以为这是吉利的家宅。它们行走不敢离开裤隙的边际,举动不敢爬出裤裆,自以为获得了绳墨准则。它们饥饿就叮咬人体,自以为这是吃不完的食物。然而火山喷出岩浆四处奔流,烧焦城邑毁灭都市,群虱烧死在裤子里却不能逃出。你们君子住在人世间里,又跟那些虱子住在裤子里有什么区别呢!可悲啊!你们却自以为远离灾祸,靠近福禄,坚固到无穷后世!再看看鸿鹄之类候鸟在尘世之外遨游,而鹪鹩小鸟在蓬蒿艾草丛中戏耍,小鸟和大鸟本来就不能相提并论,你又凭什么认为那些君子能了解我呢?
注释:¹褌:裤子。这句说况且你难道没有看见过虱子处在裤子中吗?²匿夫坏絮:躲藏在破败的棉絮之中。坏絮,破败的棉絮。³吉宅:风水吉利的住宅。⁴啮:咬。⁵无穷食:享用不尽的食物。⁶炎丘:指南方的炎热之地。⁷火流:如流火般酷热。⁸焦邑灭都:烤焦城邑,熔化都市。⁹阳乌:太阳,古代传说日中有三足乌,故名。¹⁰鹪鹩:小鸟名,身体很小,尾短,喜欢居于灌木丛中,巧于筑巢,觅食昆虫。¹¹蓬:蓬草。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¹为墟,丰、镐²成丘。至人³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译文:而况且近代以来,夏朝被商朝灭亡,周代又让刘汉取代,耿都城和薄都城都变成了废墟,丰京、镐京也成了荒丘,有道之人来这里寻问,互相问答报出家世,还没有谁能居住安定下来,别人已经来占有,你说的封爵领地将会和谁一样长久呢?因此,有道之人没有固定住所栖身,不特意修养德行而治理,他以日月作为纪元的依据,用阴阳作为时间的周期,哪里还会贪恋人世,把自己束缚于某个时代?他乘御东云,驾驭西风,运用阴气以柔弱的态度处世,依据阳气使自己刚强,他志向满足愿望称心,什么事物都不能使他困厄,他又为什么不能自我通达,而害怕世人的讥笑呢!
注释:¹耿、薄:商朝旧都。²丰、镐:周朝旧都。“耿、薄”二句的意思是商朝旧都耿和薄已成废墟,周朝旧都丰和镐也成土丘。³至人:指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⁴世代相酬:意思是相传作主人。酬,劝酒。⁵厥:其。⁶正:主体。⁷期:时间。“日月”二句的意思是以日月作为万物的主体,以阴阳变化来计算时间。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¹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²;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³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译文:“往昔天地刚刚开辟,万物一起产生,大物自适其性,小物静守其形。天地间阴柔隐藏自己的元气;阳气焕发自己的精华。祸害不须躲避,利益不必争夺;万物放置不会丢失,收聚不会满盈;死亡不视为夭折,存活不视为长寿;福禄没有增益,灾祸没有患害;各自遵循自己的命运,按照法度来持守。明达的人不靠智慧争胜,昏暗的人不因愚昧失败;弱者不因压迫而内心恐惧,强者不因强劲而拼命用力。这大概是没有君主而万物安定,没有臣子而万事治理,保全自身修养性情,都不违反各自法纪,正因为这样,所以能够长治久安。如今你们制造音乐来扰乱自然声响,制作色彩来变更外在形象,外表改变各自的容貌,内心隐藏各自的感情,心怀私欲而谋求众物,欺诈作伪来索取声名。君主拥立而暴虐兴起;臣僚设置而贼乱产生。所以你们制造礼法,束缚下层民众,欺辱诳骗笨拙的百姓,隐藏智巧而显示自我神奇。强者睁大睡眼施凌暴虐,弱者神情憔悴服侍他人。你们假托廉洁而实现贪婪之欲,内心险恶而外享仁爱之名,罪大恶极而不思悔过,幸逢喜事而骄傲自得。搬弄这些伎俩奏请升官,所以国家因循停滞而不能振兴。
注释:¹庶物:各种事物。²要名:求取名誉。³坐:因此。⁴循滞:因循停滞。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¹,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²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译文:“如果没有尊贵,那么卑贱的人就不会有怨恨;如果没有富裕,那么贫穷的人就不会去争夺;人们各自满足自身境况而没有什么其它欲求。如果恩泽没有施予的对象,那么人们在死亡失败中没有仇敌。奇异的乐声不制作,人们的耳朵就不会改变收听的习惯;淫荡的颜色不显扬,人们的眼睛就不会改变观赏的爱好。耳目视听的习惯爱好不改变,就没有什么可以扰乱人们的心神。这是远古之世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如今你们以尊重贤良的口号来比高低,通过竞技才能来争上下,通过争权夺势来辅助君主,通过宠幸高贵来压相互欺压,并且驱使天下人趋从这种风气,这就是世间上下互相残杀的原因。竭尽天地万物的精华,用来侍奉声色无穷的欲望,这不是为了养育百姓。于是害怕民众知道真相,所以就用重赏来喜悦他们,用严刑威慑他们,由于财物匮乏而重赏不能供给,刑罚用尽而惩罚不起作用,就开始发生国家灭亡、杀戮君主的溃败灾祸。这些不是你们君子的所作所为吗!你们君子所谓的礼法,实在是天下残臣贼子、祸乱危难、死亡溃败的伎俩罢了。而你们却视之为美好的德行,不变的正道,这不是太错误了吗!
注释:¹归:同“馈”,赠送。²趣:同“趋”。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¹,夕饮西海²,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³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译文:如今我就飘游在天地之外,跟造化成了朋友,早晨在汤谷吃饭,傍晚在西海喝水,我将随着自然运行变迁,跟大道一起周而复始。这对天下万物的阐释,难道不深刻啊!所以不通晓自然的人,不值得跟他谈论道理;不懂这些明白事理的人,不值得与他阐发清楚;这说的就是你们啊。”
注释:¹汤谷:即谷,古代传说日出之处。²西海:传说中西方日落处。³昭昭:明白,清楚。⁴达明:阐发明白。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¹之非怪者,蔑如²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译文:先生既已申诉了这番言论,天下好奇的人觉得他奇异,慷慨的人觉得他高尚。其实人们都不知道他的本性,不清楚他的实情,只是猜测他的道行,给予他虚而不实的声名。没有人认识他的真谛,也不了解他的实情,虽然人们认为他不凡而高尚,但与从前非难责怪他的人一样,这些人都是不足道的。对于有道之人,世人不能了解他的高贵,也看不见他的神奇,他的高贵神奇的道行,存在于他的心里,而万物运行在他的体外。所以天下人最终都不知道他的作用。
注释:¹向:以前。²蔑如:不足道。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逌乎有宋,扶摇¹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²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³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译文:大人先生经过宋国,驾着旋风来到野外。有位隐士看见他很高兴,自以为和他志同道合,就说:“好啊!我有幸和你相见而抒泄郁愤。上古质朴淳厚的大道已经废弃,而那些细枝末节、落花残草之类的学说一并兴起。豺狼虎豹贪婪肆虐,众多生物无辜遭殃,人们把灾害当做吉利,毁灭性命丧亡身体。我不忍心看到这些,所以就离开他们而住在这里。世人既然不可相与为伴,不如跟树木山石结为近邻。安期生逃到蓬莱仙山,李潜居丹水之滨,鲍焦站在洛水边枯槁身亡,莱维离去自在而死,就因为大道衰微的缘故吧!我要高举志向,彰显高节,就在这里终老,像飞禽般生活,像走兽般死亡,埋葬形体而遗留骨骼,这不是重新返还我的生命吗?大凡志同道合的人互相追求,情投意合的人神情相同,我和先生您是相同的。”
注释:¹扶摇:一种强旋风。²均志:一致的志向。³殒性:毁灭性命。⁴俦:同辈,伴侣。⁵安期:仙人名,亦称“安期生”或“安其生”。⁶鲍焦:周代处士,周朝时期的隐士,他因不满时政,廉洁自守,遁入山林,抱树而死。⁷莱维:其事不详。⁸抗志:高举其志。⁹齐颜:相同表情。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¹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²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³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译文:于是,大人先生就舒展彩虹来隔离尘埃,倾斜雪白车盖来遮蔽阳光,倚靠着美玉车厢而徘徊,总揽缰绳而信步而行,回头对这个隐士说:“天地初开时的真人,只追求大道的根本,专心致志,万物得以生存退却不见他后移,前进不见他领先;拨开西北方向而创造万物,打开东南方向而当作天门;没有道德而长久欢愉,跨越天地而处境尊贵。大概就这样成就了我的躯体,因此我不须躲避万物而居住,目睹万物安宁;不以万物为牵累,悠闲自得都可成功。遨游四周足以舒展自己的思想,跳跃升空足以抒发自己的情意。所以有道之人没有住宅,在天地间做客;有道之人没有君主,天地都是活动的场所;有道之人无所事事,天地都存在心中。没有是非区别,也没有善恶差异,所以普天之下都蒙受他的恩泽,而万物因此昌盛。假使他厌恶别人而珍爱自己,自以为是而否定别人,愤怒激动而争名求利,使志节高贵而作践身体,他还像飞禽般生活,像走兽般死亡,那他还有什么值得彰显而获得荣耀呢?可悲啊,您的用心,安于实利而轻薄,以至忘却生命,追求虚名而获得,以至丧失身体,如果您确实和有道之人没有差别,又何必使自己面容枯槁而安然死去呢?您的爱好,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我要离开您了。”大人先生舒展双眉,流转双目,振动衣袖,抚拍衣裳,缓缓提起缰绳,挥动鞭策,随即乘风而起,驾云翱翔。那位隐士抬头瞻望而垂泪哭泣,哀痛自己的志节。他穿着用草木编的衣服,俯趴在岩石下面,担心自己到不了晚上就会死去。
注释:¹蕃:隔开。²瑶厢:华美的厢房。³泰初:指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后亦指天地形成前的时期。⁴造制:创造制作。⁵彷徉(páng yáng):周游,遨游。⁶浮腾:跳跃。⁷炽:兴旺。⁸忿激:愤怒激动。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先生过神宫¹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译文:大人先生经过神宫而休息,口漱吴泉就行走了,回旋所经之处,悠然游览起来。他看见一个在土丘上打柴的人,叹息地说:“你将要在这里以这种生活方式过一辈子了吗?”
注释:¹神宫:神庙;神殿。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¹,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²於身,伏以俟时,孙³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¹⁰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¹¹,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¹²。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¹³?”
译文:打柴的人说:“是这样度过我这一辈子吗?还是不这样度过我这一辈子呢?况且圣人没有抱负,那是多么悲哀啊!天下的盛衰变化,何尝不在这个问题上产生,把隐藏才能在身,潜伏以等待时机。孙膑砍断双脚而能擒制庞涓,范睢打断肋骨而交上好运,百里奚身处困境而后为相,姜子牙已经年老而辅佐周朝。这些都是时运颠倒而否极泰来,原本就是先让他们穷困而后再让他们收获。秦始皇攻破六国,兼并他们的领地,扫平天下诸侯,南面自称皇帝。他夸耀辉煌色采,崇尚奢糜华丽,开凿终南山作为宫阙,在东海设立华表以作为帝国的东门;他构建千万宫室户而绵延不绝,希望帝国传代无穷而永世长存。他精修宫廷后室,装饰帐幔锦带,敲钟击鼓而宣扬帝国乐章,扩大园林猎场而深挖池塘沼泊,在渭河北岸兴建宫殿,扩建都城咸阳。然而骊山皇陵的树木还没有长大成林,荆棘已丛生在阿房宫的废墟。时代存续而朝代更改,所以秦朝先得天下,而后走向灭亡。山东的刑奴于是揭竿而起称王天下。由此可见,命运的穷困显达怎么可以预知呢?况且圣人以道德修养为自己的心志,不以富贵为自己志向;以自然无为视为功用,不以管理民众和万物为自己的事业;如果尊贵显达,不会看重自己,如果贫穷低贱,也不会轻视自己;如果失意,不会自以为耻辱,如果得意,不会自以为荣耀。这就象木根坚挺而枝杈高远,树叶繁茂而花朵凋落。没有穷尽之日的死亡,齐同于一个早晨般的短暂生命,那么不管自身得失的多少,又何必值得追求呢?”
注释:¹怀:怀抱,志向。²藏器:隐藏才能。³孙:孙膑,战国时齐国著名军事家。⁴刖足:断足。⁵庞:庞涓,战国时魏国战将。⁶睢(suī):战国魏人范睢。⁷休:美善。⁸百里:百里奚,虞国大夫。晋国灭虞,百里奚被当作陪嫁小臣送到了秦国,后逃到楚国养牛看马。秦穆公听说百里奚贤智,用五张黑羊皮赎回,授以国政,任其为相国。⁹牙:姜子牙。¹⁰夷灭:全部消灭。¹¹阙:宫阙。¹²章:文采。这里指乐章。¹³营:经营,追求。
因叹曰而歌曰:“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因叹曰而歌曰:“日没不周¹方,月出丹渊²中。阳精³蔽不见,阴光大为雄。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译文:因而,他感叹地唱道:“太阳隐没在不周山下,月亮升起在丹渊水中。太阳隐蔽无法看见,月亮放光成为英雄。月亮高远只在瞬间,微弱转暗又将归动。离合聚散就像云雾,日月往来快如飘风。富贵仅在俯仰之间,贫贱未必终生不变。留侯张良起于逃亡罪奴,威武显赫远扬夷荒边地。召平曾封侯东陵,转眼之间沦为布衣。树叶生长倚靠根柢,生死盛衰都同此理。得志便随命运升迁,失势则与时运毁灭。四时寒暑交替运行,岁月变化递相推移。祸福没有一定主宰,为何担忧身无归宿?由这道理推此人生,砍柴负薪又有可哀!”
