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材的因袭,包括不同文学形式对同一题材的移植、改编,都有一个再创造的过程。王维《桃源行》固然是成功的一例,而他的《夷门歌》同样也是故事新编式的杰作。
此诗题材出自《史记·魏公子列传》,即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历史故事。但从《魏公子列传》到《夷门歌》,有一重要更动:故事主人公由公子无忌(信陵君)变为夷门侠士侯嬴,从而成为主要是对布衣之士的一曲赞歌。从艺术手法上看,将史传以二千余字篇幅记载的故事改写成不足九十字的小型叙事诗,对题材的重新处理,特别是剪裁提炼上“缩龙成寸”的特殊本领,令人叹绝。
诗共十二句,四句一换韵,按韵自成段落。
一至四句交待故事的背景。先写七雄争霸天下的大势,后写“窃符救赵”事件的成因。以“何纷纷”三字道出天下大乱的局面,以“益围邯郸怠”推出情况的紧急,以“不救”二字表现出形势的严峻。
“七雄雄雌犹未分,攻城杀将何纷纷。秦兵益围邯郸急,魏王不救平原君。”四句交代故事背景。细分,则前两句写七雄争霸天下的局势,后两句写“窃符救赵”的缘起。粗线钩勒,笔力雄健,“叙得峻洁”(姚鼐)。“何纷纷”三字将攻城杀将、天下大乱的局面形象地表出。传云:“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赵都)”,诗只言“围邯郸”,然而“益急”二字传达出一种紧迫气氛,表现出赵国的燃眉之“急”来。于是,与“魏王不救平原君”的轻描淡写,对照之下,又表现出一种无援的绝望感。
五至八句,写信陵君礼遇侯生。连用两个“愈”字,一是写出侯生的有意傲慢,二是写出魏公子的礼贤。“亥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门抱关者”两句,巧用原文,点化为对仗句。
赵魏唇齿相依,平原君(赵国贤公子)又是信陵君的姊夫。无论就公义私情而言,“不救”都说不过去。无奈魏王惧虎狼之强秦,不敢发兵。但诗笔到此忽然顿断,另开一线,写信陵君礼贤下士,并引入主角侯生。
“公子为嬴停驷马,执辔愈恭意愈下。亥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门抱关者。”信陵君之礼遇侯嬴,事本在秦兵围赵之前,故这里是倒插一笔。其作用是,暂时中止前面叙述,造成悬念,同时运用“切割”时间的办法形成跳跃感,使短篇产生不短的效果,即在后文接叙救赵事时,给读者以一种隔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感觉。信陵君结交侯生事,在《史记》有一段脍炙人口的、绘声绘色的描写。诗中却把诸多情节,如公子置酒以待,亲自驾车相迎,侯生不让并非礼地要求枉道会客等等,一概略去。单挑面对侯生的傲慢“公子执辔愈恭”的细节作突出刻画。又巧妙运用“愈恭”“愈下”两个“愈”字,显示一个时间进程(事件发展过程)。略去的情节,借助于启发读者的联想,得到补充,便有语短事长的效果。两句叙事极略,但紧接二句交代侯嬴身份兼及朱亥,不避繁复,又出人意外地详。“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臣乃市井鼓刀屠者”,都是史传中人物原话。“点化二豪之语,对仗天成,已征墨妙”(赵殿成《王右丞诗集笺注》),而唱名的方式,使人物情态跃然纸上,颇富戏剧性。两句妙在强调二人卑微的地位,从而突出卑贱者的智勇;同时也突出了公子不以富贵骄士的精神。两人在窃符救赵中扮演着关键角色,故强调并不多余。这段的一略一详,正是白石道人所谓“难说处一语而尽,易说处莫便放过”,贵在匠心独运。
