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
近奉违¹,亟(qì)²³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¹⁰,不敢复齿缙(jìn)(shēn)¹¹。自还海北¹²,见平生亲旧,惘(wǎng)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¹³无一日之雅¹⁴,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¹⁵,倾盖如故¹⁶,幸甚过望¹⁷,不可言也。
译文:苏轼启:近来分别后,承蒙你多次写信问候我,了解到你日常生活很好,深感安慰。我生性刚直待人不周到,所学不合时宜才干低下,因事贬职多年,不敢再自居于达官贵人的行列。自从渡海北还,刚到平生的亲戚故旧,不知为什么都像隔世人那样生疏,何况与你没有一天的交往,怎么敢希求彼此结为朋友呢?承蒙你几次亲来我处,交谈间情意亲切如同旧友一样,欣幸已极使人出乎意料,这简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注释:¹奉违:指与对方告别。奉:敬词。违:别离。²亟:屡次。³辱:委屈,谦词。⁴具审:完全了解。审:明白。⁵受性:秉性,秉赋。⁶刚简:刚强质直。⁷学迂:学问迂阔。⁸材下:才干低下。⁹坐废:因事贬职。¹⁰累年:好几年。苏轼于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被放逐惠州,绍圣四年改谪儋州,元符三年,始内调,前后达七年。¹¹复齿缙绅:再列入士大夫阶层。¹²还海北:这是指徽宗继位,苏轼遇赦,自海南岛贬所渡海北还的事。¹³左右:本指左右侍从的人,这里是对人的尊称。¹⁴雅:素常,指旧交情。¹⁵见临:来访。¹⁶倾盖如故:一见如故。倾盖:《孔子家语》记孔子之郯,遇程子于途,并车对语,彼此的车盖相依而下倾。形容偶然相遇却如老朋友一般。¹⁷过望:出乎意料之外。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景,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所示书教¹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²,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³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景¹⁰,能使是物¹¹了然于心者,盖¹²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¹³矣。扬雄¹⁴¹⁵为艰深之辞,以文¹⁶浅易之说¹⁷,若正言¹⁸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zhuàn)¹⁹者,其《太玄》《法言》²⁰,皆是类²¹也。而独²²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²³,便谓之经²⁴,可乎?屈原作《离骚经》²⁵,盖风雅²⁶之再变²⁷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jiǎ)²⁸见孔子,升堂有余²⁹矣,而乃以赋鄙之³⁰,至与司马相如同科³¹,雄之陋³²如此比³³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³⁴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sǒng)³⁵不已!
译文:你给我看的信和诗赋杂文,我已经读的很熟了。大致都象行动着的云和流动着的水一样,本来没有固定的形式,常常是应该流动时就流动,不能不停止时就停止,文章条理自如,姿态多变而不受拘束。孔子说:“语言缺乏文采即使能流传也不能流传很远。”又说:“文辞以能表达出意思即可。”那么文辞仅仅在于表达出意思,就似乎不需讲究文采了,完全不是这样。要探求事物的微妙所在,就象拴住风捉住影那样困难,能使所写的事物在心里彻底明白,大概在千万人中未必能找到一个,更何况在口说时和手写时也能表达得很明白呢!做到这样才可说是文辞能表达出意思。既然文辞能将自己意思清楚地加以表达,那也一定是富于文采的。扬雄好用艰深的语言,掩饰本来是很浅近的道理,如果直说出来,是人人都懂得的。这种作文方法正如他所说的是雕虫篆刻(只注意雕琢字句),他的《太玄》《法言》都属于这一类。杨雄唯独后悔作赋,是为什么呢?他一生讲求雕琢字句,《太玄》《法言》和赋相比较只是在音节上略有改变,便称为经,可以吗?屈原作《离骚经》,是变风变雅的发展,虽与日月竞放光彩也是应该的,难道可以因其文体与赋相近似而说它是雕虫小技吗?如果贾谊能刚到孔子,他的学行可以超过“升堂”而达到“入室”的境地:扬雄竟然因贾谊作过赋便鄙视他,甚至把他同司马相如一样看待。扬雄刚识浅陋象这类的例子很多,这一点只可与明白事理的人谈谈,很难同一般人讲清楚的,这里因论述文章偶然说到这个问题。欧阳修说,好的文章如纯金美玉,市上价钱是有规定的,不是人们靠口说就能定出它的贵贱。我的话很拉杂,对你哪能有益处,非常惭愧恐惧。
注释:¹书教:这里指书启谕告之类的官场应用文章。²质:这里指体式。³文理:指文章的结构脉络。⁴文:文彩。⁵行:这里指传播。⁶辞:指语言。⁷夫:语首助词。⁸疑若:怀疑。⁹妙:奥妙。¹⁰景:同“影”。¹¹是物:此物,指所求得事物的奥妙。¹²盖:大概是。¹³不可胜用:用不完。¹⁴扬雄:字子云,西汉著名学者。¹⁵好:喜欢。¹⁶文:遮掩,粉饰。¹⁷说:内容。¹⁸正言:直截了当地说。¹⁹雕虫篆刻:雕琢字句的意思,比喻小技。虫:虫书,笔划如虫形的一种字体。刻:刻符,刻在信符上的一种字体。这是秦代八种字体中的两种。²⁰《太玄》《法言》:均为扬雄所著。²¹类:这一类(雕虫篆刻的东西)。²²独:只是。²³音节:指辞赋的用韵讲求声调等。²⁴经:扬雄仿《易经》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自以为是“经”书了。²⁵《离骚经》:汉王逸注《楚辞》,尊《离骚》为经,称《九章》《九歌》为传。²⁶风雅:代指《诗经》。²⁷再变:风雅中一些抒写忧怨之情的诗,汉人称为“变风”“变雅”见《毛诗序》。苏轼以《离骚》比附风雅,故云“再变”。²⁸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辞赋家,著有《新书》。²⁹升堂有余:入门升堂入室,道德学问修养由浅入深的三种境界。升堂,喻学问已达相当的深度。升堂有余,就是已达到“入室”的极深造诣阶段。《论语·先进》:“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³⁰以赋鄙之:扬雄因为贾谊曾作过赋,所以轻视他。司马相如:西汉著名的辞赋家。³¹同科:科,品类;同科,等类齐观。³²陋:识见低下。³³比:类。³⁴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文忠是他的谥号。³⁵愧悚:惭愧和恐惧。
所须惠力法雨堂两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日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
所须¹惠力²法雨堂³两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日至峡山寺¹⁰,少留¹¹即去。愈远¹²,惟万万以时¹³自爱¹⁴
译文:你要我为惠力寺法雨堂写“法雨”两字,我本不善于写大字,勉强写毕竟写不好,加之船上地点狭窄不好写,故未能照你的嘱咐办理。然而我正好要经过临江,当往游惠力寺。或许惠力寺的僧人想让我写点什么。一定写上几句题留院中,以安慰你思亲的心意。今天到达峡山寺,稍作停留就离去。彼此相距越来越远,千万希望你随时爱护自己的身体,其余不一一细说。
注释:¹须:需要。²惠力:佛寺名。³法雨堂:当为惠力寺中的一个堂名。谢民师曾求苏轼给惠力寺题写“法雨堂”的匾额。⁴局迫:狭窄。⁵如教:照嘱托办。⁶方:将来。⁷临江:今江西省清江县。⁸或:也许。⁹念亲:思念父母。¹⁰峡山寺:即广庆寺,在广东省清远县,因山对峙江中,故得此名。¹¹少留:稍稍停留。¹²愈远:(离开您)愈加远了。¹³以时:随时。¹⁴自爱:保重自己。

