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句一从视觉、一从嗅觉的角度来描写诗人居处的清幽境界。“竹”和“诗”,一为自然之物,一为社会之物,二者本无从比较,但诗人用一个“瘦”字把二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竹具有清瘦的形象,诗具有清瘦的风格。“瘦”字用得生新,为全诗定下了清瘦的意境氛围。而“入梦香”则将现实与梦境联系起来,梅花夜间在月光的朗照下也喷出清香,已不同凡响,而这香气还伴着诗人进入梦乡,则香气之浓郁、之悠长可以想见。将竹与梅这样的自然物象与诗与梦这样的人为之物炼在一句之中,这就构成了情在景中、景在情中,情景混融莫分的高妙意境。前两句字面上完全没有“月”,但透过竹影和梅香,我们可以感受到“月”自在其中。
在后两句中,诗人便将“月”和盘托出。可怜者,可爱也。当诗人信步庭院时,月光与竹影、梅香是那样的和谐;而回到西厢房时,这月光却不能“下西厢”,这多么地令人遗憾!诗中透露出一股月与人不能互通情愫的遗憾或幽怨的情绪。诗人遗憾或幽怨的是什么?也许是有情人天各一方,不能互通情怀;也许是君臣阻隔,上下无法沟通;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诗人置身此时此景之中的一种朦朦胧胧的感受而已。
《咏萤》是梁简文帝萧纲的咏物诗之一,此诗通过“类星陨”、“若生花”、“疑空火”、“似夜珠”一连四个比喻,把萤火虫的异常光彩鲜明地表现出来,并以此托物寓意,采用拟人手法,表示只要遇到知音,便要不惜一切,奉献出微薄的力量。
“本将秋草并,今与夕风轻。”写的是萤火的产生与出现。古代传说夏末秋初时腐草化为萤,故云“本将秋草并”。如今它出现在夜空,在晚风中悠悠地飘荡、“今与夕风轻”的“轻”字用得恰当,它既是形容风,又是形容萤火。读者闭眼一想,便似乎感到初秋微风的吹拂;又似看到暗夜中点点萤火,是那么轻盈可喜。残暑已经消退,清新的秋夜令人多么适意!
接着的四句描绘萤火的形象。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二句写萤火在庭院中飞舞,说它如星星陨落,已让人感到有趣,不过这意象前人已经用过,如潘岳的《萤火赋》说“彗似移星之流云”。“拂树若生花”则叫人感到诗人想象之丰富。当然,潘岳也曾形容道“熠熠若丹蕊之初葩”。说萤火像初开的红色花朵,但那还只是静态的比喻。萧纲这儿用了“拂”字、“生”字,便富于动态。树丛本是黑黝黝的一片,忽而这里那里闪现出光亮,似乎花儿在顷刻间绽放。“拂”字表明那光亮不是静止的,而是轻盈地流动着;那“花”也就乍明乍灭,这里谢了那里又开了,宛如节日的焰火。多么奇异的景象!多么天真的意趣!
“屏疑空火照,帘似夜珠明”二句写萤火飞入了室内。诗人换了一种写法:不说萤火如何如何,只说它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屏风被空气的火光照亮,门帘仿佛缀上了颗颗夜明的宝珠。因为闪闪烁烁,不点自亮,所以说是“空火”。诗人那种孩子般的惊喜,流露于诗句之间。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诗人设想萤火虫是很愿意被喜爱它的人所收拾的。它说:倘若您愿意拾取我这发光的小虫,那我毫不吝惜自己的微躯。以这种拟人的写法结尾,更给全诗增添了几分妙意!