九至十二句专写侯生,与首段呼应。以“献奇谋”,即策划窃符救赵及夺晋鄙军写出其智;以“向风刎颈”写出其义。末两句写得慷慨豪迈,感人颇深。
“非但慷慨献奇谋,意气兼将生命酬。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最后一段专写侯生,既紧承前段又遥接篇首,回到救赵事上来。“献奇谋”,指侯嬴为公子策划窃符及赚晋鄙军一事,这是救赵的关键之举。“意气”句则指侯嬴于公子至晋鄙军之日北向自刭事。其自刎的动机,是因既得信陵君知遇,又已申燕刀一割之用,平生意愿已足,生命已属多余,故作者着力表现这一点。末二句议论更作波澜,说明侯生义举全为意气所激,并非有求于信陵君。慷慨豪迈,有浓郁抒情风味,故历来为人传诵。二句分用谢承《后汉书》杨乔语(“侯生为意气刎颈”)和《晋书·段灼传》语(“七十老公复何所求哉!”)而使人不觉,用事自然入妙。诗前两段铺叙、穿插,已蓄足力量,末段则以“非但”、“兼将”递进语式,把诗情推向高峰。以乐曲为比方,有的曲子结尾要拖一个尾声,有的则在激越外戛然而止。这首诗采取的正是后一种结尾,它如裂帛一声,忽然结束,却有“慷慨不可止”之感,这手法与悲壮的情事正好相宜。
此诗写战国时隐者义士侯嬴献策救赵,慷慨捐躯的壮烈行为,热烈歌颂侯嬴和朱亥这些出身下层的英雄人物见义勇为的豪侠精神,也赞扬了信陵君能任用贤才的开明政治风度。
此诗把一个有头有尾的史传故事,择取三个重要情节来表现,组接巧妙、语言精炼、人物形象鲜明,代表着王维早年积极进取的一面。唐代是中下层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在政治上扬眉吐气的时代,这时出现为数不少的歌咏游侠的诗篇,决不是偶然的。《夷门歌》故事新编,溶入了新的历史内容。
诗前小序,交代诗人为庾肩吾补作《宫体谣引》的缘由,说明诗篇抒写庾肩吾“潜难会稽”后的悲伤感受。
诗的开头两句描写宫廷荒凉的情景,壁上的椒粉已经发黄,成为野粉,宫殿里飞满湿萤,已经荒废,一派凄凉景象,正是“国势沦败”的艺术写照。三四句梦忆东宫生活,我本是台城里和皇子唱和诗歌的人,现在秋夜里还常梦见太子的车辇。诗的后半首,叙述肩吾愁苦衰老的近况,表达出甘守屯贱的意愿。“吴霜”,应会稽地望,“塘蒲”,点身已衰老,回想起离开宫门时,依恋不舍,怀念君德,甘愿遭受危难贫贱,“心如砥柱”,绝不变心。全诗不言悲而悲意充溢字里行间。
诗人探寻梁代庾肩吾的前事,应是叹恨那些曾任东宫官而后遭贬斥的人。诗人生活的时代,曾震惊朝野而备受大家关注的事件,便是永贞革新,革新运动参与者之中,确有人曾任太子李诵的东宫官。诗人叹恨他们事业受挫败,命运困厄,不胜感伤,便运用“离绝远去笔墨畦径间”的诗句,抒发悲叹他们不幸遭际的情思。诗人不能无言,又不敢明言,便寓今托古,比物征事,从而形成长吉诗诡异独特的风貌。
杜牧为李贺诗集作叙,以此诗与《金铜仙人辞汉歌》为例,赞叹道:“贺能探寻前事,所以深叹恨古今未尝经道者。”这篇叙是诠解《还自会稽歌》的指导思想。李贺能从二百多年前的庚肩吾“潜难会稽”这件在别人看来极平凡的小事中,塑造了一个流落失意、但又不失刚劲之气的“羁臣”形象,并借以抒发了自己对世事多变的感伤和困顿潦倒中的悲愤之情,构思新颖,立意奇特。杜牧把李贺的这类诗作誉之为“古今未尝经道者”,评价是很高的。杜牧在叙中还说:“求取情状,离绝远去笔墨畦径间,亦殊不能知之。”但结合庾肩吾的遭遇和李贺的身世,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这首诗写得含蓄深沉。庾肩吾是宫体诗的代表作家,但不能说这首摹想庾氏情事的作品就是继承了宫体诗的传统,也不能据此诗而说李贺对宫体诗作者的怀念和向往。李贺不过是借和晚年的庾肩吾“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处境,来抒发自己的忧愤罢了。