  这篇文章是苏轼所写的一篇书信体文论,作者用生动简洁、舒展自如的笔墨,称赞了谢民师的诗文,并借此总结了自己的创作经验。信中指出,文章要如“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全文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从开头至“幸甚过望,不可言也”,是依着一般书信的规格,开头寒暄几句,并从中流露出“坐废累年”的感慨,同时也对谢民师的热情相待以及二人的文章知交表示特别的高兴。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部分发于客套寒暄,但却又不仅仅流露于一般文人的那种故作姿态。作者在问候致意之中,自然而然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使文章显得真切诚挚。本来如“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这些话都属于一般性的客套,但联系到苏轼这个人,则就是出自内心肺腑了。苏轼一生坎坷多难,遭际极不平常,晚年又被谪贬岭南,历尽艰辛。他虽然不失通达,但是一生磨难,也形成了他对命运的感慨。何况作者在这里并不停留于这种客套,而是直接言及自身,“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这里紧扣上文,不但概述了自己处身的环境,而且包含了内心深处的叹息。既可与上相承,又复往下延伸,显得贴切恰当,毫无斧凿痕迹。接着又具体加以说明,“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这几句话,联系上面,直涉自己与谢民师之间的关系,对于下面将要说的话,还起到一种烘托和对比的作用,这就使得“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这种本属平常之理带有一种不同寻常之情,朴实自然,却又不落俗套。这一部分始于问候致意,结于友好相言,内容一致而又毫不重复,感情单一而又不显呆板,何况其间一逆三折,已经曲尽变化而平直不露。短短几句,既含有转折自然之妙,又具统一连贯之妙;既见思想感情的渐进发展,又见事项说明的环环相因。从这里可以看到苏轼为文巧夺天工的才情。

  如果说苏轼文章的自然在第一部分寥寥几句中已极尽承转之妙的话,那么在第二部分则是在自然的变化一致中充分表现了这一特色。实际上,“自然”所包含的意蕴本身就是多方面的。语言、结构承转的工巧自然,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但对于苏轼来讲,这些还仅仅属于比较浅显的形式方面的东西。东坡的自然还强调了能够随物赋形,能够在写作过程中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亦即文中所讲的,不仅了然于心,同时要了然于口,了然于手,到达“辞达”的程度。这就要求一种更高的自然表达能力。

  第二部分从“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到“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这一部分是整个文章的中心,作者畅谈了自己对文章的见解。上半段叙议结合,旨在达理;下半段评说古人,力图明事。作者先是从评论谢民师的文章作品入手,强调了“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可以说,这一命题正是作者对文章要求的一个根本法则,既有形式的因素,又包含内容的成分。作者以行云流水为喻,生动而富于形象,大大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云与水不是静止的,它们时刻都在运行之中;云行水流,虽无一定的样式,但其或行或止都必符合一定的规律。作者在《自评文》中对这一点另有过阐释,“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这也就是说,文章之作如同水流一样,因为事物本身是在不断流动变化,所以导致了文章的写作也要不断变化,不能拘于一格。这才叫作“文理自然”,也只有这样,才能使文章显得姿态横生。作者根据这一命题,引发了以下的各种论述。对孔子的话“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及“辞达而已矣”的解释,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扩展,其出发点亦无非是表达了作者的基本思想。但这种表达方法又不限于静态的描写,而是予以创造性的发挥。作者虽在说理释意,但并不滞留于夹角之中,所以从表面上看来,这里讲的文辞与达意的关系以及文辞表现之精妙,似乎已超越了文章的基本命题,但实际上却不然。作者恰巧是从自己的立意出发,但又丝毫不见拖泥带水,也没有游离脱节,更看不到经意刻求的成分。而且这番对“辞达”内涵的发微之见,在最后“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处,又悄然回归,如细细品味,就会感到其与前面所言的“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之说暗暗相合。这一段所表现出的自然,则主要在于作者对于客观规律的准确把握以及对事物之间的各种关系的清晰认识。这体现了深入内部的自然,表面上的随意挥洒,实际上却是把各各不一的事物,归于一个基本命题,使之体现了统一的主旨。

