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大和二年这次考进士在东都洛阳举行,一共录取了三十三人,所以首句说“东都放榜”,次句说“三十三人”。唐代考进士在正月,二月放榜,洛阳花还未开,所以“放榜未花开”。考中的人按惯例要骑马游行,以示荣耀,所以三十三人都“走马回”。“走马回”,就是孟郊《登科后》诗中所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但孟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杜诗里此时的洛阳却连花还未开。洛阳花在唐诗中多指牡丹,二月的时候牡丹自然没开,至于别的花,恐怕还不在诗人的眼中。“未花开”将情绪稍作压抑,为三、四句蓄势。
“秦地少年多酿酒,已将春色入关来。”“秦地少年”指的就是题目中的“长安故人”。“关”和“春色”此处都有双关意。“关”既指潼关,也指关试。潼关是从洛阳到长安的必经之路。进士及第后称为“新及第进士”,还要到长安吏部去应关试,通过后才能做官,雁塔题名、曲江宴等也都要在关试之后。杜牧要到长安去应关试,因此“关”便双关潼关与关试。通过关试,登记人选,谓之春关。唐御史中丞韩仪有个朋友要考关试,他做了一首《知闻近过关试仪》诗:“短行纳了付三铨,休把新衔恼必先。今日便称前进士,好留春色与明年。”所以“春色”既指大自然的春色,也指顺利通过关试。“秦地少年多酿酒,已将春色入关来。”意思是嘱咐朋友们多准备酒,因为他已经要经潼关到长安,马上就能通过关试,带来无尽春色了。这是志在必得,让朋友们提前准备为他庆祝的意思。
东都“未花开”,诗人却自信已带将春色入关来,一派意气风发的潇洒豪情,可见诗人的自我期许之高。杜牧家学渊源,“第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家集二百编,上下驰皇王。”又自幼勤学,抱负远大,眼界奇高,“于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无不精通于心。明胡震亨在《唐音癸签》卷二十五中评论:“杜牧之门第既高,神颖复隽,感慨时事,条划率中机宜,居然具宰相作略。....牧之后,诗人擅经国誉望者概少,唐人材益寥落不振矣。”清全祖望称他为“唐长庆以后第一人”,才略不在贾谊之下。可见杜牧的自信不是狂妄,而是有自身实力做保障的。
杜牧到长安之后恰好赶上制举。唐朝科举分常科和制举。常科每年举行,包括明经、进士等数十种科目,制举是用以选拔非常之才的特殊考试,不是每年都有,而是临时设置,由皇帝亲自主持。杜牧在大和二年三月考中了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在同一年中接连进士及第、制策登科,这是很难得的。杜牧在《赠终南兰若僧》一诗中写:“两枝仙桂一时芳。”指的就是这件事。孟荣《本事诗》中说他:“弱冠成名...制策登科,名振京邑。”结合杜牧的出色成绩,他在此诗中所表现出的高昂志气,就更好理解了。刘熙载在《艺概》卷二中说杜牧的诗“雄姿英发”“无窠白”,杜牧不仅是诗文雄姿英发,不落窠臼,人亦如诗,英姿俊爽,俊迈不羁,千载之下,犹令人向往其风采。
陈给事即陈京。韩文公早年与陈有旧,可后来,韩文公被贬去广东阳山县当县令,而陈京却因精通礼仪得到了皇帝的欣赏。韩文公经“落实政策”“平反昭雪”后回到京师,可这时的陈京却表现出相当的冷漠和寡言。韩文公陷入迷惘的境地,认为陈京是念旧情的,他对自己的漠然完全是对自己不勤于登门的抱怨。
韩愈在信中述写了与陈京交往和疏远的原因,历敷了与陈给事的见面情况,希望与对方恢复交往,代为引荐。信中处处体现其诚惶诚恐的心态;同时字里行间又透露出其不甘低眉之情。
803年(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关中地区大旱,年成歉收,民间饥馑,韩愈上书奏请减免徭役租赋,因此得罪了权贵,由监察御史贬为阳山县令。陈给事却在这年得到了升迁。此年皇家准备举行祭祀大典,陈给事奏请祭祀必尊太祖,而且祖宗灵位的排列,以及参加祭祀人员的排列,都要分出尊卑长幼的先后次序,必须讲究礼仪。他因此得到皇帝的赞赏,自考功员外郎迁给事中,可谓宦海扬帆,春风得意。而韩愈却因爱民而被贬,极为苦闷,茫然若失。但他对仕途仍充满了幻想,希望能有人荐举,重返朝廷做官。所以他对这位备受皇帝欣赏的新迁给事中陈京,还抱有很大的希望。