注释:¹不周:古代传说中的山名,据说在昆仑山西北。²丹渊:传说中的水名。³阳精:太阳。⁴厌厌:微弱的样子。⁵留侯: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封留侯。⁶夷荒:蛮夷荒远之地。⁷召平:邵平。曾被秦始皇封为邵东陵侯,秦亡,沦为平民,在长安城东种瓜为生,事见《史记·萧相国世家》。⁸负薪:背负柴草。谓从事樵采之事。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¹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²,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³?”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¹⁰,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¹¹使宽日兮,召忻来¹²使缓风。攀扶桑¹³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¹⁴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¹⁵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¹⁶以举麾兮,右玄阴¹⁷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¹⁸,遂腾窃¹⁹以修征。
译文:大人先生听了这些话,笑着说:“你虽然还没有通达到大道,但也差不多可以摆脱小道理的局限了。”于是,他就唱道:“天地分解啊六合打开,星辰坠落呀日月下落。我飞腾上去将何怀抱?不穿衣裳而服装美丽,不戴佩饰而自然光采,上下徘徊啊,谁能知道我的法则?随即离去而漂浮远游,纵驰云车,张开气盖,盘旋翱翔啊,在广大无边的天地之外。竖起长星当成旗帜啊,敲击起雷霆轰鸣。开动不周急风而驱车啊,漫步在平坦通畅的天上九野。坐在中州而回望啊,望见高山我回车而行。端正我的旄节而飘扬旃帜啊,放纵思虑在那荒原边域。放弃中州的顾望而认为不好啊,我驰骋在蒙昧荒野里远游。抛弃那众人所为的世俗事务啊,有什么细琐小事值得依赖?使形体虚无而轻轻高飞啊,精气微妙而精神丰富。我命令后羿,使其宽慰太阳啊,召唤忻来,使其减缓风速。攀住扶桑树长长枝条啊,我登临在扶摇旋风的顶端。跃入潜藏在飘动的阴暗之地啊,洗浴后照耀出明亮的光芒。遗弃衣裳而不穿啊,披着云气就这样行走。早晨驾车到了汤谷啊,傍晚我就息马在长泉。这时崦嵫山而上气象变换啊,若木花儿的光辉照耀着幽冥。左边有太阳为我高举麾节啊,右边有月亮为我竖起旌旗。我变换了仪容服饰而更改了风度,就这样悄悄飞腾起来准备长征。
注释:¹解:分开。²章:章采,光采。³常:法则。⁴遐浮:漂浮远游。⁵漭漾(mǎng yǎng):广大的样子。⁶不周:风名。⁷夷泰:平坦通畅。⁸节:符节。此指乘车上的旄节。⁹旃(zhān):古代一种赤色曲柄的旗。¹⁰荒裔:荒远地域。¹¹夷羿:指后羿。因居东夷,故称。相传羿为尧时善射者。尧时十日并出,猛兽为害,羿受尧命,上射十日,下射封长蛇,为民除害。¹²忻来:神名。¹³扶桑:神话中的树木名。¹⁴造驾:造车前往。¹⁵崦嵫(yān zī):山名,在甘肃省天水县西。古时常用来指日落的地方。¹⁶朱阳:太阳。¹⁷玄阴:月亮。¹⁸度:风度。¹⁹腾窃:悄悄飞腾起来。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¹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²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³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译文:“阴阳更替而向前迈进,四季奔跑而交相经过。想到死亡的瞬间这样快速突然啊,我心里不乐意在此久留。疾风奋起而使我失去乐趣啊,虽然浓云涌动而我没有忧愁。忽然雷电消失而使我心神悠然啊,我历经寥廓天地而开始远游。佩带着日月使我焕发光彩啊,登临闲游而向上漂浮。抑制住乘车前进的那种悠闲之感啊,我将漫步走在茫茫的州郡。打扫紫薇宫而铺陈坐席啊,坐在天帝的宫室而不久就聚会宴饮。荟萃了众多的音乐而演奏乐曲啊,那声音惊心飘渺而悠远。五帝起舞而连贯整齐啊,六神献歌而往复欢唱。乐曲声音啾啾肃肃,洞彻心扉直达神魂,乐曲高远令人迷茫,内心神往而忘记回返,思虑深远而志节矜持。
注释:¹倏(shū)忽:很快地。²紫宫:神话中天帝的居室。³五帝:传说中的五个古代帝王,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⁴六神:六宗之神。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¹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²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³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译文:诸位大人离去而无法倾诉啊,扬起云气而向天帝陈说。天帝召来幽宫的仙女啊,我迎接了天帝的美人。她的身体像云气一般自在顺畅啊,她的衣服像天空一样淑美纯真。我们共享欢爱之情而稍有授受啊,起先她光鲜横溢犹如仙神。她美好姿容放射全部光辉啊,五彩色泽焕发共同振奋。她微拂额前秀发而鬓发轻垂啊,光耀着青春容颜而自然清新。
注释:¹大幽:犹谓深宫。²太清:天空。³烨:光辉灿烂。⁴髦(máo):垂在前额的短发。⁵曜(yào):照耀,明亮。⁶暧靆(ài dài):昏暗不明的样子。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¹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²而使遣。驱玄冥³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译文:“时光昏暗不明而将要消逝啊,风飘飘吹拂而振动衣裳。云气分解而烟雾散出啊,浓云奔跑分散而她永远回归。我的心惆怅而遥远地思念啊,眯眼四望而再也看不见仙女。扬起清风当成旗帜啊,凭借风力我掉转车头而返回平地。腾空的烈日升出栖息的疆域,我命令火神祝融听候调遣。驱使水神玄冥来摄持坚固啊,让金神蓐秉命而持戈开路。木神勾芒奉命驾车,浮游天空而惊动了朝霞。天地寥廓茫茫而没有一座都市啊,在遥远的天空我没有伴侣而独自站着。靠在美玉车厢而低头一看啊,我悲哀下方土地这样憔悴。要分辨是非当成行动的准则啊,又怎么足以和我来比拟相类?霓虹的旌旗飘扬啊,云霞的?旗浓密,我乐意远游啊飞出天外。”
注释:¹旋轸:还车,回车。²祝融:神名。帝喾时的火官,后尊为火神,命曰祝融。亦为火或火灾的代称。³玄冥:神名。水神。⁴蓐收:古代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司秋。⁵勾芒:古代传说中主管树木的神。寥廓:辽阔的天空。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¹之衣,绕绂²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³,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译文:大人先生披头散发,双鬓飘飞,穿着纷乱的衣服,系着拴住太阳的皮带。他含着奇异灵芝,嚼着甘华仙果,吸着漂浮雾气,吃着高空彩霞,让朝云兴动,使春风飘?,他奋起于太极的东方,游乐于到昆仑的西面,遗落马缰马鞭,浏览那唐尧、虞舜的都城。他惘然地若有所思,怅然地若有所忘,感慨地长叹道:
注释:¹方离:纷乱的样子。²绂(fú):系,栓。³策:马鞭。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¹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²之前,览乎忽漠³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¹⁰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译文:“唉!季不如年,年不如天,天不如道,道不如神。神,是自然的根本。那些拘束于礼法的人自以为尊贵于世间,然而他们哪里知道世间的低贱到这等地步呢?所以与世俗争高贵,这种高贵不足以尊重;与世俗争富有,这种富有不足以抢先。一定要超脱人世而隔绝人群,遗弃世俗而独自来往,登临在太初时代之前,游览到自然之道的初始,思虑到周游于无边的地域,志气浩荡而自在舒展,飘摇于四季,翻飞翱翔在八方。欲望纵放而隐隐约约,情思奔放而不受拘束,小事小节不足以成为诽谤,圣人贤者不足以成为荣誉。变化运动,都跟神明相依相扶。囊括无边的空域作为自己的家宅,包围整个宇宙作为自己的室庐;强固天地八方而居住安康,依据万物控制来永久居留。只有像这样,才可以称作为富贵了。因此,不要和唐尧、虞舜的道德等同,不要跟商汤、周武王的功业并立,王倪、许由不足以作为比较的对象;阳货、孔丘哪能和神仙比较行踪呢?天地尚且不能超过神仙的寿命,广成子何曾值得与神相提并论呢?激荡起天地八方的风来宣扬声誉,踩着大吉大利的高远踪迹;披着九天来开拓啊,招来云气把飞龙驾驭。专致于天地万物以控制统治啊,有别于古今之法而毫不相同。那些世间的名利,怎么值得以牵累自己呢?所以手提齐国而脚踏楚国,手抓赵国而脚踩秦国,不到一个早晨而使天下无人相比,东西南北没有谁和您做邻居。可悲啊!您这番修饰了的论调,以我看来,将怎样保存在此世呢?”
注释:¹勾勾者:指循规蹈矩,拘束于世俗礼法的庸人俗士。勾勾:屈曲拘束。²太始:古代指天地开辟、万物开始形成的时代。³忽漠:自然之道。⁴周流:周游。⁵四运:四时,四季。⁶彷佛:同“仿佛”,隐隐约约,看不真切。⁷王、许:尧时的贤人王倪与隐士许由。⁸元吉:大吉;洪福。⁹制统:控制统治。¹⁰蹈:践踏,踩。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¹,轨汤洋,流衍溢²,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³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¹⁰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¹¹乎敖翔。
译文:大人先生就离开了打柴的人,放达于广阔的天地间,遗迹于渺茫无涯的地域,漂流于泛滥的洪波,经历过重重深渊,跨越青天,然后回头看望而闲适观览。于是,他享有着逍遥自在而长生不老,没有存亡、聚合与离散而上达至境。元气涣散离析动荡不止,浩瀚无边,狂飙涌动,云霞浮起,大人先生到达北斗七星中的瑶光,一直奔驰到了太初元气之中,在无为天宫里休息。太初元气是怎样的?那里没有先后,没人能探究出它的尽头,有谁能认识它的根本?遥远渺茫,延绵不绝,这又重新回到了大道存在的地方。没人能通晓它的原委,有谁知道它的根本呢?即使历经九天求索,何曾足以使自己丰厚?登临万重天遍观自然,沐浴太初的和熙轻风,漂浮逍遥以悠然远游,沿着大路走向无穷。遗弃太乙天神而不差遣役,腾跃天地之间而一直前行。超越混沌元气而走向远方,左面浩荡广阔而没有边际,右面阴暗悠远而不辨四方,向上遥听而不闻声音,向下远视而不见光采。将这“无有”之地让神灵居住,我在永恒的天空里遨游飞翔。
注释:¹泱莽:同“泱漭”,广大的样子。²衍溢:水满溢。³霍分:涣散。⁴飙:暴风。⁵摇光:同“瑶光”,北斗七星的第七星名。古代以为象征祥瑞。⁶鹜:同“骛”。⁷太初: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亦作“大初”。⁸太始:指开始形成万物的混沌之气。⁹太乙:天神名。¹⁰蒙鸿:混沌的样子。¹¹太清:天空。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崔魏高山勃玄云¹,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²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³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译文:巍峨高山兴起乌云,北风横行白雪纷飞,积冰犹如山陵严寒伤人。阴阳错位日月塌坠,地崩石裂林木折断,火焰变冷,太阳凝结,严寒伤怀。温暖天气微弱,正值隆冬之末。海冰不流棉絮曲折,呼吸不通,严寒伤身把肌肤冻裂。节气更迭,相替运动,变化如神,严寒作先导,炎热随后来,它们都伤害人民。和熙啊,真人胸怀天空,精神专一,用意平和。冷热都不伤人,世人无不感到惊奇,从此忧患没有产生的根由,朴素的元气让天地安宁。漂浮云雾,冲向天空,任意驰行,往来乐趣微妙,一路没有颠簸。爱好乐趣不同于世,又有什么可以争夺?世人都有一死,唯独我永存长生。
注释:¹玄云:黑云,浓云。²熙:和熙。³素气:白色雾气;迷茫的白光。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¹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²。江河清³,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译文:真人漫游,驾驭八龙,光耀日月,插载云旗,悠然徘徊,乐于所往。真人远游,太阶平坦,原始开辟,天地分开,细雨蒙蒙,轻风浑浑,登临黄山,出外游息。江河水清,洛阳无尘,云气消散,真人前来,多么快乐!时代变易,兴致颓废,真人离去,与天转回。返回无穷,延年益寿,独自傲世。望我什么时候回到人间,疾行漫漫长途,道路日日遥远。
注释:¹太阶:古星名,即三台。上台、中台、下台各二星,相比而斜上,如阶级然,故名。²栖迟:游息。³江河清:古人以“河清”为升平祥瑞的象征。⁴洛:洛阳。⁵敖世:傲视世俗。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¹,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译文:大人先生从此离去了,天下没谁知道他最终何处。大概他飞越天地,与日月遨游,无始无终,是自然的至真。鹆不越过济水,貉不渡过汶水,世上的常人,也同它们一样。曾经各区域不能互通,又何况是四海之外、天地之外啊!像大人先生这样,只是把天地当成一个卵罢了。如果小东西、小人物想评论他的长短,议论他的是非,难道不是可悲吗!
注释:¹汶:汶水。