  紧接着的下半部分是苏轼对具体作家的评说。以扬雄为例,指出“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这是以实例来说明“辞达”。扬雄的失误主要在于没有很好地掌握“辞达”这一要领,并不在于运用什么形式,所以诸如其所作的《太玄》、《法言》等,虽从形式上加以变化,但由于没有与内容相适应,因而,也不免为“雕虫篆刻”之类。作为反证,苏轼还罗列了屈原、贾谊、司马相如等作家,论其优劣,以明“辞达”的深刻内涵。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苏轼所竭力推崇的自然是一种把对客观事物本质的充分把握与求得准确精当地表达相结合的“自然”。这一段话较多铺张,但却体现了作者的“行于所当行”的思想,虽然仅仅评论具体作家,但在意义上却是一种与前面相衔接的必然。作者讲“因论文偶及之耳”,实则是举其典型加以说明。最后引用欧阳修的话:“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终于与前面相呼应,并且含意双重,耐人寻味。

  文章第三部分从“所须惠力法雨堂两字”直到结束,又回涉谢民师信中所及之事,以此作结,并报告自己的行程。这一部分笔墨简洁,从整个书信的角度讲,也是通篇结构的一个自然不可或缺的部分。至于其间记叙事件的明晰而富有层次,则不失大家手笔。

  纵观全文,信的前、后两段文字,是谈与谢民师的友情,和对有关问题的答复。中间一段,是信的主要部分,用简洁生动的语言,通过评论谢民师的文章,表述了自己对文章的见解。他指出写文章要“文理自然”,要如“行云流水。与此相联系,又主张辞以达意为主,但又不能忽视文采。在苏轼看来,“辞达”与有文采是完全统一的。要做到“辞达”,首先必须深切体物,对事物作深入的观察和全面的认识,使之“了然于心”,然后要善于达意,用简洁而准确的语言文字将它表达出来,使之“了然于口与手”,也就必然具有文采,所以他说:“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另一方面,他反对雕琢,反对故作艰深,对扬雄提出了批评。苏轼的这些见解是很有价值的,这也是他一生创作经验的总结。这篇文艺书简,要言不烦,善用比喻和具体事实并引用孔子的话来阐明自己观点。全文笔势流动,挥洒自如,很能体现苏轼文章的特色。

参考资料:
1、 吴功正.《古文鉴赏辞典》 :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
2、 张盛如 .《唐宋散文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2

译文及注释

译文

苏轼启:近来分别后,承蒙你多次写信问候我,了解到你日常生活很好,深感安慰。我生性刚直待人不周到,所学不合时宜才干低下,因事贬职多年,不敢再自居于达官贵人的行列。自从渡海北还,刚到平生的亲戚故旧,不知为什么都像隔世人那样生疏,何况与你没有一天的交往,怎么敢希求彼此结为朋友呢?承蒙你几次亲来我处,交谈间情意亲切如同旧友一样,欣幸已极使人出乎意料,这简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你给我看的信和诗赋杂文,我已经读的很熟了。大致都象行动着的云和流动着的水一样,本来没有固定的形式,常常是应该流动时就流动,不能不停止时就停止,文章条理自如,姿态多变而不受拘束。孔子说:“语言缺乏文采即使能流传也不能流传很远。”又说:“文辞以能表达出意思即可。”那么文辞仅仅在于表达出意思,就似乎不需讲究文采了,完全不是这样。要探求事物的微妙所在,就象拴住风捉住影那样困难,能使所写的事物在心里彻底明白,大概在千万人中未必能找到一个,更何况在口说时和手写时也能表达得很明白呢!做到这样才可说是文辞能表达出意思。既然文辞能将自己意思清楚地加以表达,那也一定是富于文采的。扬雄好用艰深的语言,掩饰本来是很浅近的道理,如果直说出来,是人人都懂得的。这种作文方法正如他所说的是雕虫篆刻(只注意雕琢字句),他的《太玄》《法言》都属于这一类。杨雄唯独后悔作赋,是为什么呢?他一生讲求雕琢字句,《太玄》《法言》和赋相比较只是在音节上略有改变,便称为经,可以吗?屈原作《离骚经》,是变风变雅的发展,虽与日月竞放光彩也是应该的,难道可以因其文体与赋相近似而说它是雕虫小技吗?如果贾谊能刚到孔子,他的学行可以超过“升堂”而达到“入室”的境地:扬雄竟然因贾谊作过赋便鄙视他,甚至把他同司马相如一样看待。扬雄刚识浅陋象这类的例子很多,这一点只可与明白事理的人谈谈,很难同一般人讲清楚的,这里因论述文章偶然说到这个问题。欧阳修说,好的文章如纯金美玉,市上价钱是有规定的,不是人们靠口说就能定出它的贵贱。我的话很拉杂,对你哪能有益处,非常惭愧恐惧。

你要我为惠力寺法雨堂写“法雨”两字,我本不善于写大字,勉强写毕竟写不好,加之船上地点狭窄不好写,故未能照你的嘱咐办理。然而我正好要经过临江,当往游惠力寺。或许惠力寺的僧人想让我写点什么。一定写上几句题留院中,以安慰你思亲的心意。今天到达峡山寺,稍作停留就离去。彼此相距越来越远,千万希望你随时爱护自己的身体,其余不一一细说。

注释

奉违:指与对方告别。奉:敬词。违:别离。

亟:屡次。

辱:委屈,谦词。

具审:完全了解。审:明白。

受性:秉性,秉赋。

刚简:刚强质直。

学迂:学问迂阔。

材下:才干低下。

坐废:因事贬职。

累年:好几年。苏轼于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被放逐惠州,绍圣四年改谪儋州,元符三年,始内调,前后达七年。