这首五言古诗凡四十八句二百四十字,依照传统的分法,前廿六句为第一部分,后廿二句为第二部分。第一部分写自奉诏入京到遭谗被逐后的经历与心迹。这一部分先以六个诗句从东晋名臣谢安的事迹引入。谢安字安石,四十余岁出仕,官至宰相,死后赠太傅,故诗篇首句称“谢太傅”以表敬重。《世说新语·识鉴》记“谢公在东山畜妓”,刘孝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曰:“安纵心事外……每畜女妓,携诗游肆”。诗歌次句“携妓东山门”即指此而言。“楚舞”、“吴歌”二句是以夸张的笔墨描写谢安携妓出游,“醉碧云”形容江南女子舞姿优美,绚人眼目,使碧空的晴云也为之沉醉;“断清猿”形容江南女子歌喉软媚,婉转耳际,使凄清的猿鸣也为之息音。李白以此二句极写谢安隐居东山的逍遥佚乐,是为谢安此后出山为政建立功绩作有力的反衬。于是接写谢安不久即为了百姓起而从政,并在“谈笑”之间使百姓得到安宁。谢安在当时以镇静从容的气度著称。《世说新语·雅量》第三十五条及《晋书·谢安传》均记述了谢安怡然自若地指挥了决定东晋存亡的肥水之战,而肥水之战的胜利使东晋王朝羸得了一段相对的稳定时期。“谈笑安黎元”一句当暗指此。这六个诗句全由开篇的“尝高”二字统起,“高”即推崇敬佩,鲜明地表现出诗人对谢安能隐能仕的敬崇之情。以下“吾亦爱此人”一句与篇首“尝高”二字呼应,结住了对谢安的称颂,引出以下自己奉诏入京之事。“丹霄”即天空,此句意为希望在天空翱翔,喻希冀在政治上大有作为,此即指被征入朝的心情。玄宗的征召使李白极度兴奋,以为自己终于“遭逢”到玄宗这个“圣明主”,故而他大胆地向玄宗进献国家“兴亡”之“言”。然而李白一片赤诚报国的忠心招来的却是谗言和谤语,所以接着的“白璧”、“青蝇”两个诗句,通过典故写自己清白的心地无辜受谤。“青蝇”指谗言毁人的小人,语出《诗经·小雅·青蝇》:“营营青蝇,止于樊。岂第君子,无信谗言”。“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汉朝王充《论衡·累害》又以“青蝇所污,常在素练(白绢)”喻奸邪诬陷忠良。至初唐陈子昂更有“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宴胡楚真禁所》)的诗句,“素”转为“白璧”,且更强调被污之冤。李白化用前人诗句、文句,写出“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的名句,进一步道出“青蝇”之有意点污与“白璧”之无辜受害,其愤激之情、痛切之意大大超过前人。冤狱既成,李白只能被逐出京,于是以“一朝”、“十载”两个诗句记此。“京国”指京城长安,“梁园”本汉代梁孝王所建的游苑,故址在今开封市东南。李白出京后漫游四方,常住梁园,此处又可泛指漫游所历之地。这是一组对偶句,对仗之中,“一朝”与“十载”是时间上的对比,一强调离京之速,一极言漂泊之长;“京国”与“梁园”是空间上的对比,配以“去”、“客”两个动词,突出了诗人以“京国”却不得不离去的一怀漂泊客子之情。这是诗人极为痛心地道出的两个诗句,收来了入京及被逐的经历。以下自诗篇的第十五句始,诗人写出了一连串八个更具象喻意味的诗句。“猛犬”喻把持朝政的权臣,“九关”即九重之门,象征至高无上的朝廷,此句源于《楚辞·九辩》:“岂不闻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与《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隐含了权奸把持朝政尽进谗言之深意。