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勃的《王子安文集》中,可以与上面这首诗参证的江边送别诗,有《别人四首》、《秋江送别二首》等,都是他旅居巴蜀期间所写的客中送客之作。
两诗合看,大致可知写诗的背景,即送客之地是巴南,话别之所是津亭,启行之时是秋夜,分手之处是江边,而行人所去之地则可能是塞北,此一去将有巴南、塞北之隔。
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选录了两首中的第一首,但就两诗比较而言,其实以第二首为胜。第一首诗最后用“谁见泣离群”一句来表达离情,写得比较平实浅露,缺乏含蓄深婉、一唱三叹的韵味,沈德潜也不得不指出其用意“未深”;而在写景方面,“山横塞北云”一句写的是千里外的虚拟景,没有做到与上下两句所写的当前实景水乳交融,形成一个完美和谐的特定境界,因而也不能与诗篇所要表达的离情互为表里,收到景与情会的艺术效果。而在艺术上达到了这一要求的,应当推第二首。在这诗中,诗人的离情不是用“泣离群”之类的话来直接表达的,而是通过对景物的描绘来间接表达。诗人在江边送走行人后,环顾离亭,仰望明月,远眺江山,感怀此夜,就身边眼前的景色描绘出一幅画面优美、富有情味的江边月夜图。通首诗看来都是写景,而诗人送别后的留连顾望之状、凄凉寂寞之情,自然浮现纸上,是一首寓情于景、景中见情的佳作,兼有耐人寻味的深度和美感。
黄叔灿在《唐诗笺注》中还称赞这首诗末句中的“寒”字之妙,指出:“一片离情,俱从此字托出。”这个“寒”字的确是一个画龙点睛的字,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着此一字而“境界全出”。但诗中的任何一个字,都不可能离开句和篇而孤立地起作用。这个“寒”字在句内还因“此夜”两字而注入离情,说明这不是通常因夜深感觉到的肤体寒冷,而是在这个特定的离别之夜独有的内心感受。而且,这首诗中可以拈出的透露离情的字眼,还不止一个“寒”字。第二首首句写烟而曰“乱”烟,既是形容夜烟弥漫,也表达了诗人心情的迷乱。次句写月而曰“飞”月,既是说明时间的推移,也暗示诗人伫立凝望时产生的聚散匆匆之感。第三句写离亭掩而加了“寂寞”二字,既是写外界的景象,也是写内心的情怀。从整首诗看,诗人就是运用这样一些字眼把画面点活,把送别后的孤寂怅惘之情融化入景色的描写之中。而这首诗的妙处更在于这融化的手法运用得浑然无迹;从而使诗篇见空灵蕴藉之美。
这首诗开门便见山,以四句来状写山峰之高与它的天长地久。诗人说,金山远在那烟波弥漫的大江之中,它直插云霄,又值秋凉(下有“八月”之句为证),因此,山峰上早已是雪崖冰柱的世界了,仙宫便飘浮在其间。诗人又说,金山由天地(乾坤)扶持,历经古今,岿然不变;而日月又仿佛悬在它高高峰顶的东西两边,朝夕照耀、千古相伴。一开始,就为金山抹上了一层神异的色彩,从而为全诗奠定了雄壮的基调。
接下四句,诗人便写自己去登临金山,“搜索异境”。灵槎,即指浮槎,为了进一步加浓神话色彩,故换“浮”为“灵”。诗人夸说自己行程:我便乘着灵槎出尘世到金山仙境去,要在那仙山琼阁中探奇访胜,窥看造物主的神奇功绩。说话之间,他已登上了久已向往的金山,送目纵观,便一下惊诧于眼前天造地设的异境,连连抚膺长叹。他的思绪此时也随着多变的景物而快速运转,脑际一一闪过想象之中的四季风光,又叹道:是何等雄奇。
下面八句,诗人挥动如椽之笔,描画了金山秋日异景。其时已是傍晚,诗人留宿在金山寺内的仙阁中。趁着夜幕尚未完全降临之际,他赶紧凭窗,再次饱看奇景。刚一卷起帘子,便看见北斗七星像个勺子,闪闪发亮,挂在阁前。俯视大江,只见江中恰有一条世所罕见的大鲸,它乘风驾浪,扬起的浪花直吹长空。江上波涛汹涌,被摧毁的船只、断裂的堤岸,难以计数。此时,水天已连成一片,一条蛟龙正在兴云作雾,腾挪太空,但阵阵霹雳,又往往把它搥得无处躲藏,景象煞是奇险,不一会儿,又风平浪静了。八月的寒蟾(活泼泼地跳荡在瑶海之中,天上月,水中月,上下遥遥相对。蔚蓝的天空,这时也像是一面平滑的青铜镜,高悬在天上,倒映在水中,秋月的光辉就上上下下、一刻不停地磨着这两面镜子,把它们磨得纤尘不染。正在这时候,诗人看见一群小鸟儿,飞到了青铜镜似的蓝天之上,它们拼命鼓翅飞啊飞啊,可总也飞不出这苍茫的暮天;隐隐约约,突然又传来渔舟唱晚的歌声,悠扬动听,别有风味。然而一阵从芦花里吹来的清风,又忽然刮断了歌声,让他感到十分遗憾。这八句,诗人通过丰富瑰丽的想象,夸张多变的手法,把这神化了的金山风光,写得绚丽多彩,气象万千,宛然如在人目前,其中“鸟飞”二句,据《王直方诗话》说,还大为王安石称赏。