复齿缙绅:再列入士大夫阶层。

还海北:这是指徽宗继位,苏轼遇赦,自海南岛贬所渡海北还的事。

左右:本指左右侍从的人,这里是对人的尊称。

雅:素常,指旧交情。

见临:来访。

倾盖如故:一见如故。倾盖:《孔子家语》记孔子之郯,遇程子于途,并车对语,彼此的车盖相依而下倾。形容偶然相遇却如老朋友一般。

过望:出乎意料之外。

书教:这里指书启谕告之类的官场应用文章。

质:这里指体式。

文理:指文章的结构脉络。

文:文彩。

行:这里指传播。

辞:指语言。

夫:语首助词。

疑若:怀疑。

妙:奥妙。

景:同“影”。

是物:此物,指所求得事物的奥妙。

盖:大概是。

不可胜用:用不完。

扬雄:字子云,西汉著名学者。

好:喜欢。

文:遮掩,粉饰。

说:内容。

正言:直截了当地说。

雕虫篆刻:雕琢字句的意思,比喻小技。虫:虫书,笔划如虫形的一种字体。刻:刻符,刻在信符上的一种字体。这是秦代八种字体中的两种。

《太玄》《法言》:均为扬雄所著。

类:这一类(雕虫篆刻的东西)。

独:只是。

音节:指辞赋的用韵讲求声调等。

经:扬雄仿《易经》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自以为是“经”书了。

《离骚经》:汉王逸注《楚辞》,尊《离骚》为经,称《九章》《九歌》为传。

风雅:代指《诗经》。

再变:风雅中一些抒写忧怨之情的诗,汉人称为“变风”“变雅”见《毛诗序》。苏轼以《离骚》比附风雅,故云“再变”。

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辞赋家,著有《新书》。

升堂有余:入门升堂入室,道德学问修养由浅入深的三种境界。升堂,喻学问已达相当的深度。升堂有余,就是已达到“入室”的极深造诣阶段。《论语·先进》:“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以赋鄙之:扬雄因为贾谊曾作过赋,所以轻视他。司马相如:西汉著名的辞赋家。

同科:科,品类;同科,等类齐观。

陋:识见低下。

比:类。

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文忠是他的谥号。

愧悚:惭愧和恐惧。

须:需要。

惠力:佛寺名。

法雨堂:当为惠力寺中的一个堂名。谢民师曾求苏轼给惠力寺题写“法雨堂”的匾额。

局迫:狭窄。

如教:照嘱托办。

方:将来。

临江:今江西省清江县。

或:也许。

念亲:思念父母。

峡山寺:即广庆寺,在广东省清远县,因山对峙江中,故得此名。

少留:稍稍停留。

愈远:(离开您)愈加远了。

以时:随时。

自爱:保重自己。

创作背景

  文章写于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当时谪居琼州的苏轼遇赦北还,九月底路过广州。担任广州推官的谢民师多次携带诗文登门求教,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结下了情谊。苏轼离开广州后,两人继续书信往来,《答谢民师推官书》是答谢民师的第二封信。

参考资料:
1、 黄岳洲,茅宗祥.《中国古代文学名篇鉴赏辞典·宋金元文学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2
赏析

  这篇文章是苏轼所写的一篇书信体文论,作者用生动简洁、舒展自如的笔墨,称赞了谢民师的诗文,并借此总结了自己的创作经验。信中指出,文章要如“行云流水”、“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全文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从开头至“幸甚过望,不可言也”,是依着一般书信的规格,开头寒暄几句,并从中流露出“坐废累年”的感慨,同时也对谢民师的热情相待以及二人的文章知交表示特别的高兴。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部分发于客套寒暄,但却又不仅仅流露于一般文人的那种故作姿态。作者在问候致意之中,自然而然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使文章显得真切诚挚。本来如“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这些话都属于一般性的客套,但联系到苏轼这个人,则就是出自内心肺腑了。苏轼一生坎坷多难,遭际极不平常,晚年又被谪贬岭南,历尽艰辛。他虽然不失通达,但是一生磨难,也形成了他对命运的感慨。何况作者在这里并不停留于这种客套,而是直接言及自身,“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这里紧扣上文,不但概述了自己处身的环境,而且包含了内心深处的叹息。既可与上相承,又复往下延伸,显得贴切恰当,毫无斧凿痕迹。接着又具体加以说明,“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这几句话,联系上面,直涉自己与谢民师之间的关系,对于下面将要说的话,还起到一种烘托和对比的作用,这就使得“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这种本属平常之理带有一种不同寻常之情,朴实自然,却又不落俗套。这一部分始于问候致意,结于友好相言,内容一致而又毫不重复,感情单一而又不显呆板,何况其间一逆三折,已经曲尽变化而平直不露。短短几句,既含有转折自然之妙,又具统一连贯之妙;既见思想感情的渐进发展,又见事项说明的环环相因。从这里可以看到苏轼为文巧夺天工的才情。

  如果说苏轼文章的自然在第一部分寥寥几句中已极尽承转之妙的话,那么在第二部分则是在自然的变化一致中充分表现了这一特色。实际上,“自然”所包含的意蕴本身就是多方面的。语言、结构承转的工巧自然,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但对于苏轼来讲,这些还仅仅属于比较浅显的形式方面的东西。东坡的自然还强调了能够随物赋形,能够在写作过程中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亦即文中所讲的,不仅了然于心,同时要了然于口,了然于手,到达“辞达”的程度。这就要求一种更高的自然表达能力。