  《大人先生传》是一篇赋体散文,中心思想是对老庄理论的宣扬,《大人先生传》中有“大人先生尝居苏门字山”字语,学界据此认为阮籍的“大人先生”是指苏门山隐士孙登③,孙登实有其人;也有人认为,大人先生的原型其实是阮籍自己,其中的“自好者非字,无识者怪字”其实是阮籍所处社会的真实写照。“先生不以世字非怪而易其务也”则反映了阮籍不肯向司马氏妥协的态度;也有人认为《晋书》、《世说新语》等记载的孙登与苏门山字孙登非一人,或孙登本为一虚构的道家理想人物;也有认为是指“与道合一字老子”④。如李丰楙认为,“大人先生即老子,且兼以自励也.”又说,“阮籍所云大人,盖指神话字老子,与道合一字老子。此间受当时老子观念字影响,故云’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但作者也承认阮籍所言至人、真人性格,源于《庄子》.并推测阮籍因“‘博览群书,尤好老庄’,自于老庄哲理体会亲切,复兼采老子神话观念而一字”.结合东汉末年老子神化的历史(如《老子变化经》等)和阮籍对《庄子》的发挥来看,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中既有《老子》的影响,也有《庄子》的影响。

  《大人先生》既是因寻访孙登所作,大人先生即使不是指孙登,也应是以孙登为原型虚构出来的仙人。后人的叙述中,孙登这个人物被不断增加了一些神秘色彩,而这个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孙登也只是阮籍借以抒发其感悟的文学工具,与是否真实人物关系不大。正如《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云,阮籍“乃假苏门先生字论,以寄所怀”①。如果结合阮籍《通老论》、《老子赞》来看,阮籍对这位托字以言事的“大人先生”的描写是深受老庄影响的。

  不论文中的大人先生到底所指何人,这个人物确实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在现实中深受压抑的自我。在幻想中自由舒展的想象?阮籍正是想借这样一个人物将自己从黑暗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故而以华丽的语言、铿锵有力的音调,展开一场缥缈的想象。在阮籍生活的时代。司马氏的暴政横行天下,政治黑暗残暴,一些有骨气的文人不肯与朝廷同流合污,只有消极避世。大部分人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要么佯狂、纵酒,要么服药、清谈,于是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占据了主导地位,阮籍也是其中的一员。

  开篇阮籍首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然后为自己进行解释和辩护。阮籍对儒教中的“坐制礼法,束缚下民”展开了激烈的讽刺和批判,并将矛头直接指向当权者,指责司马氏“假廉而成贪。内险而一。”一他以永恒字道和变化无穷的世界为参照。指“礼法”只是短暂时问里的产物,丽对于从“礼法”中获得利益的君子,作者更是嗤字以鼻。他认为“礼法”只不过是封建社会贪婪的装饰,“竭天地万物字至以奉声色无穷字欲”一句更是透彻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统治的真相