这首词的标题是“五月雨”五月雨也就是梅子黄时雨,柳宗元诗云:“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词中所写,正是这种景象。
上片写景,在那黄莺儿啼叫的地方,满天正飘洒着雨丝,“疏雨”是间歇的雨,“摇荡”形容雨丝飘洒的状态,正所谓“雨丝风片”,再加上间断的莺啼,再准确不过地写出了梅雨的特点。极目远眺,平野之上没有行人,只见残剩的红花缀在绿树上,经过雨的冲洗,显得格外鲜亮。“极目平芜人尽去”,可能取欧阳修《踏莎行》“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意境。雨天行人稀少,树是那样绿,花是那样红,词人的观察总是十分细腻、具体的。
下片写情,主要写词人的感受。江南梅雨季节,湿度大,衣物易生霉,本来古代上层家庭就好在室内薰香,此时此地更要点燃炉香来除湿。所以说: “费得炉烟无数”此亦从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化出。梅雨季节,江南正处于冷暖空气交会地带,故而多雨,并且气温多变,早晚甚至还会感到轻微的寒意,词中说“只有轻寒难度”,正是指的这种气候,“难度”则属于诗人的感受了。最后两句由雨写到转晴,忽雨忽晴也止是梅雨季节的特点,诗人强调的是由雨转晴完全在不知不觉之间,“疏雨”似乎一直在下着,然而忽然看见西楼边上露出了花影,天已放晴了。阳光照射下,才有花影。这花影摇曳着,摆弄着阳光。时间已接近傍晚,花影随着太阳光线移动,就好像在催促着薄暮的到来。这里“弄”字“催”字都用得很巧妙。在词中“弄”是一个很有表现力的动词,与张先《天仙子》“云破月来花弄影”有异曲同工之妙。张词写月光照射下,花影在轻轻摇动,于寂静中显出动态,所以王国维《人间词话》说:“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这首词取法这一 “弄”字,也用得相当精彩,不说“花弄影’,而说“花影弄晴”,晴是阳光给人的感觉,就是说花影摇动引起光线的明暗变化,这样就有了新的创造。而接言的“催薄暮”,用一个动词“催”字,赋予花影以感情的色彩。薄暮是自然到来的,在花影轻摇中阳光渐渐移去,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催促傍晚的到来,感觉十分细腻,表达则十分精彩。
前人评陈子龙词“婉丽、清艳”、“情深一往,情韵凄清”。他的词属于“婉约”派,这一派认为词的本质就应该是婉转缠绵、含而不露的。在陈子龙的词中一些细腻曲折的表达,确实体现了这种特点。但他所处的时代和他本人的归宿,却是与柔情蜜意、轻歌曼舞的生活不甚相容的,所以前人又特别强调他的“艳”不是浓得化不开的艳,而是“清艳”。情韵更不是“婉媚”,而是“凄清”。在他存世的数十首词中,大都是抒写节候变化和自然风物的,其中也颇多批评时事的寓意和忧时伤世感情的曲折表达,至于本篇,主要用赋体写成。既然找不到什么寄托的根据,我们且将它作为一篇描写节候风物的佳作来欣赏吧。
《自君之出矣》是乐府旧题,题名取自东汉末年徐干《室思》诗句,《室思》第三章:“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自六朝至唐代,拟作者不少,如南朝宋时的刘裕、刘义恭、颜师伯,陈朝陈后主,隋代陈叔达等,均有拟作,唐代作者尤多,见于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这些拟作,不仅题名取自徐干的诗,技法也仿照徐干的诗。雍裕之这首诗(《吟窗杂录》载辛弘智《自君之出矣》与此诗相同,并收入《全唐诗》),模仿的痕迹尤为明显。这首诗表现了思妇对外出未归的丈夫的深切怀念,其手法高明之处在于立意委婉,设喻巧妙,所以含蓄有味。
自从夫君外出,思妇独守空闺,整日相思怀念;平日梳妆打扮,都是为了让他看了满意,而今他走了,便不必再去对镜簪花了,她想:“这宝镜为谁明呢?”意思是宝镜既不为谁明,也就自然不明了,是“明镜暗不治”的进一层说法,比李咸用《自君之出矣》“鸾镜空尘生”说得更为委婉。这种表达方式,不只是徐干《室思》的继承和发展,其源可上溯到《诗经·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意思是:“妆扮美容,只是为丈夫;丈夫不在,何必梳妆?”这就是司马迁《报任安书》所说的“女为悦己者容”,正表现了女子对于丈夫的忠贞。
思念夫君,就像陇头的流水,长流无极;听到陇水呜咽的流声,让人肝肠断绝,感伤悲泣。在徐干《室思》中,只是说“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是一般化的说法;雍裕之则将“流水”具体化为陇水,这就如同北朝无名氏的《陇头歌辞》中的句子:“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四野。”以及“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这首歌刻画了一个漂泊他乡的游子的形象。“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因为暗用了《陇头歌辞》,便使所思念的夫君在外的情况,有了一个比较具体的内容,即在外过着凄凉漂泊的生活;这个“思”字,便更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主人公简直要声泪俱下了。