  第二部分从“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到“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这一部分是整个文章的中心,作者畅谈了自己对文章的见解。上半段叙议结合,旨在达理;下半段评说古人,力图明事。作者先是从评论谢民师的文章作品入手,强调了“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可以说,这一命题正是作者对文章要求的一个根本法则,既有形式的因素,又包含内容的成分。作者以行云流水为喻,生动而富于形象,大大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云与水不是静止的,它们时刻都在运行之中;云行水流,虽无一定的样式,但其或行或止都必符合一定的规律。作者在《自评文》中对这一点另有过阐释,“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这也就是说,文章之作如同水流一样,因为事物本身是在不断流动变化,所以导致了文章的写作也要不断变化,不能拘于一格。这才叫作“文理自然”,也只有这样,才能使文章显得姿态横生。作者根据这一命题,引发了以下的各种论述。对孔子的话“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及“辞达而已矣”的解释,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扩展,其出发点亦无非是表达了作者的基本思想。但这种表达方法又不限于静态的描写,而是予以创造性的发挥。作者虽在说理释意,但并不滞留于夹角之中,所以从表面上看来,这里讲的文辞与达意的关系以及文辞表现之精妙,似乎已超越了文章的基本命题,但实际上却不然。作者恰巧是从自己的立意出发,但又丝毫不见拖泥带水,也没有游离脱节,更看不到经意刻求的成分。而且这番对“辞达”内涵的发微之见,在最后“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处,又悄然回归,如细细品味,就会感到其与前面所言的“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之说暗暗相合。这一段所表现出的自然,则主要在于作者对于客观规律的准确把握以及对事物之间的各种关系的清晰认识。这体现了深入内部的自然,表面上的随意挥洒,实际上却是把各各不一的事物,归于一个基本命题,使之体现了统一的主旨。

  紧接着的下半部分是苏轼对具体作家的评说。以扬雄为例,指出“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这是以实例来说明“辞达”。扬雄的失误主要在于没有很好地掌握“辞达”这一要领,并不在于运用什么形式,所以诸如其所作的《太玄》、《法言》等,虽从形式上加以变化,但由于没有与内容相适应,因而,也不免为“雕虫篆刻”之类。作为反证,苏轼还罗列了屈原贾谊司马相如等作家,论其优劣,以明“辞达”的深刻内涵。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苏轼所竭力推崇的自然是一种把对客观事物本质的充分把握与求得准确精当地表达相结合的“自然”。这一段话较多铺张,但却体现了作者的“行于所当行”的思想,虽然仅仅评论具体作家,但在意义上却是一种与前面相衔接的必然。作者讲“因论文偶及之耳”,实则是举其典型加以说明。最后引用欧阳修的话:“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终于与前面相呼应,并且含意双重,耐人寻味。

  文章第三部分从“所须惠力法雨堂两字”直到结束,又回涉谢民师信中所及之事,以此作结,并报告自己的行程。这一部分笔墨简洁,从整个书信的角度讲,也是通篇结构的一个自然不可或缺的部分。至于其间记叙事件的明晰而富有层次,则不失大家手笔。

  纵观全文,信的前、后两段文字,是谈与谢民师的友情,和对有关问题的答复。中间一段,是信的主要部分,用简洁生动的语言,通过评论谢民师的文章,表述了自己对文章的见解。他指出写文章要“文理自然”,要如“行云流水。与此相联系,又主张辞以达意为主,但又不能忽视文采。在苏轼看来,“辞达”与有文采是完全统一的。要做到“辞达”,首先必须深切体物,对事物作深入的观察和全面的认识,使之“了然于心”,然后要善于达意,用简洁而准确的语言文字将它表达出来,使之“了然于口与手”,也就必然具有文采,所以他说:“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另一方面,他反对雕琢,反对故作艰深,对扬雄提出了批评。苏轼的这些见解是很有价值的,这也是他一生创作经验的总结。这篇文艺书简,要言不烦,善用比喻和具体事实并引用孔子的话来阐明自己观点。全文笔势流动,挥洒自如,很能体现苏轼文章的特色。

参考资料:
1、 吴功正.《古文鉴赏辞典》 :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
2、 张盛如 .《唐宋散文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2
苏轼

苏轼

苏轼,(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和仲,号铁冠道人、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仙,汉族,眉州眉山(四川省眉山市)人,祖籍河北栾城,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历史治水名人。苏轼是北宋中期文坛领袖,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文纵横恣肆;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善书,“宋四家”之一;擅长文人画,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与韩愈、柳宗元和欧阳修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作品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潇湘竹石图卷》《古木怪石图卷》等。 ▶ 3359篇诗文

猜您喜欢
尚有绨袍赠,应怜范叔寒。
尚有¹(tí)²赠,应怜³范叔寒。
译文:像须贾这样的小人尚且有赠送绨袍的举动,可见范雎的贫寒是多么惹人同情。
注释:¹尚有:尚且还有。²绨袍:用粗丝绸做成的长袍。³怜:同情。⁴范叔:范雎,字叔。战国时期的范雎。由于须贾告状,他被毒打得几乎死去,后来逃到秦国当了宰相。须贾来秦,他特意以贫穷的面貌去相见,须贾送绨袍给他御寒,他感到须贾还有故人之情,就宽恕须贾。
不知天下士,犹作布衣看。
不知天下士¹,犹作²布衣³看。
译文:现在的人不了解像范雎这样的天下治世贤才,只把他当成凡夫俗子看待。
注释:¹天下士:天下豪杰之士。²犹作:还当作。³布衣:指普通老百姓。

  高适在仕途辉煌时,曾官至淮南、西川节度使,封渤海县侯,诗名远播。一些优秀的边塞诗赞扬了边防将士的斗志,歌颂了他们以身殉国杀敌立功的豪情,不仅形象生动而且充满了乐观情绪和爱国主义精神,表现出高适的为国“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的政治抱负。但是他在少年时,相当落魄,其诗歌大多感慨怀才不遇,仕途失意。这首诗则写于未入仕途之时。