  《大人先生传》中通过对自身处境的深刻思考,涉及一些相对深奥的人生问题:人虽然具有很高的自由追求,却义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完全的自由j这一点一分矛盾,也促使人们对自身本性进行反省。文中的“大人先乍”反观人生,并探索了人的水恒本质。可以说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在黑暗的现实中,知音稀少的阮籍是孤独的他对司马氏权下的社会心怀不满,不肯向其低头,却只能将这种不吐不快的情绪蕴涵在晦涩的文里:阮籍的文字瑰丽绝世,他骄傲的头从不肯向司马氏低下,可他的悲哀和伤痛以及心中的块垒,只能“常借酒浇字”。

  《大人先生传》虽然篇幅很长。但实际上并不难理解。这需要读者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作者的内心状态二如果说文巾所描绘的“大人先生”正是阮籍自身的写照的话,那他算是幸福的,因为他笔下的“大人先生”最终是“从此去,天下奠知所终极”,这无疑是阮籍最好的结局。

  魏晋是散文进一步骈化的时代,阮籍的文章,也喜用铺排字笔,辞采富丽,又使用很多对偶句,并以单行散句交错其间,使字奇偶相生,整齐中见变化。此文音节整齐,基本用韵,时见对偶文句,铺排较多,实为赋体风格。

参考资料:
1、 李丰楙:《魏晋南北朝文士与道教》,台湾政治大学文学研究所博士论文油印本1978年版,第45页。
2、 刘玲娣:《汉魏六朝老学研究 》
3、 白雪 李倩.古文鉴赏大全集(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211
4、 王连弟.中国古代散文赏析(上).福州:海风出版社,2009:186
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众,患上之人不欲其众;不患士之不欲为,患上之人不使其为也。夫材之用,国之栋梁也,得之则安以荣,失之则亡以辱。然上之人不欲其众﹑不使其为者,何也?是有三蔽焉。其敢蔽者,以为吾之位可以去辱绝危,终身无天下之患,材之得失无补于治乱之数,故偃然肆吾之志,而卒入于败乱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谓吾之爵禄贵富足以诱天下之士,荣辱忧戚在我,是否可以坐骄天下之士,而其将无不趋我者,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又或不求所以养育取用之道,而諰諰然以为天下实无材,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为患则同。然而,用心非不善,而犹可以论其失者,独以天下为无材者耳。盖其心非不欲用天下之材,特未知其故也。
天下之患,上患材之上众,患上之人上欲其众;上患士之上欲为,患上之人上使其为也。夫材之用,国之栋梁也,得之则安以荣,失之则亡以辱。然上之人上欲其众﹑上使其为者,何也?是有三蔽¹焉。其敢蔽者,以为吾之位可以去辱绝危²,终身无天下之患,材之得失无补于治乱之数³,故偃(yǎn)吾之志,而卒入于败乱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谓吾之爵禄贵富足以诱天下之士,荣辱忧戚¹⁰在我,是否¹¹可以坐骄¹²天下之士,而其将无上趋我¹³者,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又或上求所以养育取用之道,而諰(xǐ)諰然¹⁴以为天下实无材,则亦卒入于败乱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为患则同。然而,用心非上善,而犹可以论其失者,独以天下为无材者耳。盖其心非上欲用天下之材,特¹⁵未知其故也。
译文:天下所忧虑的事,不是忧虑人才不够多,而是忧虑在上者不希望人才众多;不是忧虑人才不为国效力,而是忧虑在上者不让他们效力。人才的作用,是用来作为国家的支柱,得到了,国家可以安定而繁荣,失去了则使国家灭亡且受外辱。然而统治者不希望能人多,不让官员有所作为,这是为什么呢?这里有三个偏见。其中最突出的偏见,就是认为自己身处高位,可以免除屈辱、断绝危害,一辈子也不会有忧患,人才的得失与否,与国家治乱的命运无关,而最终使国家进入失败混乱受辱的危机,这是一个失误。又或者说:“我所赋予的官位财务可以吸引国家的能人,他们的光荣耻辱担心悲伤都是我说了算,我可以骄傲地看着国内的能人,而他们都将依附到我身边”,则也会最终使国家进入失败混乱受辱的危机,这也是一个失误。又有的人不探求所以培养和选用人才的方法,而是忧心仲忡地认为天下实在没有人才,那么最终同样会陷人败亡混乱危险屈辱的境地,这也是一种偏见。这三种偏见,它们的危害是相同的。不过,当中的用心不是不好,而且还可以讨论失误的原因的,就是认为天下没有人才那种吧。他们心中并非不想任用天下的人才,只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罢了。
注释:材论:即人才论。¹蔽:遮挡,障碍。指错误想法。²去辱绝危:远离耻辱,断绝祸害。³数:命数,命运。⁴偃然:安然,任意。⁵肆:放纵,展开。⁶卒:终于。⁷败乱危辱:失败、动乱、危亡、耻辱的结局。⁸爵禄:官位和俸禄。⁹诱:诱导,吸引。¹⁰忧戚:忧伤。戚:悲伤。¹¹是否:或是或否。¹²坐骄:傲视。¹³趋我:趋向我,依附我。¹⁴諰諰然:恐惧、忧虑貌。¹⁵特:仅仅,只上过。
且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异于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画策而利害得,治国而国安利,此其所以异于人者也。上之人苟不能精察之、审用之,则虽抱皋、夔、稷、契之智,且不能自异于众,况其下者乎?世之蔽者方曰:“人之有异能于其身,犹锥之在囊,其末立见,故未有有实而不可见者也。”此徒有见于锥之在囊,而固未睹夫马之在厩也。驽骥杂处,其所以饮水食刍,嘶鸣蹄啮,求其所以异者盖寡。及其引重车,取夷路,不屡策,不烦御,一顿其辔而千里已至矣。当是之时,使驽马并驱,则虽倾轮绝勒,败筋伤骨,不舍昼夜而追之, 辽乎其不可以及也,夫然后骐骥騕褭与驽骀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不以天下为无材,尽其道以求而试之耳。试之之道,在当其所能而已。
且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异于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画策¹而利害得,治国而国安利,此其所以异于人者也。上之人苟上能精察之、审用之,则虽抱皋(gāo)、夔(kuí)、稷、契²之智,且上能自异于众,况其下者乎?世之蔽者方曰:“人之有异能于其身,犹锥之在囊,其末立见³,故未有有实而上可见者也。”此徒有见于锥之在囊,而固未睹夫马之在厩也。驽杂处,其所以饮水食刍(chú),嘶鸣蹄¹⁰¹¹,求其所以异者盖寡。及其引¹²重车,取夷路¹³,上屡策¹⁴,上烦御¹⁵,一顿¹⁶其辔(pèi)¹⁷而千里已至矣。当是之时,使驽马并驱,则虽倾轮¹⁸绝勒¹⁹,败筋伤骨,上舍昼夜²⁰而追之, 辽乎²¹其上可以及也,夫然后骐骥²²(yǎo)(niǎo)²³与驽骀(tái)²⁴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上以天下为无材,尽其道以求而试之耳。试之之道,在当其所能而已。
译文:况且有才能的人,他的外表与一般人有什么不同呢?在于他们遇到事情能够处理好,出谋划策能够得到好处,治理国家能够使国家安定,这就是他们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所以,在位者如果不仔细地考察他、慎重地任用他,那么即使具有如抱皋、夔、稷、契那样的才智,尚且不能使自己较一般人突出,何况是才智比不上他们的呢?世上目光短浅的人还说:“一个人如果身怀不凡的能力,就像锥子放在布袋里一样,它的尖端立刻就能显露出来,所以没有怀才而看不出来的人啊。”这只是看到了锥子放在布袋里,而本来没看到马在马棚里的情景。劣马与良马混杂相处,一样地喝水吃草,嘶叫跺蹄子咬牙齿,从此之中寻找马的本领的人大错了。等到它拉沉重的车子,走平坦的道路,不用屡屡鞭策,不让人费力地驾驭,缰绳晃一晃,千里的路程已经走完了。当这时候,如果让劣马并驾齐驱,即使跑得车轮倾斜、缰绳断掉、筋累骨伤、昼夜不停追赶,还是远远的赶不上,这样良驹和劣马才能分辨出来了。古代的君主知道这种情况,所以不认为天下没有无才的人,于是就想尽办法来寻找并且考察试用他们罢了。试用人才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做适合他们的工作罢了。
注释:¹画策:策划,出谋献策。画:谋划。²皋、夔、稷、契:皋,皋陶,又作咎繇(yáo),偃姓,相传曾被舜帝任为管刑法的官。夔,尧舜时期的乐官。稷,名弃,相传他善于种植各种粮食作物,在尧舜时担任农官。契,相传为舜帝的司徒官,主管教化,助禹治水有功,为商朝的祖先。³“犹锥之”二句:语出《史记·平原君列传》。平原君说:“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比喻有杰出才能的人是上会被埋没的。见:通现,显露。⁴囊:口袋。⁵末:尖端。⁶厩:马房。⁷驽:劣马。⁸骥:好马。⁹刍:喂牲畜的草。¹⁰蹄:用蹄刨地,或用蹄踢蹶(同类)。¹¹啮:咬。¹²引:牵引,拉动。¹³夷路:平路。¹⁴策:本指马鞭。这里指鞭打。¹⁵御:驾驭。¹⁶顿:振,抖动。¹⁷辔:控驭牲口用的嚼子和缰绳。¹⁸倾轮:车轮倾斜。¹⁹绝勒:缰绳拉断。勒:带嚼口的马络头。²⁰上舍昼夜:上分昼夜。《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上舍昼夜。’”²¹辽乎:遥远的样子。²²骐骥:良马。²³騕褭:骏马名。²⁴驽骀:劣马。
夫南越之修簳,镞以百炼之精金,羽以秋鹗之劲翮,加强驽之上而彍之千步之外,虽有犀兕之捍,无不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决胜觌武之所宝也。然而不知其所宜用,而以敲扑,则无以异于朽槁之梃也。是知虽得天下之瑰材桀智,而用之不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于是铢量其能而审处之,使大者小者、长者短者、强者弱者无不适其任者焉。其如是,则士之愚蒙鄙陋者,皆能奋其所知以效小事,况其贤能、智力卓荦者乎?呜呼!后之在位者,盖未尝求其说而试之以实也,而坐曰天下果无材,亦未之思而已矣。
夫南越¹之修簳(gǎn)²,镞(zú)³以百炼之精金,羽以秋鹗(è)之劲翮(hé),加强驽之上而彍(guō)之千步之外,虽有犀(sì)之捍¹⁰,无上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决胜觌(dí)¹¹之所宝也。然而上知其所宜用,而以敲扑¹²,则无以异于朽槁¹³之梃¹⁴也。是知虽得天下之瑰材桀(jié)¹⁵,而用之上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于是铢量¹⁶其能而审处之,使大者小者、长者短者、强者弱者无上适其任者焉。其如是,则士之愚蒙鄙陋者,皆能奋其所知以效小事,况其贤能、智力卓荦(luò)¹⁷者乎?呜呼!后之在位者,盖未尝求其说而试之以实也,而坐曰天下果无材,亦未之思而已矣。
译文:南越长长的竹子作箭杆,用百炼的精钢作箭头,用秋鹗的劲翮作箭尾,搭在强弓上之后把弓拉满,能射到千步远的地方,即使是凶猛的犀牛,没有不立刻被射穿而死的。这是天下锐利的武器,武力决定胜负的法宝。但是如果使用不恰当,用它来敲打,那么和枯朽的棍棒就没有什么不同了。由此可以知道,即使得到天下奇异杰出的人才,而不按正确方法使用,也和上述情形相似。古时候的君王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仔细估量他们的才能并且谨慎仔细地使用他们,使大小、长短、弱强的才能都能符合他们担任的职责。既然这样,那么愚昧浅陋的人也能用尽他们所掌握的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何况那些才德兼备、智力非凡的人呢?唉!后世在位的君王没有探究考察这个道理并且在现实中使用,反而说天下确实没有人才,这是没有好好想过罢了。
注释:¹南越:古国名,其地在今广东一带。²修簳:细长的竹秆。³镞:箭头。此处谓安装箭头。⁴精金:即精钢。⁵鹗:一种长翼而凶猛的鸟。鹰雕一类。⁶劲翮:坚硬的翎管。⁷彍:张满弓弩。此处指射至。⁸犀:雄犀牛,两角。⁹兕:雌犀牛,一角。¹⁰捍:凶猛,彪悍。¹¹觌武:以武力相见,指打仗。觌:相见。¹²敲扑:古时用作鞭刑的两种刑具。长者为扑,短者为敲。¹³朽槁:枯干。¹⁴梃:棍子。¹⁵瑰材桀智:奇伟杰出的人才。¹⁶铢量:仔细称量。引指详尽地考察衡量。铢:古代衡制中一个微小的重量单位。《汉书·律历志上》:“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¹⁷卓荦:超凡、杰出。
或曰:“古之人于材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独言其求而用之者,何也?”曰:“天下法度未立之先,必先索天下之材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材,则能复先生之法度。能复先王之法度,则天下之小事无不如先王时矣。此吾所以独言求而用之之道也。”
或曰:“古之人于材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独言其求而用之者,何也?”曰:“天下法度未立之先,必先索天下之材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材,则能复先生之法度。能复先王之法度,则天下之小事无上如先王时矣。此吾所以独言求而用之之道也。”
译文:有人问:“古时候的人是用教育的方法来造就人才的,然而你只说了人才的寻求和使用,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说:“在天下的法律制度还没设立之前,就一定要先寻求天下的人才来使用,如果能使用天下的人才,那么就能恢复先王的法律制度。能够恢复先王的法律制度,那么天下的小事也会像先王那个时代了,何况是教育造就人才的大事呢?这就是我为什么只讲寻求和使用人才。”
噫!今天下盖尝患无材。吾闻之,六国合从,而辩说之材出;刘、项并世,而筹划战斗之徒起;唐太宗欲治,而谟谋谏诤之佐来。此数辈者,方此数君未出之时,盖未尝有也。人君苟欲之,斯至矣。今亦患上之不求之、不用之耳。天下之广,人物之众,而曰果无材可用者,吾不信也。
噫!今天下盖尝患无材。吾闻之,六国合从¹,而辩说之材出;刘、项²并世,而筹划战斗之徒³起;唐太宗欲治,而谟(mó)谏诤之佐来。此数辈者,方此数君未出之时,盖未尝有也。人君苟欲之,斯至矣。今亦患上之上求之、上用之耳。天下之广,人物之众,而曰果无材可用者,吾上信也。
译文:哎!如今天下忧患没有人才啊。我听说,六国实行合纵政策,而辩论游说的人才出现;刘邦、项羽并起争雄,而出谋献策、勇敢善战的人才涌现;唐太宗想要治理好国家,而多谋善议、敢于谏诤的人才来辅佐。这些人才,都是在那些名主还没出现之时所没有的。如今君王想要找人才,而人才担心不被君王所用。天下之大人才众多,却说没有人才,我不相信这种说法。
注释:¹六国合从:指战国时期齐、楚、燕、韩、赵、魏六国联合起来与秦国抗衡。因六国地连南北,故称他们的联合为合纵。从:通“纵”。辩说之材:指纵横家之流。其著名者,有张仪、苏秦等。《史记》有传。²刘、项:刘邦、项羽,皆为秦末反秦起义军领袖。秦亡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封刘邦为汉王。其后,楚汉间历经长达五年的战争。最后项羽兵败自杀,刘邦即皇帝位,建立汉朝,即汉高祖。³筹划战斗之徒:谋士与战将。陆续聚集于刘邦旄(máo)下的,谋士有萧何、张良、陈平诸人;战将则有韩信、彭越、樊哙等。《史记》均有传。⁴唐太宗:即李世民,唐高祖李渊的次子,唐朝第二代皇帝。他常以“亡隋为戒”,任贤纳谏。他在位的“贞观”时期,政治清明,社会经济有所恢复,被史家誉为治世。⁵谟谋:设谋划策。⁶谏诤:规劝争辩。唐太宗朝,谟谋之臣,有房玄龄、杜如晦;谏诤之臣,则以魏征为代表。新、旧《唐书》皆有传。

