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描述所牧牛羊之众多,开章劈空两问,问得突兀。前人常指“尔”为“牛羊的所有者”,不妥:“所有者”既有牛羊,竟还会有“谁”疑其“无羊”,那是怪事。倘指为奴隶主放牧的奴隶,则问得不仅合理,还带有了诙谐的调侃意味。奴隶只管放牧,牛羊原本就不属于他。但诗人一眼看到那么多牛羊,就情不自禁高兴地与牧人扯趣:“谁说你没有羊哪?看看,这一群就是三百!”极为自然。劈空两问,问得突兀,却又诙谐有情,将诗人乍一见到众多牛羊的惊奇、赞赏之情,表现得极为传神。
许许多多牛羊集聚在一起,气象很壮观。倘若运用“羊来如云”“牛聚如潮”来比拟,当也算得形象了。但此诗作者不满足于此类平庸的比喻,他巧妙地选择了牛羊身上最富特征的耳、角,以“濈濈”“湿湿”稍一勾勒,那(羊)众角簇立、(牛)群耳耸动的奇妙景象,便逼真地展现在了读者眼前。这样一种全不借助比兴,而能够“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梅尧臣语)的直赋笔墨,确是很高超的。
第二、三章集中描摹放牧中牛羊的动静之态和牧人的娴熟技艺,堪称全诗写得最精工的篇章。“或降”四句写散布四近的牛羊何其自得:有的在山坡缓缓“散步”,有的下水涧俯首饮水,有的躺卧草间似乎睡着了,但那耳朵的陡然耸动、嘴角的细咀慢嚼,说明它们正醒着。此刻的牧人正肩披蓑衣、头顶斗笠,或砍伐着柴薪,或猎取着飞禽。一时间蓝天、青树、绿草、白云,山上、池边、羊牛、牧人,织成了一幅无比清丽的放牧图景。图景是色彩缤纷的,诗中用的却纯是白描,而且运笔变化无端:先分写牛羊、牧人,节奏舒徐,轻笔点染,表现着一种悠长的抒情韵味。方玉润《诗经原始》叹其“人物并处,两相习自不觉两相忘”,正真切领略了诗境之幽静和谐。待到“麾之以肱,毕来既升”两句,笔走墨移间,披蓑戴笠的牧人和悠然在野的牛羊,霎时汇合在了一起。画面由静变动,节奏由缓而骤,牧人的臂肘一挥,满野满坡的牛羊,便全都争先恐后奔聚身边,紧随着牧人升登高处。真是物随人欲、挥斥自如,放牧者那娴熟的牧技和畜群的训习有素,只以“麾之”二语尽收笔底。
全诗至此,已将放牧中的诗情画意写尽,收尾就很难。若还是从牛羊身上落笔,则不见好处。此诗收尾之奇,正在于全然撇开牛羊,而为放牧者安排了一个出人意外的“梦”境:在众多牛羊的“哞”“哶(即咩)”之中,牧人忽然梦见,数不清的蝗子,恍惚间全化作了欢蹦乱跳的鱼群;而飘扬于远处城头的“龟蛇”之旗(“旐”旗),又转眼间变成了“鸟隼”飞舞的“旟”旗——诗人写梦,笔下正是这样迷离恍惚,令人读去,果真是个飘忽、断续的“梦”。接着的“大人占之”几句,读者无妨将它读作画外音:“众维鱼矣,实维丰年;旐维旟矣,室家溱溱!”随着占梦者欣喜的解说,充塞画面的鱼群和旟旗,即又幻化成漫山遍野的牛羊(这正是放牧者的“丰收”年景);村村落落,到处传来婴儿降生的呱呱喜讯(这正是“室家”添丁的兴旺气象)。诗境由实变虚、由近而远,终于在占梦之语中淡出、定格,只留下牧人梦卧时仰对的空阔蓝天,而引发读者的无限遐想。这由实化虚的梦境收束,又正有梅尧臣所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之妙。
综观全诗,可以看出:作诗不借比兴而全用赋法,只要体物入微、逼真传神,一样能创造高妙的诗境。此诗不仅描摹精妙,而且笔底蕴情,在展现放牧牛羊的动人景象时,又强烈地透露着诗人的惊异、赞美之情,表现着美好的展望和祈愿。一位美学家说:“使情趣与意象融化到恰到好处,便是达到最高理想的艺术。”不必说《小雅·无羊》就一定达到了这种“理想”境界,但也已与此境界相去不远。
这是一篇羁旅词。上片采用触景生情的手法,写舟辑漂泊眼前所见景物,来表现词人迁谪之恨;下片采用夸张手法,写满面征尘的自我形象,进而转入对仕途往事的回忆。这首词表达了词人对功名未成的愤恨以及远离名利官场而隐居的决心。