  “尚有绨袍赠,应怜范叔寒。”这两句歌咏历史上范睢的一段故事。诗中的“尚有”,还有;“绨袍”,用一种比绸子厚实、粗糙的纺织品做成的袍子。“范叔”,指范睢。范睢字叔,故称。《史记·范睢蔡泽列传》记载:战国时范睢事魏大夫须贾,因随须贾出使齐国,齐王赐他金十金和牛酒。须贾怀疑范睢通齐,告诉魏相。魏相派人凌辱范睢,几欲置之死地。范睢装死得以逃到秦国,游说秦昭王获得成功,被拜为相,封于应(今河南省宝丰西南),称“应侯”。“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于秦。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然。’须贾笑曰:‘范叔有说于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过于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为人庸赁。’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绨袍以赐之。”后须贾知范睢已为秦相,前往谢罪,范睢没有处死他,说:“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放须贾回魏国。诗中的“寒”,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寒冷,而应有贫寒、穷困潦倒的意思;“尚有”与“应怜”相连接,说明须贾虽然曾得罪于范睢,差一点置范睢于死地,但他对故人还有一点同情、怜悯之心,这是非常可贵的。也就是这样的同情、怜悯之情,救了他的命。这说明,为人不可太势利,太刻薄,要宽容,要大度。

  “不知天下士,犹作布衣看。”这两句写须贾并不知道范睢已贵为秦相,还把他当成平民看待。诗人在这里是在借题发挥,意在讽刺须贾徒有怜寒之意而无识才之眼,竟然把身为秦相,把天下所重的范睢看成是布衣寒士,实在可悲可叹。诗中的“天下士”,即国士,杰出的人才。“布衣”,代指平民。古时一般平民穿布衣。平心而论,这两句议论与须贾不识范睢为宰相相衔接,有些牵强附会。范睢被魏相羞辱、鞭挞后,世人都以为魂归地府了;须贾使齐,要拜见的是秦相张禄,不可能知道范睢改名换姓。范睢布衣往见须贾,装作一副穷酸相,没有人会把他与威风八面的秦相张禄联系在一起。因此,说须贾不识国士,不以国士待之,是有些强人所难;而须贾在那样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他吃饭,赠以衣服,应当说是做得不错的,说明他的人性没有完全泯灭,这与他当初向魏相报告范睢受齐人之金,范睢受到凌辱,奄奄一息,而他不加丝毫劝阻相比,不知要胜过多少倍。也正因为如此,范睢才留他性命,让他回国。但是,诗人是有感而发,向诗人这两句中所说的现象,在当时的社会中比比皆是,诗人少年落魄,晚年才发迹,少年时虽然没有范睢那样的遭受奇耻大辱,但也没有少遭达官贵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没有人在他没有发迹的时候把他当作人才来看。因此诗人借范睢之事批判了这种糟蹋人才、埋没人才的社会现象;同时,也间接地表明,自己要做一个“天下士”,要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让世人刮目相看。

  这首诗叙事和议论结合,充满情感。诗人在诗中发古之幽情,给人一种强烈的感受,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诗中几个连接词的运用也恰到好处,上两句的“尚有”、“应怜”,写出须贾赠袍时的那种怜悯心态,并不以为范睢能够发迹,更没有看出范睢已经发迹,看出须贾只是一个平庸之人;下两句的“不知”、“犹作”,看上去是心平气和借事说事,而实际上是充满激情,对这种把人不当人看待的社会现象深恶痛绝,同时心高气傲,让世人为之瞻目。

yǒngshǐ

gāoshì tángdài 

shàngyǒupáozèng yīngliánfànshūhán 
zhītiānxiàshì yóuzuòkàn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蜗牛角上争何事¹,石火光中寄此身。
译文:人活在世界上,就好像局促在那小小的蜗牛角上,空间是那样的狭窄,还有什么好争的呢?人生短暂,就像石头相撞时迸发出的一点火光,转瞬即逝。
注释:¹何事:什么事情。
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
随富随贫且¹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
译文:人生不论贫穷富有,应放开眼界,随遇而安,笑口常开,极乐自在。
注释:¹且:暂且,姑且。

duìjiǔshǒuèr--bái

niújiǎoshàngzhēngshìshíhuǒguāngzhōngshēnsuísuípínqiěhuānkāikǒuxiàoshìchīrén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
前时¹小饮春庭院。悔放笙(shēng)²散。归来中夜³酒醺(xūn),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
译文:那是从前的一个春天,我在一处庭院里小酌,这里有歌相随,有舞相伴,并有幸和她邂逅。可是,我现在悔恨当初轻易放手让她离我而去。回到家里,半夜时分,我酣然大醉,引起过去无限的愁绪。虽然石崇所爱的绿珠可以为石崇坠楼而死,韦生的爱妾可以以身换取韦生所喜爱的骏马紫叱拨,无奈他们都不能像鸳鸯一样永远相伴。
注释:¹前时:从前,以前。²笙歌:此指酒筵歌席。³中夜:半夜。⁴醺醺:形容醉态。⁵坠楼换马:坠楼,指石崇爱妾绿珠,曾为石崇坠楼而死。换马,指用马换爱妾。⁶争奈:怎奈。
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
朦胧(lóng)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¹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shǔ)²闻长叹。
译文:我神志迷糊,默默地想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容,想在梦中与她相聚,但又突然从梦中惊醒,难以圆梦。我在床上穿着外衣抱着被子,千辗万转,怎么也睡不着。只有栖息在那屋梁上新来的一对燕子,在通宵达旦地听着我深深的叹息。
注释:¹和衣拥被:穿着衣服,裹着被子。²彻曙:直到天亮。