  这是一篇驳论型的论说文,即驳斥对方的错误论点,并在驳斥敌论中树立起自己正确的观点。文章一开始便以“上患”与“患”两个否定、肯定的句式,说明了当时的“天下之患”,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天下所忧虑的事情,即上忧虑人才上够多,而忧虑的是在上的人上希望他们多;上忧虑人才上为国家做事,而忧虑的是在上的人上让他们做事,从而明确提出人才问题事关重大,“材之用,国之栋梁”,并正反说明了人才的极端重要,“得之则安以荣;失之则亡以辱”,足见人才问题实与国家生死存亡攸关,绝非小事可等闲视之。但恰恰在这个关于国家“安荣”“亡辱”如此重大的人才问题上,当时的“上之人(包括皇帝在内的当权者)”,却“上欲其众”,“上使其为”,上去发现培养人才,上使他们发挥应有的作用,这正是“天下之患”。接着作者用一个“者……也”设问句,指出“是有三蔽”,具体摆出了当时在人才问题上的三种社会偏见,这三种偏见也正是作者在《材论》中要分别驳斥的三种错误观点。

  最突出的一种偏见,认为自己处于最高的地位,可以排除掉耻辱,断绝掉危害,一辈子也上会碰上什么祸害,人才的任用与否,与国家的治乱命运无关,因而任意放纵自己,最终使国家陷于败乱危亡和受屈辱的境地。另一种偏见,有的人认为自己的官位和金钱足以引诱天下的才士,荣耀屈辱忧愁悲伤等等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可以傲视天下的才士,而他必然会自动归向自己,这样最终也要陷入败乱危亡和受屈辱的境地。还有一种偏见,有的人上探求培养选拔人才的方法,而是忧心忡忡地认为天下实在没有人才,同样最终也陷入败乱危亡和受屈辱的境地。

  这样,作者在列述人才问题上的三种偏见的同时,简括而有力地分析了其必然导引的“卒入于败乱危辱”的令人震惊的恶果,与上面指出的“失之则亡以辱”相呼应,再次强调了人才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极端重要性。对上述三种偏见的驳斥,作者并没有也无必要去平均用力地全面出击,因为前两种自视位高、财足,盲目自安自喜,认为人才无用的观点,其谬误显而易见,是非上言自明,“然而用心非上善犹可论其失者,独以天下为无材者耳”。与前两种相比较,他们的本意还上是上想用天下的人才,而是胡涂无知,一叶障目上见泰山,看上到人才而哀叹天下无人才可用。所以,这种“以为天下诚无材”的错误观点实有详加讨论辨析的必要,这就是作者特意“论其失”,以触“未知其故”的原因,是作者所驳敌论的一个重点。就驳论文章的类别来看,又是属于反数论点之一种,即用新的论据新的论证反证其论点的错误,从而树立起新的正确的论点,得出新的结论。

  在这里,作者基于其“用心非上善”“其心非上欲用天下之材”的思想基础,所以在反驳中“言咨悦怿”(《文心雕龙·论说》)“烦情入机,动言中务”,并从以下三个方面循循善诱层层递进地驳斥了天下无人才的偏见,阐述了“索天下之材而用之”的观点。