除了“陇头流水”的联想之外,这里还保存着徐干《室思》“思君如流水”这一巧妙的比喻。这种比喻是将感情物化,即以有形的物体的形象来比喻无形的内心的情思。以流水喻思君之情,可以兼含多种意思:第一,以水流不断,比喻日夜思君,如“无有穷已时”即取此义;第二,以水流无限,比喻思妇情长。如李白“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以流水之长比喻情意之长,即取此义;第三,以流水呜咽,比喻情意凄切。如果说前二义可以在流不断与思不断、水无限与情无限之间直接找到“相似点”,那么水流呜咽与情意凄切便很难直接找到“相似点”,必须加以联想,由流水联想到水声,由水声联想到呜咽哭泣之声,由呜咽声再联想到感情的凄切。这是超越“相似点”的比喻,是“不似之似”,修辞学上称为“曲喻”。李贺《天上谣》“银浦流云学水声”,即属于此类比喻。由于《自君之出矣》后两句的比喻十分巧妙,不仅化无形为有形,增加了诗的形象性,而且具有多种含意,这就给读者提供了广阔的联想天地,使读者读了感到余味无穷。
佛教禅宗,与人谈玄论禅,常用比喻,以启发人的妙悟。如禅宗北宗神秀所作的偈语:“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禅宗南宗的慧能所作的偈语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二人都是用比喻来说明禅理。李白此诗深受禅宗影响,他与朝美论禅,也是用比喻的手法。
诗中前六句,把人生比成是渺溟无际的欲海,将贪、瞋、痴等人的恶欲比做是溟海中兴风作浪,吞舟食人的“长鲸”。人在欲海中航行,一不小心就会被嗜欲的“洪波”所汨没,为贪欲、瞋欲和痴欲的鲸鱼所吞食。而僧人朝美这个“水客”却能在烦恼海中凌波航行,不但没有被欲海的洪波淹没,也没有被恶欲的长鲸吃掉。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在大海中探得“明月珠”,获宝而归。就是说,他不但没有被烦恼海中象征恶欲的长鲸吞灭,被洪波汨没,迷失本性,反而翻然妙悟,突然明白了深奥的佛理,探得了象征禅悟的明月之珠。
在佛经中,常把至深的佛理比成是明月、明珠,以喻佛理的智慧光明,而把贪、瞋、痴三种烦恼称作“三毒”,视为人的愚殊和黑暗。因为这颗象征着佛性光明的“明月珠”,是从欲海之中与象征愚昧和黑暗的“长鲸”搏斗经过生死大劫得来的,所以弥加珍贵,故诗中说它“高价倾宇宙”,因为它是驱除人心灵黑暗、愚昧的灵光,故诗中说它“馀辉照江湖”。
诗中进一步描写:朝美虽然在修禅的过程中悟得了妙道,明性见佛,但他却不骄傲自满,向人炫耀,而是深藏若虚,大道似无:“苞卷金缕褐,萧然若空无。”即说朝美将明月珠用衣服包裹起来,不欲向人炫耀,好像他根本什么也没有似的。就是俗话所说的“良贾善藏”和“大智若愚”。
对于能否识别朝美怀中的“明月珠”来说,诗人李白就是朝美的一个知音。“谁人识此宝,窃笑有狂夫。”狂夫是诗人自指。李白曾在诗中多次以狂夫、狂人自指。如在《庐山谣》中他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又在《醉中答丁十八以诗讥予搥碎黄鹤楼》中说“一州笑我为狂客,少年往往来相讥。” “窃笑”二字用得极好。人皆不识,而我能独识,故而会心而笑;你装得若无其事,还是被我识破了,故而暗中窃笑。 “窃笑”二字表现出了李白与朝美亲密无间的关系和深切的友谊,表达出了二人英雄识英雄,惺惺惜惺惺之意。朝美胸中的禅学境界,在别人尚看不出的时候,李白却早已会心知意,在友好地微笑颔首了。此也表明李白对佛学的造诣之高。
诗的最后说:“了心何言说,各勉黄金躯。”“了心”,是对禅心佛意已瞭然心中的意思。《楞严经》上说:“汝之心灵,一切明了,若汝现成所明了心,实在身内。”佛教禅宗认为人人皆有佛性,只是有的人心为痴迷所惑,失却本性。如果除却痴迷,即可明心见性。《坛经》中说,“菩提般若之知(即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缘心迷,不能自悟,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善知识,遇悟即成智。”如今朝美已经大彻大悟,明了其本性,即已自见佛性,就如同已获得了明月一般明亮的明珠一样。“黄金躯”本指佛,《后汉书》上说:“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此喻指二人。 此二句是说,你我既然对佛学的妙理要道都已了然于心,因此就无须再言说了.各自努力修道成佛吧!因禅宗认为人人皆有佛性,皆可修道成佛,故有此说。这一诗句也表明李白对自己的佛学修养自视甚高,非常自信。
李白这首与僧人谈玄论禅的诗,写得很高明。他将很难用言语说明的佛理,用美妙的比喻来说明。不但写得禅意深远,深得妙理,而且还写得玲珑透彻,馀味不尽,启人深思,一点也不枯燥。严羽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李白此诗,可谓是深得禅道妙悟之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