  这首词由回忆起笔,直接写在妓院饮酒听歌的情景:“前时小饮春庭院。”“前时”,表明是回忆刚刚发生不久的事;“小饮”,说明人不多,场面也不大,非常随意;“春庭院”,春意融融的院落,这是暗指妓院。悠闲地小酌几杯美酒听妙龄歌妓:吹笙唱歌,兴尽而归,对一个风流浪子而言,本也是件快意的事。但接下来的一句“悔放笙歌散”,开头用了一个“悔”字,词人为何会后悔呢?词人在此设下了一个疑团。接下来,“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原来,他夜半时分醉意盎然地回到住处,回忆刚才的情景,引起了对往事的无限愁思。不过,这两句对“悔”仍然解释不了,“不放笙歌散”就不会“惹起旧愁”了吗?所谓的“旧愁”到底指的是什么?然后,“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至此,“悔”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原来他是有感于适才酒席筵上的歌妓虽色艺双绝,却不是自己的心上人,不能和自己成双作对,相亲相爱。词人先肯定有绿珠、换马爱妾这类资质美艳而又多才多艺的歌妓,再由“虽”“争奈”一转,表现了他对所爱者的一往情深,既解释了“旧愁无限”的根由,也自然地引出了词作怀人的主题。

  下片“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紧承上片末两句的内容,直抒自己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实际上,此句也与上面两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是“虽看……争奈不是……”,一个是“暗想"、“欲梦”,词人对后者用情之深可以想见。由酒意“醺醺”中的“旧愁无限”,到朦朦胧胧中的凝神“暗想”,再到梦中欲见,然而梦未成又被惊断,行文自然奔涌而又波澜起伏,显示了柳永铺叙委婉的词风。接下来“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两句纯用白描手法写他彻夜难眠。词人一会儿披上衣服围着被子,苦思痴念,郁郁难眠;一会儿又躺在枕上辗转反侧,好梦难成。这就将他饱受相思之苦,心绪烦乱、孤寂无聊、无法入睡的情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与《诗经》中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优哉,辗转反侧”有异曲同工之妙。“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夜过去了,黎明来到了,一双刚飞来的燕子映入了词人的眼帘。“新来双燕”不但照应了上片的“春”,也反衬了词人的形单影孤,更加深了对心上人铭心刻骨的相思之情。而给“双燕"着“闻”字,不从自身着笔,说自己天亮了还睡意全无,盯着梁上双燕长吁短叹,反从双燕着笔,说双燕自夜至晓都听着自己的叹息声,通过设想的外物的感受来表现自身的情态,实属意出天外的奇笔。以之收束全词,妙不可言。

  这首词文思细密,结构谨严,叙事曲折却一丝不乱,又能在层层铺叙中笔笔带情,层层相扣,一波三折,曲尽其意。刘熙载所谓“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实非虚语也。

参考资料:
1、 薛瑞生.柳永词选.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4-6
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
世上谩(màn)¹相识,此翁殊不然。
译文:世上的人随便交朋友,而这位老人却不这样。
注释:¹谩:随便。
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
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diān)
译文:兴致一来书法自然天成,醉酒之后语言尤其豪放癫狂。
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
白发老闲事¹,青云在目前。
译文:头发白了而恬然自乐,不问他事;眼睛里只有天上自由漂浮的白云。
注释:¹闲事:无事。
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¹
译文:床头上放着一壶酒,人生能有几回醉呢!
注释:¹几回眠:几回醉。

  首联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突出张旭的与众不同。“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大意是,世上很多人即使天天见面,给人的印象也不深,而张旭这个人却不一样。“翁”,是对张旭的尊称,在这一抑一扬之中,张旭的形象如高峰突起,给人以强烈印象,令人肃然起敬。这一联好像漫不经心,随意道来,却起得十分有力。

  如果说第一联只是诗人对张旭的总的印象,是虚写,那么,以下各联即转入了对张旭形象的具体刻画,是实写。字里行间,倾注着诗人对张旭无比钦敬的感情。

  张旭有两个称号,一是“草圣”,二是“张颠”,为世所公认,实写时即先从这两个称号着笔:“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张旭精楷书,尤善草书,逸势奇状,连绵回绕,自创新的风格,人称“草圣”。杜甫《饮中八仙歌》中,就有“张旭三杯草圣传”的诗句。又《新唐书·文艺传》说:张旭“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颠’。”这一联对句互见,是写张旭在酒醉兴来之时,书法就会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言语也更加狂放不羁,一副天真情态。诗中表现了对张旭书法、性格的由衷的赞美,同时暗示了艺术重在性灵的自然流露。

  接着进一步赞美了张旭泊然于怀、不慕荣利的高贵品质:“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青云”这里指隐逸。这一联写得十分传神,读者仿佛看到一位白发垂垂、蔼然可亲的老者,不问世事,一身悠闲,轻松自得。正因为不乐仕进,具有隐者的风度和情怀,才能够性情旷放,因此也才能够时时保有天真之态,在书法艺术上取得不同流俗的极高的成就。这一联乍看似与第二联平列,而实则深入了一层,将诗意推进到了一个新的深度。

  尾联承接上联,继续推进,描写张旭的醉眠生活。“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两句化用了《世说新语·言语》中的一个典故:“孔文举(即孔融)有二子,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孔融是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字文举,诗文皆善,为人恃才负气,狂放不羁。这里以孔文举比张旭,足见推重之意。但这一联写张旭生活情形,不是平直叙述,而是以问句出之,显得格外亲切。意思是:您老人家床头那壶酒,怕会被家中子、孙偷喝吧,能伴您几次醉眠呢?意思已略带调侃,但又极有分寸,包涵着丰富的意蕴。一方面,表现张旭平时经常醉眠,形象更为生动可感。另一方面,诗人在老前辈面前竟然开起玩笑来,这位老前辈的豁达可亲自然可以想见,而诗人自己的天真发问,也愈显得醉态淋漓。至此,宴席间的热烈气氛,宴饮者的融洽关系,皆如在目前。这是以醉写醉,以自己的旷放衬托张旭的旷放,使题目中的“醉后”二字,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张旭的可敬可爱的形象,跃然纸上。