“蓬莱”四句,写诗人的思绪由金山想象到蓬莱。诗人既惊喜于金山的无限风光,便由此及彼,想象到久闻其名而至今尚未涉足的蓬莱,它与金山,一为海上神山,一为江中神山,那么,景象的雄伟、景致的奇绝,蓬莱该也是与金山相似的了。像眼前金山,潮生、潮落,各有一番景致;夜还晓,晓还夜,“朝辉夕阴,气象万千”,景物与时间、季候运会,则景色的变化,无人能够看尽。他想蓬莱仙境也是这样。
最后四句,写诗人想安身金山的念头,而又以思归作结。仙山美景是如此令人陶醉,诗人心中升起一个强烈愿望:人生百年,形影不过是世间一过客,不必徒然熬苦自己。我干脆就在此地安身立命。正在如此打算,却不料“白云南来”。故此时南来白云进入了这位正在长望中的诗人的视野,便使他情不自禁地思念起父母双亲来,而“又起归兴随征鸿”,决定还是返回人间了。
这首诗,诗人把常见的登山览景的题材,通过丰富的想象,极度的夸张,写成了一首别具一格的游仙式的写景诗,通篇充满着神异的色彩,兼之感情奔放,造语奇壮,意境阔大雄伟,音调高亢嘹亮,因而在给人以壮美享受的同时,又激起人们热爱祖国山河、热爱生活的强烈感情,它和苏轼的《游金山寺》诗,同是咏金山风光的名作。
这是一篇堪称唐诗精品的七律。首联写贾谊三所谪官,落得“万古”留悲。明写贾谊,暗寓自身迁谪。颔联写古宅萧条冷落的景色,“秋草”、“寒林”、“人去”、“日斜”,一派黯然气象。颈联写贾谊见疏,当年凭吊屈子。隐约联系自己而今凭吊贾谊。尾联写宅前徘徊,暮色更浓,秋色更深,抒发放逐天涯的哀惋叹喟。此诗通过对汉代文学家贾谊不幸遭遇的凭吊和痛惜,抒发了诗人自己被贬的悲愤与对当时社会现实的不满情绪。全诗意境悲凉,真挚感人,堪称唐人七律中的精品。
首联“三年谪宦”,只落得“万古”留悲,上下句意钩连相生,呼应紧凑,给人以抑郁沉重的悲凉之感。“此”字,点出了“贾谊宅”。“栖迟”,像鸟儿那样的敛翅歇息,飞不起来,这种生活本就是惊惶不安的,用以暗喻贾谊的侘傺失意,是恰切的。“楚客”,流落在楚地的客居,标举贾谊的身份。一个“悲”字,直贯篇末,奠定了全诗凄怆忧愤的基调,不仅切合贾谊的一生,也暗寓了刘长卿自己迁谪的悲苦命运。
“颔联是围绕题中的“过”字展开描写的。“秋草”,“寒林”,“人去”,“日斜”,渲染出故宅一片萧条冷落的景色,而在这样的氛围中,诗人还要去“独寻”,一种景仰向慕、寂寞兴叹的心情,油然而生。寒林日斜,不仅是眼前所见,也是贾谊当时的实际处境,也正是李唐王朝危殆形势的写照。
颈联从贾谊的见疏,隐隐联系到自己。出句要注意一个“有道”,一个“犹”字。号称“有道”的汉文帝,对贾谊尚且这样薄恩,那么,当时昏聩无能的唐代宗,对刘长卿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恩遇了;刘长卿的一贬再贬,沉沦坎坷,也就是必然的了。这就是所谓“言外之意”。
诗人将暗讽的笔触曲折地指向当今皇上,手法是相当高妙的。接着,笔锋一转,写出了这一联的对句“湘水无情吊岂知”。这也是颇得含蓄之妙的。湘水无情,流去了多少年光。楚国的屈原哪能知道上百年后,贾谊会来到湘水之滨吊念自己;西汉的贾谊更想不到近千年后的刘长卿又会迎着萧瑟的秋风来凭吊自己的遗址。后来者的心曲,恨不起古人于地下来倾听,当世更没有人能理解。诗人由衷地在寻求知音,那种抑郁无诉、徒呼负负的心境,刻画得十分动情,十分真切。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读此尾联的出句,好像刘长卿就站在读者面前。他在宅前徘徊,暮色更浓了,江山更趋寂静。一阵秋风掠过,黄叶纷纷飘落,在枯草上乱舞。这幅荒村日暮图,正是刘长卿活动的典型环境。它象征着当时国家的衰败局势,与第四句的“日斜时”映衬照应,加重了诗篇的时代气息和感情色彩。“君”,既指代贾谊,也指代刘长卿自己;“怜君”,不仅是怜人,更是怜己。“何事到天涯”,可见二人原本不应该放逐到天涯。这里的弦外音是:我和您都是无罪的呵,为什么要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这是对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合理现实的强烈控诉。读着这故为设问的结尾,仿佛看到了诗人抑制不住的泪水,听到了诗人一声声伤心哀惋的叹喟。
诗人联系与贾谊遭贬的共同的遭遇,心理上更使眼中的景色充满凄凉寥落之情。满腹牢骚,对历来有才人多遭不幸感慨系之,更是将自己和贾谊融为一体。
这首怀古诗表面上咏的是古人古事,实际上还是着眼于今人今事,字里行间处处有诗人的自我在,但这些又写得不那么露,而是很讲究含蓄蕴藉的,诗人善于把自己的身世际遇、悲愁感兴,巧妙地结合到诗歌的形象中去,于曲折处微露讽世之意,给人以警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