上片描写的是舟行所见、写眼前景。“凉生遥渚”,说明冷风是从水面上的小洲吹起。“正绿芰擎霜,黄花招雨。”水中菱角,岸上的菊花,正在经受着冷风、严霜、苦雨的煎熬。“雁外渔村,蛩边蟹舍,终叶满秋来路。”群雁南飞下的渔村,蟋蟀穴旁,紧靠着蟹窟。秋枫红叶,铺满来时的路面。写到这里,勾画出一幅萧索的秋天景象。其中“绛叶满秋来路”一句,读来平平,不动声色,实际上感慨系之,宦海浮沉,仕途坎坷,种种感慨,暗寓其中。这是上片的第一层,以写出环境背景。
“世事不离双鬓”,这一句正是词人这种种感慨的正面表述。双鬓是世事的反映。世事艰难,催人衰老,使双鬓朝如青丝暮成雪。词人的归途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据《宋史》本传记载,冯去非“舟泊金焦山,有僧上谒。去非不虞其为大全之人也,周旋甚款。僧乘间致大全意,愿勿遽归,少候收召,诚得尺书以往,成命即下”。从宋史所言可看出丁大全用了先打后拉的手段,逼迫冯去非就范。
“远梦偏欺孤旅”,实指这件事。冯去非对丁大全的伎俩,既表示愤怒,又觉得好笑,所以词中接下去写道:“但凭舷微笑,书空无语。”“微笑”,既是词人对丁大全之流嗤之以鼻,也是他在诀别官场之后心境坦然的表露。“书空无语”,是借用东晋殷浩典故。这个典故用得很贴切,词人位虽不及殷浩,但怀抱相似,遭遇相同。词人对这种不公平的遭遇,无话可说,“但”书空无语而已,幽愤之情,溢于言表。
下片换头由映入“清镜”里满面征尘的自我形象,转入对仕途往事的回忆。“慷觑”,懒得看,实际上是不忍看。“十载征尘”句,指词人前后算来,他的仕途“征尘”生活,也不过十年左右。“长把朱颜污”,沉痛之中,杂有愤恨,对当时官场的批判,深刻犀利。“尘污”一词,主要用它政治上的寓意,矛头直指权奸丁大全之流。经历过十年的仕途坎坷生活后,词人从形象到心境都发生了极大改变,往日的朱颜已成“尘满面,鬓如霜”,所以不忍看。容颜已然苍老,心境也不例外,对长招朱颜污“的官场和小人,词人有了无奈而深刻的体会和认识。
“借箸青油,挥毫紫塞”,是词人具体回忆自己仕途生活中能值得纪念的内容。《宋史》载冯去非“尝干办淮东转运司,治仪征”,仪征地处南宋的北边境,比作“紫塞”,亦无不可。从“借箸”、“挥毫”两句看,冯去非智谋超常,所以能在公卿间出谋运策,在边塞之上倚马挥毫。可是却被罢官,“借箸”,已成陈迹,词人用“旧事不堪重举”一笔结束过去,同样寓有不堪回首的沉痛。
“间阔”以下,转写隐逸志趣。人生中原本不止一种美丽,一种价值。实现仕途抱负固然值得羡慕,但如果客观条件不允许,何不纵情山水,山林之趣也值得向往。“间阔故山猿鹤”、“冷落同盟鸥鹭”等句,承“十载征尘”而来,对久违的“故山猿鹤”、“同盟鸥鹭”有抱歉之意,同时又开启结句的“倦游”一层,脉络井然。结句则形象而明快地写出了归隐的行动。“樯云舵月,浩歌归去”,潇洒而决绝。
这篇词“擎霜”、“招雨”,一“擎”一“招”,把“绿芰”、“黄花”、傲霜斗雨的精神状态写活了,“樯云舵月”句的“樯”、“舵”,皆名词用作“意动词”,即以云为樯,以月为舵,形象丰富,造语空灵而秀美,给人以高逸骚雅、飘飘欲仙之感,与写归隐的内容极相贴合。颇似陶渊明的《归去来兮》文和《归园田居》诗,但与词人表现出的感情有差距。冯去非虽然“浩歌归去”,胸中多少有哀怨之情。陶渊明离开尘网,有一种说不尽的解脱之感。冯不如陶的洒脱,是在情理之中。
这是孔融写给曹操的一封求救信。在信中,孔融叙述了好友士盛孝章的危因处境,呼吁曹操对他加以救助。信中引经据典,讲说道理,举了燕昭王招贤纳士的例子。把救助朋友与招揽贤才自然巧妙地结合起来。全文感情真挚,语言恳切,词意委婉动人,十分感人。