  全诗在章法上虚实结合,虚写处内蕴丰富,而不显得空虚;实写处形象具体,但笔调轻灵,而无板滞胶着之感。这种巧妙的结合,使诗人的感情与诗中主人公的形象融为一体,产生出动人的艺术力量。另外,此诗语言清新明朗,与诗中欢快活泼的情绪相适宜,真切动人。

参考资料:
1、 《唐诗鉴赏辞典补编》.四川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200-201页

zuìhòuzèngzhāngjiǔ

gāoshì tángdài 

shìshàngmánxiāngshí wēngshūrán 
xìngláishūshèng zuìhòuyóudiān 
báilǎoxiánshì qīngyúnzàiqián 
chuángtóujiǔ nénggènghuímián 
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
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¹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
译文:西风吹过孤城,城头上的红旗,正在夕阳映照下随风飘扬。保安城里来了新人,窑洞里酒宴待客笑语缤纷,招待刚走出牢狱的女作家。
注释:给丁玲同志:丁玲,原名蒋冰之,湖南临澧人,一九三二年参加中国共产党。¹保安:在陕西省西北部,当时是中共中央所在地,1936年改名志丹县。
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纤笔¹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²精兵。阵图开向陇山³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译文:她手中的笔,吊民伐罪带来文名满天扬,回顾四海谁能比得上?那不是毛笔啊,是三千手握钢枪的精锐武装。跨进革命军队的行列,昂首挺进向陇山。曾经的文人小姐啊,成了今天一身戎装的将军。
注释:¹纤笔:细致描绘的笔,指丁玲的文笔。²毛瑟:德国毛瑟工厂所制造的步枪和手枪。孙中山在1922年8月24日《与报界的谈话》中说:“常言谓:一枝笔胜于三千毛瑟枪。”³陇山:在陕西省陇县西北,延伸于陕甘边境。

  全词以丁玲行踪为脉络。

  “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开头两句写丁玲来到保安时,已是初冬的景象。在唐诗中,“孤城”多指边城。而“孤城”与“落日”联系在一起,如“孤城落日斗兵稀”(高适)、“夔府孤城落日斜”(杜甫),又往往与抒情主人公思乡的情绪相关。然而在这首词中,“孤城”指保安,没有传统的意味。因为保安这座昔日的“孤城”,在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后,进驻了大批人马,成为中共中央和红军首脑机关的所在地。虽然已经是“西风漫卷”——初冬的天气,保安城却一派生机。“壁上红旗飘落照”,首句就给人以红旗飘飘、森严壁垒的感觉。现在,丁玲已经来到革命大家庭,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了,句中隐含欣慰之意。“红旗”在毛泽东笔下是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是红色政权的象征。“西风”也是毛泽东常用的意象之一,本指秋风,也可以指初冬的风。其他的名句还有“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忆秦娥·娄山关》)、“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清平乐·六盘山》)等。古人认为,西方主兵,在五行中对应于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欧阳修《秋声赋》)“西风漫卷孤城”,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还有仗打,这就为以下写丁玲的从军作了铺垫。

  传统诗词写法,是“说一说,加画一画”。(流沙河语)前面两句已经画一画,接下来就说一说——“保安人物一时新”,这句话是由丁玲的到来引起的,是说丁玲的到来为保安的革命队伍增添了新鲜血液。但又不仅仅是说丁玲。自从红军胜利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在中国的西北竖起了大旗,就不断有人越陌度阡,奔赴延安。所以丁玲的到来,才有这样隆重的欢迎仪式。丁玲后来回忆说,那时的感觉完全是被温暖包围着、被幸福浸泡着,只有一个念头:到家了!

  “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两句写欢迎宴会的情景。据亲历者讲,当天的宴会是在一个四五十平方米的窑洞里举行的。作为窑洞是够大了,可是作为会场还是有限的。这两句可以说是质木无文,却也因其朴素,转觉真切,甚至有点幽默。“洞中开宴会”,条件是艰苦的,同志的爱却是真诚的。这使人想起曹操《短歌行》的吟咏:“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词中称丁玲为“出牢人”,当然是实话实说。但至少包含两重意义,一重是丁玲坐过国民党的监牢,为革命吃苦了,有表示慰问的意思。另一重是丁玲终于被营救出来,重新获得自由,有表示庆贺的意思。

  下阕对丁玲的过去与现在作了高度的评价。“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是对丁玲过去创作成就的高度赞扬。“毛瑟”是指德国毛瑟工厂所制造的步枪和手枪。孙中山在1922年8月24日《与报界的谈话》中说“常言谓:一支笔胜于三千毛瑟枪”毛泽东借用了这句话。“阵图开向陇山东”是指宴会后,丁玲随红军到了陇东前线。“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这是对丁玲今后选择的充分肯定和热情赞赏,言简意赅地表现了丁玲的这种转变。

  全诗写得轻松自如,同时又与丁玲的身份很吻合。毛泽东在这首质朴、清新、畅达的诗中为读者成功地塑造了一位中国现代新女性形象,体现了毛泽东对丁玲的欢迎、重视、信任和礼赞,同时也绝不限于这一位女作家,而是体现了毛泽东对所有投身革命的知识分子的支持与鼓励。

参考资料:
1、 周振甫,臧克家.毛泽东诗词欣赏[M].北京:中华书局,2010

línjiāngxiān ·gěidīnglíngtóngzhì

máodōng jìnxiàndài 

shànghóngpiāoluòzhào 西fēngmànjuǎnchéng bǎoānrénshíxīn dòngzhōngkāiyànhuì zhāodàichūláorén 
xiānzhīshuí sānqiānmáojīngbīng zhènkāixiànglǒngshāndōng zuótiānwénxiǎojiě jīnjiāngjūn 
请使用Ctrl+D进行收藏。
确认
请使用Ctrl+D进行收藏。
确认
是否确认删除?
确定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