  一是以马为喻,强调要在实践中考察人才。在马厩中,劣马好马混杂在一起,其饮水吃草、嘶鸣啼咬并没有多少上同,而等让他们拉车跑路时,好马劣马就看出大上一样了,好马“引重车,取夷路,上屡策,上烦御,一顿其辔而千里已至”,而劣马“虽倾轮绝勒,败筋伤骨,上舍昼夜而追之,辽乎其上可及”。说到人也是如此,平常情况下难见高下,“惟其遇事而治,画策而利害得,治国而国安利”,人才与一般人的区别便可看得清清楚楚了。至此,作者适时地引出了一个结论:如果上能精细地考察,慎重地任用,即使本有上古贤人皋陶、乐夔、后稷、殷契那样的才智,也“上能自异于众”,何况是在他们之下的人呢?那种认为人才如锥子在口袋,其尖端会自然显露的看法是片面的。要之,要为人才脱颖而出创造条件。这一点,古代的贤君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上认为天下没有人才,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找、考察人才,并尽才而用,当今“上之人”若能如此,便上会“諰諰然(忧心恐惧的样子)以为天下实无材”了。

  二是以箭为喻,阐明量才为用的道理。作者说,南越的长箭,精金为镞,劲翮为羽,千步之外,可射杀犀牛,可谓“天下之利器”“决胜觌武之所宝”,但如果用之上当,比如用它来敲打东西,那就和枯朽的棍子无多大区别。至此,作者又适时地引出了一个结论:即使得到了天下奇才,如果使用上得法,也同样等于得上到人才,而古代的贤君懂得这个道理,量才而用,人尽其才,所以人才济济,各显其能。后世在位者,上懂量才为用,人才被埋没,反“坐曰天下果无材”,作者语重心长地说,上是没有人才,而是没有动脑筋好好地思索,没有弄懂使用人才的道理。

  三是以史为鉴,进一步说明人才应运而出的道理。作者以“六国合纵而辩说之材出”、“刘项并世而筹画战斗之徒起”、“唐太宗欲治而谟谋谏诤之佐来”为例,说明人才的出现在于时势的需要与“上之人”的发现与重用。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君主如果想得到他们,他们就来了。因此,以天下之大,人才之众,而硬说果真没有人才,是无论如何也上能令人信服的。至此,“以为天下实无材”的论点,已被反证为是错误的,同时作者重视人才以及如何发现、选拔、使用人才,使人才得以脱颖而出、使人才得以尽才为用等观点也一并得到了阐述。

  《材论》一文,篇幅上长,但却能针对时弊,据理以陈,阐明了有关人才的重大社会问题,表达了“索天下之才而用之”的政治改革家的宏图大略,可以说是一篇为改革图新服务的“招贤书”。这篇文章也正体现了作者所倡导的“文者,务为有补于世用”(王安石《上人书》)的创作主张。这篇短文,针对性强,有的放矢,批驳有力量,再加上巧用比喻,类比史实,使之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且有较强的说服力和一定的感染力,结语“天下之广,人物之众,而曰果无材可用者,吾上信也”,体现了作者的自信、文章的平易深邃而流畅自然。

参考资料:
1、 (唐)韩愈等著.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 4 图文珍藏版.北京:线装书局,2010年:第218—221页
高登桥下水汤汤,朝涉河边露气凉。
高登桥¹下水汤(shāng)²,朝涉河³边露气凉。
译文:我经过高登桥的时候,于朦胧夜色中,见得桥下水流汤汤,河边露气正浓,带有凌晨的丝丝凉气。
注释:淇(qí)县:今属河南,淇水流经此地。¹高登桥:桥名,在淇县城南。²汤汤:大水急流貌。³朝涉河:在淇县南。
行过淇园天未晓,一痕残月杏花香。
行过淇园¹天未晓,一痕残月杏花香。
译文:当我走过淇园的时候天还未破晓,远处的天边,挂着一钩下弦的残月,近处的杏花,在清晓淡淡的月光之下,正吐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注释:¹淇园:在淇县西北。产竹。

  前两句写诗人早行经过高登桥与朝涉河。“高登桥下水汤汤,朝涉河边露气凉。”从这两句来看,可见诗人行之早。“汤汤”用词是极为恰当的。后一句写到清凉的露气,前面写到“朝涉河”,前后贯通一体,使人满心欢悦。这类遣词用语微细之处,乍看似妙手偶得,不甚经意,却表现出诗人的艺术素养。这里面包含着高超的语言技巧,却又使人读来不觉,此正大家手笔。

  后两句写诗人经淇园的竹园所感受到春夜的清气。“行过淇园天未晓”及前二句均写诗人早行经过的三个地方,皆为平列。“一痕残月杏花香”,既写早行所见,又描绘出此刻特有的景色。颇有画意。前面流水汤汤,写听觉;露气清凉,写触觉;这两句,写视觉和嗅觉。天边,残月一痕;眼前,杏花满枝;耳边,流水汤汤;肤上,凉露清清;鼻中,花香沁人。在朦胧的晨光和露气中,这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读者仿佛能够感到,画面上满纸的水墨还湿漉漉的没有干。

  这一首短短七绝中,调动眼、耳、身、鼻多种感官,描绘了一个清新宜人、幽美可喜的环境,令人神往。小诗写得这样浑然天成,似信手拈来,清俊自然,别有韵致。

参考资料:
1、 周啸天.元明清名诗鉴赏.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866
2、 钱仲联.元明清诗鉴赏辞典·清、近代.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1083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及,深不可测也。
近塞上¹之人,有善术者²,马无故³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jù)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¹⁰祸乎?”家富¹¹良马,其子好¹²骑,堕¹³而折其髀(bì)¹⁴。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¹⁵入塞,丁壮者引弦(xián)¹⁶而战。近塞¹⁷之人,死者十九¹⁸。此独以跛(bǒ)¹⁹之故,父子相保²⁰。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²¹不可及²²,深不可测也。
译文:靠近边境一带居住的人中有一个精通术数的人,他们家的马无缘无故跑到了胡人的住地。人们都前来慰问他。那个老人说:“这怎么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呢?”过了几个月,那匹马带着胡人的良马回来了。人们都前来祝贺他们一家。那个老人说:“这怎么就不能是一件坏事呢?”他家中有很多好马,他的儿子喜欢骑马,结果从马上掉下来摔得大腿骨折。人们都前来安慰他们一家。那个老人说:“这怎么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呢?”过了一年,胡人大举入侵边境一带,壮年男子都拿起弓箭去作战。靠近边境一带的人,绝大部分都死了。唯独这个人因为腿瘸的缘故免于征战,父子得以保全生命。所以福转化为祸,祸转化为福,其中的造化没有办法达到极点,其中的深奥没有方法来探测。
注释:¹塞上:长城一带。塞,边塞。²善术者:精通术数的人。善:擅长。术,术数,推测人事吉凶祸福的法术,如看相,占卜,算命等。³故:缘故。⁴亡:逃跑。⁵胡:指胡人居住的地方。⁶吊:对其不幸表示安慰。⁷何遽:怎么就,表示反问。⁸居:过了。在表示时间的词语前面,指经过的时间。⁹将:带领。¹⁰为:是。¹¹富:很多。¹²好:喜欢。¹³堕:掉下来。¹⁴髀:大腿骨。¹⁵大:大举。¹⁶引弦:拿起武器。¹⁷近塞:靠近长城边境。¹⁸十九:十分之九;指绝大部分。¹⁹跛:名词,指腿脚不好,走路失去平衡,一拐一拐的;瘸腿。²⁰保:保全。²¹化:变化。²²及:尽。

  《塞翁失马》通过一个循环往复的极富戏剧性故事,阐述了祸与福的对立统一关系,揭示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道理。如果单从哲学角度去看,这则寓言启发人们用发展的眼光辩证地去看问题:身处逆境不消沉,树立“柳暗花明”的乐观信念;身处顺境不迷醉,保持“死于安乐”的忧患意识。

  从寓言本身包含的思想倾向来看,存在与主流思想不和谐的因素:“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胡人大举入侵,国难当头,青壮年都拿起武器去打仗了,而且有那么多的人在战场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足见战争之惨烈。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善术者”父子没有尽匹夫之责,倒是“以跛之故”保全了性命。

  问题不在于“父子”是否上战场,毕竟年老和腿瘸的客观现实给了他们没上战场的理由。问题的关键是作者把“父子”因为没有上战场而保全了性命当做了莫大的“福”分,并为之而庆幸。这与培养爱国主义感情、道德品质,逐步形成积极的人生态度和正确的价值观”的要求很不一致。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善术者”因为腿被摔瘸了而没有为国尽力,理当感到遗憾甚至惭愧,特别是在有那么多战死者的情况下,作为苟活者,应该感到内疚甚至耻辱才是。但“父子”没有,他们只是庆幸,庆幸“堕而折其髀”的灾祸,庆幸逃脱了去战场捐躯”,庆幸继续活下去的福气。

  这里没办法去讨论战争的正义与否,毕竟只是一则寓言,是为了诠释一个道理而演绎的故事。如果单从祸福相互转化的关系去看,对这则寓言不能有什么非议。但既然选入了中国的学生教材,就应该特别在乎是否有“积极的人生态度和正确的价值观”了。

  在一定的条件下,好事和坏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塞翁失马”的故事在民间流传了千百年。无论遇到福还是祸,要调整自己的心态,要超越时间和空间去观察问题,要考虑到事物有可能出现的极端变化。