“杀人愤精魂”紧承上句,“杀人”是猛犬施虐的结果,“精魂”是说被虐杀的精英魂魄无比激怒,这之中当然也包含了诗人自己的愤忿。这两句是通过象喻来写实,以下六句则是通过象喻来表现诗人对朝廷的希望。“太阶”本星座名,又称三台星,古代以星座象征人事,称朝廷的最高官员“公”为“三台”,《晋书·天文志上》记有“在人曰三公,在天曰三台”之说,此处之“太阶”即代指最高官爵。“夔”舜时的乐官;“龙”即龙子,古代贤人,孟子曾举其语告滕文公;此处“喻指贤臣”“桃李”喻指贤才。“明月”即明月珠,“芳荪”是香草名,此处均喻指贤才。诗人期望着上天能洗去被谗害者的冤情,象明亮的太阳扫清昏霾一样清除朝廷上的黑暗,让最高官职有贤才在位,有用的人才布满中原,如同入海寻索明月珠、跨山采撷芳草一样,朝廷在搜寻着人材。前后八个象喻性的诗句表露着诗人鲜明而强烈的爱与憎,“猛犬”、“昏氛”憎厌之情溢于言表,“白日”、“桃李”、“明月”、“芳荪”充溢着爱与赞。然而诗人的期望毕竟只是假想,诗人亲身的遭遇与此恰恰相悖且情势又毫无转机,诗人一颗善良而赤诚的心不忍打破这假想的美好境界,他只好以惭愧无功、虚受皇恩的诗句曲折表现他不得任用的痛苦,用虽不得当功臣但心永向朝廷的诗句表现自己的深衷。“横草”为行于草中草被踏伏,因以“草功”喻极微小的功劳,语出《汉书·终军传》:“军无横草之功。”旧时认为皇帝所施的恩泽如同雨露滋润草木,故“雨露恩”喻皇恩。诗人抱愧于自无“横草”之功,白白辜负了浩荡的皇恩,这当然是曲笔抒情。“谢”为辞别。“台”代台名,据《后汉书·马武传论》“显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可知,云台阁乃图记功臣之所,李白“迹谢”于此则是表示自己的踪迹与云台无缘,这当然又是一处曲笔。“天马”本汉武帝所得的西域名马,因代指皇帝乘坐的马。“辕”,驾车之木,因代指车。李白“心随”“天马”所驾的车,即心心永向朝廷之意,这却是诗人的真情。诗人以此自愧自诉的四个诗句结束了诗歌的第一部份,我们透过这四个看似平和的诗句,似乎可以窥见诗人赤诚的却又是在滴血的心。这四句也正是第二部分核心内容的先导。
诗歌进入第二部分,写对友人的赞颂及自己的心愿。第二部分开头并没有紧紧承接第一部分所表露的心意,而是另辟蹊径,用四个诗句从祝赞友人蔡舍人落笔。李白先是称颂蔡雄是辅佐帝王的英才,而今又有谁能与你相提并论?然后以鸟在高空的振翅翻飞预祝蔡雄不久将被提拔而大有作为。四句祝赞语言上颇有气魄,含义却颇显空泛。对于诗题中的“赠蔡舍人雄”来说,这是主要的赠言,是对朋友的礼貌性的祝福语;对于诗题中的“书情”来说,这却是次要的陪衬,以蔡舍人的仕途升迁反衬自己遭谗离京放浪江湖的生活道路。于是以下十八句,用典故用传说决心归隐之“情”。“我纵五湖棹”用春秋时越国范蠡事。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弃官归隐,乘舟泛于五湖,事见《国语·越语》。李白用此典寓辞别朝廷归隐江湖之意。“烟涛恣崩奔”句加重纵舟五湖的句意,任凭五湖之舟在如烟的波涛中尽情奔流。上句的“纵”与下句的“恣”相呼应相补充,充分显示浪迹江湖的狂放而又自在。“梦钓子陵湍”用东汉严子陵事。严子陵曾与刘秀同游,刘秀即位为光武帝,严隐居垂钓不肯出仕,事见《后汉书·严光传》。李白用此典,梦中垂钓于严子陵当年垂钓处,仍寓隐居江湖之意,但较“五湖”句更进一步,表示隐居乃是梦寐以求的归宿。“英风缅犹存”句加重梦中垂钓的句意。“缅”即邈远之意,向往严子陵英风久远长存。“徒希客星隐”仍用严子陵的典故。“客星”指臣子,《后汉书·严光传》载,严子陵被光武帝刘秀接入宫中,夜间同寝,“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李白用此“客星”之典却是表示相反的用意,只希望“客星隐”去,仍是远离朝廷“纵棹”、“垂钓”的发展。