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这两句以其内心之真,写别离心绪,故能深挚;以胸襟之阔,叙眼前景色,故能悲壮。落日黄云,大野苍茫,唯北方冬日有此景象。此情此景,若稍加雕琢,即不免斫伤气势。高适于此自是作手。日暮黄昏,且又大雪纷飞,于北风狂吹中,唯见遥空断雁,出没寒云,使人难禁日暮天寒、游子何之之感。以才人而沦落至此,几使人无泪可下,亦唯如此,故知己不能为之甘心。头两句以叙景而见内心之郁积,虽不涉人事,已使人如置身风雪之中,似闻山巅水涯有壮士长啸。此处如不用尽气力,则不能见下文转折之妙,也不能见下文言辞之婉转,用心之良苦,友情之深挚,别意之凄酸。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两句是对朋友的劝慰:此去你不要担心遇不到知己,天下哪个不知道你董庭兰啊!话说得多么响亮,多么有力,于慰藉中充满着信心和力量,激励朋友抖擞精神去奋斗、去拼搏。于慰藉之中充满信心和力量。因为是知音,说话才朴质而豪爽;又因其沦落,才以希望为慰藉。
诗人在即将分手之际,全然不写千丝万缕的离愁别绪,而是满怀激情地鼓励友人踏上征途,迎接未来。诗之所以卓绝,是因为高适“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殷璠《河岳英灵集》)、“以气质自高”(《唐诗纪事》),因而能为志士增色,为游子拭泪。如果不是诗人内心的郁积喷薄而出,则不能把临别赠语说得如此体贴入微,如此坚定不移,也就不能使此朴素无华之语言,铸造出这等冰清玉洁、醇厚动人的诗情。
这首诗着重写诗人初到家时合家悲喜交集的情景,以及人物在战乱时期出现的特有心理。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诗人千里跋涉,终于在薄暮时分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羌村。天边的夕阳也急于躲到地平线下休息,柴门前的树梢上有几只鸟儿鸣叫不停,这喧宾夺主的声浪反衬出那个特殊岁月乡村生活的萧索荒凉。即便如此,鸟雀的鸣叫声,也增添了“归客千里至”的喜悦气氛,带有喜迎归者之意。诗人的归来连鸟雀都为之欢欣,更何况诗人的妻子和儿女。这首诗开篇四句措词平实,但蕴意深厚,为下文的叙事抒情渲染了气氛。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此二句诗人逼真地将战乱时期亲人突然相逢时产生的复杂情感传达了出来。诗人多年来只身一人在外颠沛流离,又加上兵连祸结,战乱不休,其生死安危家人无从知晓,常年不归,加之音讯全无,家人早已抱着凶多吉少的心理,未敢奢望诗人平安归来。今日亲人杜甫骤然而归,实出家人意料,所以会产生“怪我在”的心理。“惊定还拭泪”,妻子在惊讶、惊奇、惊喜之后,眼中蓄孥了泪水,泪水中有太多复杂的情感因素:辛酸、惊喜、埋怨、感伤等等。这次重逢来得太珍贵了,它是用长久别离和九死一生的痛苦换来的,在那个烽火不息,哀鸿遍野,白骨随处可见的年代,很少有人能像杜甫一样幸运地生还。于是,诗人发出深沉悲切的感慨:“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从诗人幸存的“偶然”,读者可以体会到悲哀的“必然”。杜诗之所以千百年来一直能使读者在读后惊心动魄,其秘密就在于它绝不只是反映诗人自己的生活经历,而是对现实生活的高度集中的概括。
诗人生还的喜讯很快传遍了羌村,乡邻们带着惊喜的心情纷纷赶来探望。“邻人孥墙头,感叹亦嘘欷”,邻里们十分知趣地隔墙观望,不忍破坏诗人一家团圆的喜庆气氛,看着诗人劫后余生,乡邻们情不自禁地为之感叹,为之唏嘘。而在这种感叹和唏嘘中,又含有诗人自家的伤痛。“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诗人用极为简单传神的景语,将乱离人久别重逢的难以置信的奇幻感受描摹了出来。曾经多少次在梦中呼唤亲人的名字,如今亲人真的骤然出现在面前,突如其来的相逢反让诗人感觉不够真实。夜幕降临,灶台上燃起昏黄的烛火,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朦胧的灯光映照下,此情此景更让诗人觉得犹如在梦境中一样。诗人用这样两句简朴的语言将战争年代人们的独特感受更强烈地呈现出来,由写一人一家的酸甜苦辣波及全天下人的悲苦,这种描写十分具有典型性。