孔融与曹操的关系可以说是始合终离的。开始,曹操拥戴献帝,定都许昌,邀请名流,并不断取得军事上的胜利。孔融以为曹操可以辅佐皇帝,振兴汉室。他在此期间,对曹操寄予希望,有所赞扬,并常常推荐人才。后来,曹操专权之势严重,代汉之心明显,这自然使儒家正统人物孔融不能容忍。他原本对曹操存有戒心,任北海相时就觉得曹操“终图汉室”,所以“不欲与同”(《后汉书·孔融传》)。于是孔融公开反对曹操,常用嘲弄讥讽之辞,指责他规定禁酒、抑制豪强、滥杀无辜等。对此,曹操无法长期容忍,就在北方大局已定之后,虚构罪状,杀害了孔融。
文章第一段抒发感情,打动对方。作者是为盛孝章事而向曹操求援的,不过,他在开头没有直接提出要求,而是感叹岁月流逝不止,叙述彼此年有半百,以此缩短距离,密切关系。他又感伤知交零落,表示世上朋友难得,进而提出当时“惟有会稽盛孝章尚存”,使曹操认识到这是很不容易的,应该珍视朋友尚存的机会。这样的铺垫显得自然亲切,有助于双方消除隔阂,沟通感情,也有助于文章叙说事理,达到目的。随后,作者叙述了盛孝章的艰危处境,说他被困在江东,受制于孙权,妻丧子亡,“单孑独立,孤危愁苦”,并强调如果“忧能伤人”,那么盛孝章就不能达到较长年寿。所言不仅具体形象地展现人物的悲惨境遇,显出救援的必要性和迫切性,而且点明忧伤危害朋友的身心健康,自然形成动人的感情力量。这就使曹操内心深处有所触动,不得不考虑救助之事。
第二段论述道理,说服对方。文章谈论交友之道,引经据典,阐明大义。它先指出:“《春秋传》曰:‘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这里借用桓公之事,说明曹操应该迅速营救盛孝章,。果他置之不理,就要像桓公不能救邢那样,自感羞耻。接着文章点明盛孝章具备才能,很有名望,堪称“丈夫之雄”,尤其是天下善于谈说议论的人,都要依靠盛孝章来宣扬自己的名气。所言既强调这样的杰出人物是十分难得的、非常有用的,又表明曹操要是救助人才就可使自己声名远扬。显然,这对渴望招致贤能、成就大业、发扬声名的曹操来说,是正合心意的。在称赞盛孝章的同时,文章再次提到他处境的岌岌可危,“身不免于幽絷,命不期于旦夕”。这是以形象而对偶的语句突出事态的严重性和救人的迫切性,希望曹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立即采取援助行动。然后,文章郑重指出假使曹操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使像盛孝章这样的人物身处逆境,生命垂危而无人营救,那么“吾祖不当复论损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绝交也”。所言涉及孔子和朱穆有关交友之道的言论。孔子曾教导学生应该善于择友,同正直的、诚实的和见多识广的人交朋友是有益的,而同阿谀奉承的、两面三刀的和花言巧语的人交朋友是有害的。朱穆因感叹东汉世风浇薄,不讲友道,就写下《绝交论》以示讽刺。作者提到他们的交友之言,就是要曹操通过救助盛孝章的实际行动来发扬友道。尽管字里行间不无逼迫之意,但是言而有据,论之成理,深刻认识到援救是理所当然的,而不救则是违背大义的。这是从当时曹操想大有作为又掌握政权的实际情况出发而提出的正当要求。对此,曹操只能接受,无法拒绝。在详论交友之道的基础上,文章自然写出作者的建议,恳请曹操“驰一介之使,加咫尺之书”,认为如果这样做,那么“孝章可致,友道可弘”。这里文笔轻松,显出意义极其重大,而办事易如反掌,自然会使曹操产生救援的念头。