其实此信中并没有实质的内容,只是要同陈给事联络个人感情而已。然而文章的通篇围绕着一个“见”字,历敷了与陈给事的见面情况:上半篇从见说到不见,下半篇从不见说到要见。好像通幽曲径,峰回路转;如柳暗花明,若断若续。信中处处自贬自责,表现了韩愈诚惶诚恐的心态;同时在字里行间,又微微透露出其不甘低眉伏首的慷慨情态。
陆游八十年间万首诗,“数篇零落从军作,一寸凄凉报国心”,一直鼓舞着人们抗击外侮,保卫祖国;尤其是在国家危亡之际,更激起爱国者的共鸣。林景熙这首诗作于南宋刚灭亡时,他披读陆游的《剑南诗稿》,被陆诗深深地打动。诗中肯定陆游在诗歌史上的地位,概括陆游一生坎坷经历和报国雄心,最后接入自己,把当前现实与陆游所处时代作对照。诗将叙事与抒情紧紧地融合在一起,雄浑而劲健。全诗言近旨远、意深辞婉,句句发自肺腑,缠绵中见悲壮,在林景熙诗中很有代表性。
全诗四句一韵,每韵为一段,表达一层意思。
第一段肯定陆游在诗歌史上的地位,说他相当于唐朝的杜甫。在写时,先标举杜甫的诗是诗史,然后举杜甫《杜鹃》诗中“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句为例,说明杜诗反映了国家动乱,诗的宗旨是忠君爱国。在此定论下,再述陆游诗与杜甫旗鼓相当,性质相同,高屋建瓴地肯定了陆游。这样开场,避免了低手直截浅露的写法,从远处逗起,稳重自然。诗中“旗鼓雄”、“摩其垒”二军事用语,又密合陆游诗“篇中十九从军乐”的内容风格。陆游一生敬仰杜甫,向杜甫学习,他在诗中多次这样说杜甫:“文章垂世自一事,忠义凛凛令人思”,“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这是在说杜甫,也是说自己。在林景熙前,刘应时《颐庵居士集》卷一《题放翁剑南集》也曾这样说:“放翁前身少陵老,胸中如觉天地小。平生一饭不忘君,危言曾把奸雄扫。”与林景熙一样,都把陆游比作当代杜甫,不仅十分恰当,也深得陆游本心。
第二段四句,概括陆游一生坎坷经历。“轻裘骏马成都花”,写陆游在乾道年间在四川任职的一段经历。陆游在成都为官时,曾写过《花时遍游诸家园》等赏花诗,所以林景熙拈出看花一事,以概括他入川经历。
“冰瓯雪碗建溪茶”,写陆游在福建事。陆游在淳熙年间任提举福建常平茶盐事,所以诗举饮茶事,既是因为福建是著名产茶区,陆游又官管茶叶收购的官,一语双关。这两句所写,一东一西,跨地极大,故用以代陆游宦迹。以下便以“承平麾节半海宇”作一总写,然后说他晚年退隐家乡鉴湖。通过四句诗,有分有合,精炼地概括了陆游的一生;“承平”二字,已将他难以报国的不得已隐藏在内,尤为春秋之笔。
第三段写陆游的报国雄心。承接上“承平”字,说他在承平时代无法实施自己的爱国抱负,上前线去杀敌,收复失土,只好沉湎诗酒,把满腔热忱通过诗歌来表达出来;而他胸中,时刻以未能手枭敌首为恨,所以空有豪情,眼睁睁地看着中原沦丧,无力挽救。这一段,隐曲地批判统治者苟且偷安,不图恢复,高度概括了陆游一生的心事。渴望杀敌是陆游诗的主旋律,这类诗在陆游集中俯拾皆是,这首诗中“床头孤剑”二句,就是反用了陆游《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句。
末段四句,接入自己,把当前现实与陆游所处时代作对照。陆游当时是眼睁睁地看着沦陷的中原无力收复;林景熙所处的时候,中原依然沦陷,遥望北方,青山隐隐,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
更令人揪心裂肺的是,南宋偏安一隅的局面也已打破,国家已经灭亡,只剩下东南一带,还有残余的宋军在抵抗元人。因此,诗人感叹,国势已无法挽回,陆游的后裔确是见到了九州一统,然而是被敌人统一,他们在遵照陆游遗嘱家祭时又怎么向他禀告呢?这一段,“青山一发”是化用苏轼“青山一发是中原”句;末两句是本陆游《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写得沉痛之极。这时候,诗人已经把陆游的悲与自己的悲完全融合在一起,字里行间,充满着血泪。正如陈衍《宋诗精华录》所评的那样:“事有大谬不然者,乃至于此,悲哉!”
全诗把叙事与抒情紧密结合,所题的是陆游的诗集,但在赞诗时更重在赞人。诗写得一意相贯,层层推进,悲壮雄浑,同时善于概括,尤其是在成句的化用上,浑如生成,自然的当,显示了诗人非凡的艺术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