此诗写诗人夜宿田家的所见所想。全诗语言质朴,描写细腻,犹如一幅生动逼真的社会生活画,揭示了唐末社会的无比黑暗,表达了诗人强烈的好恶之感,是一篇思想深刻的现实主义作品。
全诗共分三层意思。先写诗人日暮投宿,夕阳没入了远山,诗人来到这偏僻的山村之时,已经感觉很疲倦了。“日落下远峰”点明了时间,“芜村倦行履”交代了投宿的地点,而且这两句渲染出一派苍凉索漠的氛围,为全诗定下了凄凉的基调。三、四句为过渡句,诗人在小店中借住一宿,这看似平静的茅店,真的是平静的吗,这就自然地引出了下文,同时“酣睡”二字也紧扣上联中的一个‘倦’字,突出了诗人旅途中的疲劳。
这首诗第二个层次是写诗人在店舍中所见所闻。“忽闻扣门急,云是下乡隶”,这两句叙述差人的到来惊醒了睡梦中的诗人,“扣门急”是诗人所闻。一个“急”字写来人来势之猛,扣门的声音一声急似一声。在这之后点出了人物,原来这是一伙催租的差吏。这两句也暗示了差人的跋扈及其嚣张气焰。诗人又用“公文捧花柙,鹰华假声势”,来写差吏的装腔作势和鹰单般的凶狠,这两句极其生动地刻画了差人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穷凶极恶的丑恶嘴脸。一个“捧”字,突出了差人对上司的媚颜奴骨;一个“假”字,则突出了差人作为官府鹰犬的可憎面目。
接下来的十二句是写田家应付官差的情形,是诗人所见。“良民惧官府,听之肝胆碎。”这两句描绘了农民们老实可怜的样子,和差人的穷凶极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惧”字体现了官府扰民、欺民、掠民对农民心理造成的恐惧感之深、之重。
下两句描绘了一位老人夜晚开门出去应付差人时步履蹒跚的情景。为什么会是老母亲去应付如狼似虎的公差,年轻人此时都哪儿去了,诗人虽未明说,但也可知是那无止境的徭役和兵役是出现这一情景的主要原因。村中的年轻人也许早就被抓丁拉差掠走一空,即使有剩下的,哪还敢见公差,何况是晚上。“老脚走颠踬”一句饱含辛酸,官府无道、掠民扰民,民不堪负重,于此可见一斑矣。
“小心事延款,酒余粮复匮”这两句描述的是老母亲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准备招待公差,却苦于酒少粮缺。“小心”突出了老母亲对公差的恐惧。“酒余”句则突出了农户家中十分窘迫的生活状况,反衬了公差的可恶,揭示官府及其爪牙不体恤民情,扰民掠民的事实。
“东邻借种鸡,西舍觅芳醑”这两句描述的是老母亲借鸡酒招待差人的情景。差人既然已经来了,家境再窘迫也得想法招待,于是只好去东借西借,这个中的酸楚及痛苦也许只有这无奈的老人心中才最清楚。要在平时,谁又舍得去宰吃正在下蛋做种的鸡。可差人来了又不得不宰,这平白的叙述中隐蕴了千千万万老百姓内心深处的多少无奈。
“再饭不厌饱,一饮直呼醉。”差人吃了又吃却不仅仅满足于吃饱,酒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方才罢休。“不厌饱”、“直呼醉”是诗人对差人丑态穷形尽相的描写。而老母亲,她害怕明天去官府见官,在灯前跪着对差人苦苦哀求。一个“怯”字进一步体现了老百姓对官府的恐惧之深。“苦苦”、“跪”都是描写老母亲的,年纪大得连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在忙忽着让差人酒醉饭饱之后还要对其下跪哀求。此情此景,真可谓撕心裂肺,让作者目不忍睹。诗人虽并未写差人此时的举手投足,但已经暗暗说明:如果不是他的恶言相逼,老母亲又怎么会有如此的举动呢?