参考资料:
1、 徐长林.《塞翁失马》中的消极思想 [J].语文教学通讯 ,2011-2.
汉朝陵墓对南山,胡虏千秋尚入关。
汉朝陵墓对南山,胡虏¹千秋尚入关。
译文:遥对终南山的汉代陵墓早已遭战乱被焚盗,千年后吐蕃照样侵扰入关。
注释:¹胡虏:指吐蕃。
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
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¹金入出人间。
译文:昨天贵重的玉鱼金入还埋在葬地,今天早上这些殉葬品却出现在人间。
注释:¹早时:今天早上。
见愁汗马西戎逼,曾闪朱旗北斗殷。
¹愁汗马西戎逼,曾闪朱旗北斗殷。
译文:现在最犯愁的是西戎骑着汗马进逼,只见他们的红旗在长安空中出现。
注释:¹见:同“现”。
多少材官守泾渭,将军且莫破愁颜。
多少材官¹守泾渭,将军且莫破愁颜。
译文:去年多少武官把守泾渭京畿防地,将军们千万别放松戒备去解闷寻欢。
注释:¹材官:武技之臣。
韩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
韩公¹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
译文:韩国公筑三座受降城的本意,是想杜绝异族入侵,让国家永保安宁。
注释:¹韩公:指张仁愿。
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
岂谓尽烦¹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
译文:怎么能总是烦外邦回纥的兵马,反而远来救助大唐的朔方军。
注释:¹尽烦:犹多劳。
胡来不觉潼关隘,龙起犹闻晋水清。
胡来不觉潼关隘,龙起犹闻¹晋水清。
译文:胡虏来侵已经不觉得潼关是险隘了,也听说天子晋阳起兵而水清。
注释:¹犹闻:过去听说,现在还听说。
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独使至尊¹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译文:诸君只让天子一人操心社稷,你们何以报答岂非坐享太平!
注释:¹至尊:指唐代宗。
洛阳宫殿化为烽,休道秦关百二重。
洛阳宫殿化为烽,休道秦关百二¹重。
译文:洛阳宫殿早已化为烽火,不必再说秦关兵二万足以当敌百万。
注释:¹百二:二万人足抵百万人。
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
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¹何处尽尧封。
译文:淄青卢龙等地,拥兵割据不供贡赋,难以真正归于唐朝版图。
注释:¹蓟门:指卢龙等处。
朝廷衮职虽多预,天下军储不自供。
朝廷衮职¹虽多预,天下军储不自供。
译文:位至朝廷衮职的三公都不去屯田积谷,致使天下军粮不能自给。
注释:¹衮职:指三公。
稍喜临边王相国,肯销金甲事春农。
稍喜临边王相国¹,肯销金甲事春农。
译文:稍高兴的是出将临边的王相国,肯熔化金甲铸造犁锄从事农耕。
注释:¹王相国:王缙。
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祲未全销。
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祲¹未全销。
译文:回首远望天南,只见那昏暗的妖氛至今未全销。
注释:¹氛祲:即所谓“妖氛”。
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
越裳¹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
译文:历来越裳进翡翠,南海贡明珠,这些年来消息早已断绝。
注释:¹越裳:周代南方国名,唐时安南都护府有越裳县。
殊锡曾为大司马,总戎皆插侍中貂。
殊锡¹曾为大司马,总戎皆插侍中貂。
译文:得到特殊恩宠的是大司马,元帅们冠上都插有侍中貂。
注释:¹殊锡:犹异宠。
炎风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翊圣朝。
炎风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翊¹圣朝。
译文:疆土南北这些君王地,只有靠忠良的诸将来辅佐圣朝。
注释:¹翊:辅佐。
锦江春色逐人来,巫峡清秋万壑哀。
锦江春色逐人来,巫峡¹清秋万壑哀。
译文:由成都来时心中犹带锦江春色,而清秋时身处瞿塘觉万壑生哀。
注释:¹巫峡:在今重庆巫山与湖北巴东两县境内。
正忆往时严仆射,共迎中使望乡台。
正忆往时严仆射,共迎中使望乡台¹
译文:回忆自己当年在严武幕府时,曾经同他一起到望乡台迎接中使。
注释:¹望乡台:在成都之北。
主恩前后三持节,军令分明数举杯。
主恩前后三持节,军令分明¹数举杯。
译文:严武幸蒙皇恩而受到重用,军令既严,而复开雅宴,赋诗酬唱。
注释:¹军令分明:是说信赏必罚,令出如山。
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须仗出群材。
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¹须仗出群材。
译文:西蜀的地形是天下极为险要的,其安全必须倚仗出现超群人才。
注释:¹安危:赵次公云:“安危,安其危也。”

  其一

  首联:“汉朝陵墓对南山,胡虏千秋尚入关。”“陵墓”:皇帝的坟叫做陵,王侯以下叫做墓。“南山”,终南山。“汉朝陵墓对南山”:是说汉朝皇帝的陵及其大臣的墓与终南山相对。如高祖长陵在咸阳北原,即今陕西咸阳市东北;武帝茂陵在今陕西兴平县东十五里;霍去病墓在茂陵东北二里。长安在终南山之南,是汉高祖建都之地,有险固可守,又在内地,是京都和陵墓所在之处,不容侵犯的意思。然而,在东汉覆亡之际,陵墓却被发掘。“胡虏千秋尚入关”;这句紧接上句,好像也是说的汉朝。但“千秋”是指汉朝陵墓被发掘的千年之后,则早已是唐朝了。胡虏,指吐蕃、回纥等。关,指萧关,唐时萧关在宁夏固原县北。“尚”,又。这句是说:不料在千年之后(实际不是千年,因七律每句限于七字,故以“千秋”指其概数),吐蕃纠合吐谷浑、党项等族侵入萧关,攻入长安(唐时京都也在长安),陵墓同样被发掘。

  次联:“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日金入出人间。”

  这一联写陵墓被发掘的情况。昨日、早时,极写陵墓被发掘得快、景象之惨。玉鱼、金入均皇家用以陪葬的宝物。《西京杂记》:汉楚王戊太子死,用玉鱼一对殉葬。“金入”:戴叔伦《赠徐山人》诗:“汉陵帝子黄金入。”“蒙葬地”,是说殉葬的珍宝蒙藏在葬地。这又是说的汉朝事,其实唐代宗宝应二年(763年),吐蕃等攻入长安,烧毁房屋、残害百姓、发掘陵墓、无恶不作。只是有些事情,杜甫不好直说,不忍直说,所以写得含蓄曲折。

  三联:“见愁汗马西戎逼,曾闪朱旗北斗殷。”

  这一联,写杜蕃不断入侵。继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吐蕃纠合红谷等族,号二十万人入侵长安,代宗逃往陕州(河南陕县)。次年,唐将仆固怀恩背叛,引回纥、吐蕃十万人入侵,京城戒严。永泰元年(765年),仆固怀恩引回纥、吐蕃等族十万人入侵,深入到奉天,京城戒严。所以说:“愁见汗马西戎逼”。“汗马”,是说在作战中,马奔跑出汗,指抵敌危急、紧张。“西戎”,指吐蕃等。这句是说,见吐蕃等的入侵而发愁。敌人声势浩大,十分猖獗,他们朱旗闪动,照耀天空,好像北斗星也成为红色了(北斗星下对长安)。“殷”,红色。

  末联:“多少材官司守泾渭,将军且莫破愁颜。”

  “材官”:勇武有谋能征善战的将领。“泾渭”,指长安西北泾渭二水流经之地,乃吐蕃入侵之路。“多少材官守泾渭”:有多少智勇双全、能征善战的良将,扼守泾渭要道呢?据《资治通鉴》载:召郭子仪屯泾阳,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周至,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扬州。其中郭子仪当然是良将,其他的,恐怕很少能及郭子仪。但代宗信任的是太监程元振和鱼朝恩,他听了这两人的谗言,曾让郭子仪解除兵权闲居,只是在国难频仍之时,宠信的太监手足无措,才起用郭子仪,守泾渭之时,郭的兵力也不够。当时独孤及上疏说:“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可见不少武官已趋于腐化,怎么能拥兵获胜呢?“材官守泾渭”,是说守泾渭的将领也不算少,但良将少,加之寡不敌众,于是肃宗决定凭借郭子仪的威望,使之与回纥谈判,借回纥之助。这是失策的做法。但杜甫未明指皇帝昏庸无能,只以“将军且莫破愁颜”一句责诸将不能御敌,提醒他们不可忘忧失警。“且莫破愁颜”的“且”字,是暂且的意思,对诸将之腐化虽有讽刺之意,但笔锋是针对皇帝的。

  其二

  这首承上首仆固怀恩引吐蕃、回纥兵入侵的事和借助回纥的史实。而借用回纥兵是出于肃宗的短见。当时李泌(李泌字长源,历仕玄、肃、代、德四朝,以图谋划策见重,位至宰相,封邺县侯,世称李邺侯)给肃宗制定的正确战略是:使名将李光弼、郭子仪从冯翊入河东,分两路牵制叛军。朝廷驻军扶风,与郭、李两军分次出击,使叛军疲于奔命。唐军以逸待劳,避实击虚。再命建宁王李倓率兵配合李军攻占范阳,覆其巢穴、说可破贼。肃宗不用,他急欲收复两京,不惜以劳攻逸,和叛军打硬仗,攻坚城,一切违反李泌的战略。这就使唐军陷于兵力不足,不得不求助于回纥,这就是肃宗的错误决策造成的。这首诗,表面上在批评诸将无用,不能制止外患,反而借助外力,实际是说肃宗无能。

  首联:“韩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

  “韩公”,即唐张仁愿,封韩国公。“筑三城”:唐中宗神龙三年(707年),张仁愿到了朔方军,治所在灵州(甘肃灵武),筑三受降城(城墙),以防止突厥南侵。“天骄”:胡人自称为天之骄子,转指少数民族首领。“拔汉旌”:拔去汉人的旗帜,即侵犯。这一联是说,张仁愿筑三受降城的本意,是要断绝突厥的南侵。

  次联: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

  “岂谓”,哪里料到。“尽烦”,太烦劳。“回纥马”,回纥的骑兵。“翻然”,反而。“朔方兵”:郭子仪任朔方节度使,所以称他统帅的部队为朔方兵。这一联是说,如果按李佖的战略,完全可以破贼,却弄得反而要求助于远处的回纥,真是太烦劳别人了。语含讽刺。也说明这种作法和张仁愿筑三城的本意相反,是引狼入室。

  杜甫一贯主张依靠朝廷的力量平叛,反对借助回纥兵平叛。他在乾元二年(759年)秋写的《留花门》一诗中鲜明地反对借兵回纥(花门即回纥),其诗曰:“高秋马肥健,挟矢射汉月。自古以为患,诗人厌薄伐……胡为倾国至?出入暗金阙……公主歌黄鹄,君王指白日。连云屯左铺,百里见积雪……田家最恐惧,麦倒桑枝折。……胡尘逾太行,杂种抵京宝。花门即须留,原野转萧瑟。”