“弱植不足援”则是补充“客星”当“隐”的原因:君王昏弱不值得辅佐。“弱植”,柔弱的植物,喻指昏聩的君王,语出《左传·襄公三十年》“其君弱植”。从诗篇第一段之“遭逢圣明主”到此处的“弱植不足援”,诗人心理上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转折,“弱植”是对“圣明主”的否定,因而“不足援”的绝决态度取代了“进兴亡言”的积极进取。于是诗人决心远走了,但救苍生“安黎元”理想的破灭,诗人毕竟是不甘心的,是痛苦的,所以虽行“千里”依旧“回首”,虽行“万里”仍在“长歌”。朝廷已“不足援”,而仙人骑的“黄鹤”又“不复来”,自己不得随骑鹤的仙人飞升,“清风”之中满怀愁情又如之何奈?诗人终于找到了大自然,投身于美好的自然景物之中——“舟浮潇湘月,山倒洞庭波”,两句飘逸隽永的风景名句,写尽了月下泛舟于湘江之上,饱览青山倒映于洞庭波光之中的潇洒、自在、旷远、怡人。诗人终于在大自然中找到了归宿,于是他终于大彻大悟了,他通过“投汨”与“临濠”两个典故,尽抒自己的彻悟之情。“投汨”乃屈原遭谗毁被楚怀王贬谪愤而“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的事,“古人”即指屈原,一个“笑”字表现出李白已从屈原式的衷心执着中超脱了出来。“临濠”是《庄子·秋水》中的一段故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天和”意为超然于物外的天然、和谐,一个“得”字表现出李白对庄周式的纵情山水逍遥游乐的肯定与向往。在此大彻大悟之后,诗人向朋友表示:闲暇时自己将在田亩之中,懒散自在地搔着背放牧鸡鹅,别离之后你若要寻访我,则大多应在“武陵”--陶渊明笔下的理想境地桃花源--那隐居避世之处。至此,诗人已在情感上完成了起伏动荡矛盾曲折的历程,而复归于平和超然了。
总观这首“书情”诗,其思想情感的内蕴确乎是相当丰富而深厚的:它勾勒出诗人十几年来思想情感的运行轨迹,从而透析出诗人的理想、追求、奋争、彷徨、失望直至解脱。这之中有诗人对朝廷对皇帝的一片忠心,有诗人对国事对黎民的一片赤诚,有对最高统治者的希望与失望,有对奸佞小人的鄙夷与斥责。尽管诗人最后选择的是浪迹江湖的隐居之途,但这却是热情正直的浪漫主义诗人对黑暗腐朽现实所作出的痛楚的抉择,仍是他对现实抗争所采取的一种不得已的形式。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作为一首“书情”之诗,当然更是“情动”之“言”。全诗以情感的发展作为一条内在的主线,但此诗之情却又决不单纯是或喜、或怒、或哀、或乐,或狂放粗犷,或委婉细腻,而是种种感情兼而有之。有对先贤的景仰之情,对时人的祝赞之情,对奸佞的怒斥之情,以及对自己的勉励之情;还有遭谗的怒愤,难舍的忠心;更有希冀、失望、绝决、解脱……直到诗篇结尾处,那飘逸洒脱的情怀才为这丰缛情感的交响乐章定下了主导的旋律。情感的丰富内涵及服从于这内涵的抒情线索,体现出李白的诗歌的浪漫主义特征。
全诗看似随着情感的波涛渲泄而下,其实在创作构思上还是十分讲究的。全诗分为上下两部份,第一部份从赞颂谢安引起,顺接此情,导出昂扬激愤的基调;第二部份从祝愿友人引起,反接此情,导出婉转超逸的基调。诗中有叙述,有议论,有写景,有述怀;直抒与象喻相映,述己与赠言交织;又通过古事及典故,呼唤古人为“书”一己之“情”服务:终于使诗篇所“书”之“情”既跌宕起伏、尽致淋漓,又要眇深邃、曲尽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