诗的第三层是写诗人的感叹。“不成眠”说明诗人对官吏横行,贫民受苦的情景久久不能忘怀,可见诗人对人民痛苦的同情。用“滴清泪”体现诗人对这民不聊生的关心和哀叹。下四句正是从这感叹中发生而来。诗人感叹的是“民膏日已瘠,民力日愈弊”。在统治者严酷的剥削压榨之下,人民的生活日益贫困。
全诗层次分明、脉络清晰,记人记事具体形象。人物虽着笔不多而形象却很生动逼真,各具情态,老妇的衰老与伤心,差吏的凶残与无厌,诗人对田家的同情与对差吏的痛恨的感情都真实流露了出来。
全诗共十八句,每段六句,章法井然。
诗一开始就以纵论军国大事的雄健笔调,写出了其父范仲淹的才能、业绩和威名,有高屋建瓴的气势。“塞垣草木识威名”,用翻进一层的写法,极写范仲淹的名震边陲。草木为无情之物,原本谈不上识与不识,此时草木都能识,足见其声威之盛。草木尚能如此,人则更不待言。所以透过草木,实是写人。这一句是对范仲淹功业威名的高度概括。接着写其杰出的军事才能。“敌人开户玩处女”一句用《孙子·九地》语:“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以此形容宋军镇静自着,不露声色。“掩耳不及惊雷霆”,则写迅捷的军事行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里用“惊雷”代替“脱兔”的比喻,表现出黄庭坚对典故的改造与化用。《晋书·石勒载记》有“迅雷不及掩耳”之说,《旧唐书·李靖传》也说:“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所谓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惊雷”对“处女”,不仅有动静的对比,而且更加有声有色,形象的反衬更为鲜明。这两句诗是范仲淹用兵如神的真实写照。如他率兵筑大顺城,“一旦引兵出,诸将不知所向。军至柔远,始号令告其地处,使往筑城。至于版筑之用,大小毕具,而军中初不知。贼以骑三万来争,公戒诸将,战而贼走,追勿过河。已而贼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贼失计,乃引去。于是诸将皆服公为不可及。”接下二句又是一转:范仲淹不仅是杰出的统帅,更是治国的能臣。“平生端有活国计”就是赞扬他的经邦治国的才能,“百不一试”,即还未来得及全面施展,就溘然长逝,沉埋九泉了。这两句也是写实。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范仲淹入为枢密副使,旋为参知政事,推行了一系列刷新朝政的措施,史称“庆历新政”,但只一年多即遭挫折而失败。
第二段写范纯仁。“两持庆州节”,指熙宁七年(1074年)及元丰八年(1085年)两度为庆州知州。“骐驎地上行”袭用杜甫的诗句“肯使骐驎地上行”。驰骋广野的千里马正用以比喻范纯仁。“潭潭”二句写他戍边卫国的雄姿。“潭潭”,深沉宽广,形容他的统帅气度,如卧虎镇边,敌人望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边头”一句则写他的惠政:劝民耕桑,抚循百姓,使他们生儿育女,安居乐业。同上段的中间二句一样,这两句也是一个对比:对敌人有卧虎之威,对人民则具长者之仁。“折冲”一句承上经略边事之意而来,是活用成语。《晏子春秋》:“夫不出尊俎之间,而折冲于千里之外,晏子之谓也。”原指在杯酒言谈之间就能御敌致胜于千里之外,此处用以指范纯仁在边陲远地折冲御侮,应付裕如。但下句一个转折,又把意思落到了经邦治国之上:范纯仁虽富有军事韬略,但治理国家正少不了他。
第三段归结为送别范纯粹,临别赠言,寄以厚望。“妙年”一句承接上面的“父兄”而来,衔接极为紧密。“春风”二句描写仪仗之盛、军容之壮,幕下诸将士气高昂,期待着秋日草枯,好展露锋芒。王维《观猎》:“风劲充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所谓“射猎”有时常用以指代作战,如高适《燕歌行》:“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照理,顺着此层意思应是希望战绩辉煌,扬威异域。但是诗意又一转折:不要追求智名勇功,只需对“羌胡”略施教训即可。孙子曾经说过:“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折箠”,即折下策马之杖,语出《后汉书·邓禹传》:“赤眉来东,吾折箠笞之。”诗至最后,宛转地揭出了诗人的期望:不要轻启战端,擅开边衅,守边之道不在于战功的多少,重要的是能安边定国。
至此,就表现出这首诗的立意与匠心了。诗中写韬略,写武功,只是陪衬,安邦治国才是其主旨。所以第一句就极可玩味,“知国如知兵”,“知国”为主,“知兵”为宾,造语精切,绝不可前后颠倒。“知国”是提挈全诗的一个纲。因而一、二段写法相同:先写军事才能,然后一转,落到治国之才。诗入突出父兄的这一共同点,正是希望范德孺继承其业绩,因而最后一段在写法上也承接上面的诗意:由诸将的思军功转为期望安边靖国,但这一期望在最后却表达得很委婉曲折。尽管如此,联系上面的笔意可知,如果直白说出,反嫌重复浅露,缺乏蕴藉之致。
这首送人之作,不写依依借别之情,不作儿女临路之叹,而是发为论道经邦的雄阔慷慨之调,送别意即寓于期望之中。诗人如同在写诗体的史传论赞,雄深雅健,气度不凡。这正表现出黄庭坚以文为诗的特色。这种特色还体现于独特的语言风格方面。他以散文语言入诗,多用虚词斡旋,大量运用典故成语,力盘硬语,造语独特,使诗产生散文一样的气势,好像韩愈写的赠序,浑灏流转。如“敌人”一联,点化成语,别具一种格调,是未经人道之语。“平生”、“折冲”二联都是十足的散文句式,古雅朴茂,“百不一试”连用四个仄声字,奇崛顿挫,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这首诗的用韵也别具一格。它一反常用的以换韵标志段落的写法,第一段用“名、霆、惊”韵,第三段用“须、枯、胡”韵,中间一段却三换其韵,首联、尾联分别与第一段及第三段押同一韵,中间一联则押仄声的“虎”、“女”。全诗三段,句子安排匀称,而韵律却参差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