第三段展示美景,吸引对方。在前面劝说曹操弘扬友道、解救人才后,文章着重分析为国求贤的问题,进而援引史实,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明主爱才、群贤毕至的大好局面。它先批评了“今之少年,喜谤前辈”的不良风气,直言有人对盛孝章的非议纯属诽谤,别有用心,以此防止曹操可能听信流言,产生误会。它又再次提到盛孝章“要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人,所共称叹”,确实是当今名士贤才,任何诽谤都无损于他的人品与才能,这就使曹操出面救援的想法更加坚定。文章随后强调曹操面临国家即将灭亡之际,正在从事“匡复汉室”的大业。“正之之术,实须得贤”。要使社稷得以维系和生存,首先就要吸收大量的贤能之士,让他们能够发挥才能,帮助朝廷,克服困难,治理国家。当务之急就是救助盛孝章,只有这样,才能招致贤才。在治国需要贤能帮助、曹操应该救援人才的说理过程中,作者泼墨如云,多用比喻,联系史实,展开论证,充分表现了人才会集、事业兴旺、令人鼓舞的美好前景。书信谈到古代国君重金买骨和燕昭王尊敬郭隗的事情,文章指出古代国君“市骏马之骨,非欲以骋道里,乃当以招绝足也”。言下之意是即使盛孝章不是杰出人物,但是招致他来,可以获得好士的美名,并使更加优秀的人才纷纷来归。文章又指出“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昭王筑台以尊郭隗,隗虽小才而逢大遇,竟能发明主之至心”。所言认为只要像燕昭王修筑宫台、尊敬郭隗那样,怀有招贤纳士的真诚心意,天下贤者就必将心悦诚服,接踵而至,献策出力。文章进一步强调历史上由于燕昭王真心求贤,“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邹衍自齐往”,而现实中如果能重视、帮助和录用人才,也就会重现过去这种人才共同为国效力的鼎盛景象。作者有意描述这样的景象就是要吸引曹操,让他明确营救一个盛孝章是大有好处的。会使众多的贤能前来效力,这是天赐良机,应该及时把握,不能失之交臂。这样的景象确实也是曹操非常向往、梦寐以求的,因此,他会把救援想法付诸行动的。在正面论述好士所得到的切实利益后,作者笔锋一转,折入反面推理。“向使郭隗倒悬而王不解,临溺而王不拯,则士亦将高翔远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形象的论述和自然的用典充分说明了不救助人才的严重后果,也对曹操的救援行动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全文结语言简意赅,表明所述之事是曹操所熟悉的,而叙述的原因则是“欲公崇笃斯义”,希望曹操能重视交友求贤之义。
这篇文章充满感情,富有气势,而且论证有力,用事贴切,比喻形象,对照鲜明,骈散相间,行文变化自如,语言丰富精美。它取材广泛,要点突出,字里行间体现出作者对友情的珍视和对人才的爱惜。文中提到《春秋传》的记载、孔子与朱穆的言论、古代国君和燕昭王的事例等,或引用,或证明,或深化观点,都是为文章主旨服务的。这样广征博引,就使文章具有一种高屋建瓴的气势,也使所揭示的交友求贤道理建立在典籍和史实的坚实基础之上,表现的自然信服。孔融的文章很能代表建安前期的特点,胆大气盛,放言无忌,才气横溢。正如刘勰《文心雕龙》说孔融“气盛于为笔”(《才略》),文章“气扬采飞”(《章表》)。
此词作于公元一一九〇年(绍熙元年庚戌)八月十七日夜。篆冈,是辛弃疾在上饶的带湖别墅中的一个地名。小酌,便宴。此词就是在这次吟赏秋月的便宴上即兴写成的。
上片写带湖秋夜的幽美景色,见出秋色之可爱,说明古人悲愁没有多少理由。“夜月楼台,秋香院宇”二句对起,以工整清丽的句式描绘出迷人的夜景:在清凉幽静的篆冈,秋月映照着树木荫蔽的楼台,秋花在庭院里散发着扑鼻的幽香。第三句“笑吟吟地人来去”,转写景中之人,十分浑然一体。这七字除了一个名词“人”之外,全用动词与副词,衬以一个结构助词“地”,使得人物动态活灵活现,欢乐之状跃然纸上。秋景是如此令词人和他的宾客们赏心悦目,他不禁要想,为什么自古以来总有些人,一到秋天就悲悲戚戚呢?当年宋玉大发悲秋之情,究竟为了什么?