  三联:“胡来不觉潼关隘,龙起犹闻晋水清。”

  “胡来不觉潼关隘”:这句是承首联,说筑三城以防胡也要靠将士起作用,否则即使是潼关的险要,安史叛军来时,不觉得它的险要,被攻破了。从而显出人才的重要。

  “龙水犹闻晋水清”:听说唐高祖在晋阳起兵时,晋水清了;又听说至德二年(757年)夏历七月,岚州合关河清三十里,九月广平王(代宗)收西京。“犹闻”,是说过去听说,现在又听说。但情况有所不同:高祖起兵晋水,以有天下,建立了唐朝,也曾请兵突厥,其后突厥恃功侵犯,却能制伏他。这既是太宗的能耐,也是他善用人才,如当时大将李靖、李勣等都是能征善战的勇武之士;广平王(代宗)收西京,也曾河清三十里,他借兵回纥却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这说明为国家的能力问题,实在太重要了。人谓“圣人出则黄河清”,原是对皇帝的恭维话,不足为据。这就自然地归结到末联:“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至尊”,指代宗。末句责诸将只知坐享太平,不图报国。明是批评诸将,暗是指责代宗。透露出作者对国难关切的心情和对借兵回纥是失策的感叹,显示出作者的远见和深心。

  这首诗指责诸将无用,不能制止外患,反而错误地借助外力,实则指责朝廷大政方针的失策。

  其三

  这首是承上首“胡来不觉潼关隘”,接写安史乱平后,其余党并未真正归顺朝廷。

  首联:“洛阳宫殿化为烽,休道秦关百二重。”“洛阳宫殿化为烽”,这是指洛阳两次被兵火所毁。一次是天宝十四载(755年)毁于安禄山,一次是乾元二年(759年)再毁于史思明。“秦关”,指潼关。“百二重”:“百二”,是说潼关二万兵足以当敌百万。“重”,险固。“洛阳”二句是说,宫殿都保不住,不要夸口说秦关兵二万足以当敌百万。

  次联:“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

  “沧海”,即现在的河北、山东东部。“蓟门”,即今河北北部。“禹贡”、“尧封”:这里是指国家版图。这两句是说,沧海、蓟门一带,仍被归降的安史余党李忠臣、田承嗣、薛嵩、李怀仙、李正己等所盘据,他们拥兵割据,自设将吏,不向朝廷缴纳贡赋,实际并未归顺朝廷,所据地区未归入国家版图。

  三联:“朝廷衮职虽多预,天下兵储不自供。”“衮职”,朝中大臣。“预”:参与。当时朝中大臣多兼地方节度使重任,将相不分。“兵储”,指军需供给。“朝廷”二句是说,虽然朝中大臣兼任地方节度使的重任,但他们不屯田积粮,而加重赋敛和扣留朝廷粮饷。所说“天下兵储不自供”。这实际是指出朝廷用人不当所致。

  末联:“稍喜临边王相国,肯销金甲事春农。”“王相国”,即王缙,作过相国,迁河南副元帅。“事春农”:指让军队屯田以自给。“稍喜”二句,说稍微可喜的是王相国还能注意让边军屯田,以减轻一点朝廷的负担。

  这首表面上是责诸将不知屯田积粮以解决军食,实际上也是指责朝廷无能。

  其四

  这首承上一首的朝廷用人不当,进而写宦官专权。

  首联:“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 未全销。”

  “回首”:杨伦注:前三首皆北望发叹,此首方及南望,故曰“回首”。“扶桑”:泛指南海一带。唐时岭南道有扶桑县,属禺州。“铜柱”:东汉马援所立,以为汉之极界;玄宗时,何履光以兵定南诏,曾复立马援铜柱。氛:妖气,指战乱叛离之气。时南诏背唐,与吐蕃连结。广德元年(763年)夏历十二月,官市舶使吕太一逐广南节度使张休,纵兵大掠(见《旧唐书·代宗记》)“回首”二句是说,回首看到铜柱标志的南方疆界,战乱之气未歇。“越裳”:南方国名,地接交趾,《后汉书·贾琮传》载:交趾土多珍产明玑、翠羽、王毒瑁、异香、美木之属。南海明珠:《太平御览·珍宝部》二,引《邹子》:“珠生于南海。”“越裳”二句,说南方各地,因战乱离贰,贡赋皆绝。

  三联:“殊锡曾为大司马,总戎皆插侍中貂”。“殊锡”:特殊的宠赐,犹异宠。“大司马”即太尉。“总戎”,总兵,即元帅。这里指一般将帅及节度使而有“侍中”之衔的,没有例外,所以说“皆”。其冠以貂尾为饰,所以说“总戎皆插侍中貂”。但最受异宠的是宦官。如宦官李辅国,因拥立肃宗、代宗之功,判元帅行军司马,专掌禁军,又拜兵部尚书;宦官鱼朝恩,因吐蕃攻占长安,代宗幸陕,卫队逃散,有奉迎代宗之功,被任命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专掌神策军;宦官程元振,因与李辅国一起拥立代宗有功,而任骠骑大将军,“尽总禁兵,不逾岁,权震天下”(《新唐书·官专》)。后来鱼朝恩不仅控制了军政大权,而且兼判国子监,控制了文教大权。朝中公卿无人敢谏。事实证明,从玄宗开始,唐朝的皇帝一代代传下来,认为最可靠的是他们的奴才——宦官。但这种“奴才哲学”却毫不留情,他让“主子”们吃自己酿成的苦酒。这就是唐朝中期以后愈演愈烈的“宦官之祸”的由来。

  末联:“炎风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良翊圣朝。”

  “炎风”,指南边疆土;“朔雪”,指北边疆土。“天王地”:春秋时称周天子为天王,以借指当代君主,即《诗经》所谓:“普天之下,奠非王土”。这又联系到上一首中的“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即祖国领土不容分裂、不容他人盘据任何一方。要做到这一点,那就“只在忠良翊圣朝”,只有靠忠良的诸将来辅佐圣朝了。这两句,是勉励诸将为国效命,恢复国家旧有版图。

  这一首,主要是指责朝廷失控,军政大权为宦官所左右,诗人正为此心忧。

  其五

  这一首赞严武,责镇蜀诸将平庸。

  “锦江春色逐人来”,诗人于公元766年(大历元年)夏历五月离开成都草堂,虽然已入夏令,而“锦江春色”仿佛就在眼前。“逐人来”指紧紧跟随人后不肯离去。“锦江春色”因这三字而收到人格化的艺术效果。诗人用他对成都风物的美好回忆作为最佳赞辞,以此开端,也使人立即忆起了他写于成都的《登楼》中的名句:“锦江春色来天地。”

  “巫峡清秋万壑哀,”杜甫客寓成都时,曾入严武幕府。严死不久,他出蜀东下,流寓夔州。此时距严武之死,才过一年。夔州地接巫峡,又值秋季,诗人回忆成都旧游,不禁百感交集,顿觉“万壑”生“哀”,很自然地就触动了对去世未久的严武的深切悼念。通过描写锦江巫峡两地不同时令特征,为后面展示诗人对严武的回忆制造了适宜的气氛。

  “正忆往时严仆射,共迎中使望乡台。”二句追“忆”在严武幕时,曾陪严武于望乡台“共迎中使”的“往”事。情景依然,谁知严已成古人。严武死后,追赠尚书左仆射,因而称为“仆射”。“中使”,宦官,皇帝所派宫中特使。“望乡台”,在成都县北。“主恩前后三持节,军令分明数举怀。”接前两句写了严武镇蜀业绩。上句写唐“主恩”宠之隆,严武剖符“持节”一任东川节度使,两任剑南节度使。“三持节”是对严这一经历的最好概括。下句写严武的儒将风度。严武治军甚严,赏罚分明,但又好整以暇,多次与杜甫“举杯”饮酒,开怀赋诗,不愧兼擅文经武略。

  “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须仗出群材。”西蜀北有剑门,东有夔巫,“地形”号“天下”“险”阻。严武坐镇其间,堪称李唐王朝最“须”倚“仗”的“出群”之“材”。末二句是对严武镇蜀整个历史过程的艺术概括,也是对他文武全才的充分肯定。

  公元761年(上元二年)严武再次镇蜀,后为高适取代,不久就有徐知道的叛乱及松、维、保三州的陷落。公元764年(广德二年)三次镇蜀,曾大破吐蕃兵。后“以疾终”,郭英乂代之,不数月而有崔旰之乱,英乂被杀。“安危”指转危为安。它是全诗的高潮和总结。诗人的激情在这里再次得到艺术体现。它深刻指出:如果西蜀付托非人,随时都可能出现严峻形势。

  这是一首“议论时事”,可当“纪传”读的七律诗。开头、结尾都以激情取胜。中间两联将严武治蜀业绩与自己有关活动,用追“忆”形式娓娓道出,与一般“吟风弄月,登眺游览”的“任兴漫作”,迥然有别。没有杜甫“忧时之真心”和“识学笔力”(《杜诗本义》),是绝对写不出来的。诚如黄生评说:“他人诗皆从纸上写出,惟公诗从胸中流出,口中道出”,且“神情面目,俨然可想,所以千秋犹有生气”。

  《诸将五首》的内容主要是以安史之乱以来的军政大事为中心展开议论,表现了诗人对国家安危,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和忧虑;他极度希望君主明智有为,文臣武将用得其人,语言慷慨蕴藉,诲人良多。因每首都与诸将有关,故以“诸将”为题,实则笔锋指向当时皇帝,体现了杜诗沉郁顿挫的风格。

  “安危须仗出群材”,这即是第五首的结语,也是《诸将五首》的中心论点,也是诗人对安史之乱以来军政大事的感愤。

  《诸将五首》是政论诗,在议论中深含诗人自己强烈的爱国感情,不仅使读者明其理,而且激动着读者的心灵。

参考资料:
1、 周啸天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569-570
2、 周啸天 等.唐诗鉴赏辞典补编.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0:288-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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