上片末二句:“是谁秋到便凄凉?当年宋玉悲如许”,用设问的方式否定了一般文人见秋即悲的孱弱之情。宋玉的名作《九辩》中颇多悲秋的句子,如“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等等。辛弃疾这两句,对此加以否定。应该说,当年宋玉之悲秋,是有一定缘由的,辛弃疾这里不过是聊将宋玉代指历来悲秋的文人,以助自己抒情的笔势,这是对古事的活用。由这两句的语意看来,悲秋似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只有敞开胸怀,纵情吟赏秋色才是通达的啰!每个读者初读到此,情不自禁地产生这样的联想,而顺着作者这个表面的语调和逻辑继续阅读下去,思考下去。
其实,作者的本意并不在此!读了词的下片读者才知辛弃疾最终是要肯定悲秋之有理。只不过,他之所谓悲“秋”,已不同于传统文人的纯粹感叹时序之变迁与个人身世之没落,而暗含了政治寄托的深意。
上片那些欲擒故纵的抒写,乃是一种高明的蓄势反跌之法。换头三句“随分杯盘,等闲歌舞,问他有甚堪悲处?”仍故意延伸上片否定悲秋的意脉,把秋天写得更使人留恋。秋夜不但有优美的自然景色,而且还有赏心悦目的好事,可以随意小酌,可以随便地欣赏歌舞,还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呢?就这样,在上片“是谁秋到便凄凉”一个问句之后,作者又在下片着力地加上了一个意思更明显的反问,把自己本欲肯定的东西故意推到了否定的边缘。末二句突然作了一个笔力千钧的反跌:“思量却也有悲时,重阳节近多风雨。”这一反跌,跌出了此词悲秋的主题思想,把上面大部分篇幅所极力渲染的“不必悲”、“有甚悲”等意思全盘推翻了。到此人们方知,一代豪杰辛弃疾也是在暗中悲秋的。他悲秋的理由是,重阳节快来了,那凄冷的风风雨雨将会破坏人们的幸福和安宁。
“重阳节近多风雨”一句,化用北宋诗人潘大临咏重阳的名句“满城风雨近重阳”,这正是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说的“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辛弃疾之所谓“风雨”,一语双关,既指自然气候,也暗喻政治形势之险恶。稼轩作此词时,国势极弱,国运日衰,而向来北兵也习惯于在秋高马肥时对南朝用兵,远的不说,公元一一六一年(绍兴三十一年)金主完颜亮率三十二路军攻宋之役,就是在九月份发动的。稼轩《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一阕就有“胡骑猎清秋”的警句。鉴于历史的教训,闲居带湖的辛弃疾在密切注视政坛情况变化时,不会不想到边塞的情况。此词实际上表达了作者对当时政局的忧虑之情。这首词通过时节变化的描写来反映对现实生活的深沉感慨,气度从容;欲擒欲纵,文法曲折多变;巧妙采用前人诗句,辞意含蓄;通过比兴等手法,寄托政治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