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为诗人有感于长安兴衰而作。题目虽曰《忆昔》,其实却是伤今。
“昔年曾向五陵游,子夜歌清月满楼”,诗歌的首联从回忆入笔,诗人回忆起当年在长安城游历时所见到的情形。所谓“五陵”,原是指汉代帝王的五座陵墓,因当时每立一座陵,都把四方富家豪族和外戚迁至陵墓附近居住,故而“五陵”又代指豪贵所居之处。诗中的“五陵”是指都城长安。白居易《琵琶行》诗中有:“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峭不知数。”昔年所见,诗人印象最深的是已是夜半之时,那些豪门贵族依旧是追欢逐乐,灯红酒绿,沉溺于声色之中。“子夜”,这里既可指夜半子时,也可指乐府古曲,《乐府诗集·四四·子夜歌》:“乐府解题日:后人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可知其曲皆歌唱男欢女爱的内容。首联描绘了明月清辉普照高楼,一片歌舞升平、欢歌达旦的景象,实已暗窝讽刺之意。
“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诗歌的次联继续描写这些豪门贵族昼夜不分,春秋不辨地酒食征逐,沉溺声色。“长似昼”,指这些王公贵族卜昼卜夜,以昼当夜地沉醉于声色之中。“露桃花里不知秋”,语出《宋书·乐志》中所载的《古辞鸡鸣桑树巅》诗;‘“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韦庄诗借此是要表达富豪贵族们只知享受春风桃李,而不知有肃杀之秋天,语句之中已经暗含他们只图享乐,而全然不顾国家之兴亡。这一联在华语丽辞的背后,诗人的嘲讽之意已经渐露出来。
“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第三联,诗人十分巧妙地借用了历史上的人物与人名进一步地讽刺了那些公子王孙化肆无忌惮、放荡不羁的行径。“西园公子”原指的是魏文帝曹丕。曹植诗《公宴诗》:“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文选》李善注:“公子,谓文帝。”西园,在今河南临漳县西,为曹操所筑。曹王为公子时常在此夜宴,款待文士。所谓“无忌”,原是战国时魏国公子信陵君的名号,这里诗人用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即取其无所顾忌、无所忌惮之意,意指王孙公子们只顾享乐,已到了无所忌惮的地步了。此外,历史上有两个莫愁,即洛阳莫愁与石城莫愁,这里所指,当是石城莫愁。《旧唐书·乐志(二)》载:“莫愁乐,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一故歌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这里引用莫愁之名,除了指其善歌舞外,同样也借用“莫愁”二字的字面意思。当然,诗句表面上是说那些歌舞女不解国事,不知国之将倾,实则是将矛头指向欣赏歌舞的王孙贵族。这一联写得好,不仅在于对仗极为工整,巧用典故,还在于在工整的形式下,.所蕴含的诗人深沉感慨,读罢能让人咀嚼与深思。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最后一联,诗人荡开一笔,把对往日的回想思绪拉回到现实。追昔抚今,感慨万端,此地此景,昨日的繁华,今日的乱离,多么像一场梦。诗人的感叹,实则包含了对前面所写的醉生梦死生活的谴责。最后诗人以景作结,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夕阳西下,逝水无语东流,这暗淡的景象,悲凉的意境,不仅预示着大唐帝国的行将灭亡,也是诗人悲恰情怀的折射。
这首诗歌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情感感是显而易见的,而在艺术上此诗主要有两点特色:
一是用典使事,使诗意委婉深曲。首句“五陵”,是长安城外唐代贵族聚居之地,诗中“五陵”不单指代长安,也泛指当时贵族社会。次句的《子夜歌》是乐府古曲,歌词多写男女四时行乐之情,诗人以此讽刺豪门贵族一年四季追欢逐乐、笙歌达旦的奢靡生活。分明讽其沉湎声色,却用“月满楼”为衬景,把讽意深藏在溶溶月色中,不露声色。三句“银烛树前长似昼”,取邢邵“夕宴银为烛”诗意,写王公豪富之家酒食征逐,昼夜不分,也是意存鞭挞,而赋色清丽,辞意似依违于美刺之间。四句“露桃花里不知秋”,语出王昌龄《春宫曲》“昨夜风开露井桃”,借龙标诗语,笔锋暗指宫廷,斥其沉迷酒色以至春秋不辨,同样辞旨微婉,蕴藉不吐。第三联“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于对仗工绝之外,尤见使事之巧,尽委婉深曲之能事。“西园公子”指魏文帝曹丕及其弟曹植等,至于“无忌”,却是战国时代魏国公子信陵君的名号。韦庄巧妙地把曹魏之“魏”与战国七雄之“魏”牵合在一起,由此引出“无忌”二字。但又不把“无忌”作专名看待,仅取其“无所忌惮”之意。这句诗的实际意思是指斥王孙公子肆无忌惮。诗人把这层真意寄寓在两个历史人物的名号中。由于曹丕和信陵君都是历史上值得称道的风流人物,因此,读起来倒象对那些王孙公子放荡不羁的行为津津乐道,而容易忽略其微讽的深意。下联“莫愁”同此手法,用传说中一位美丽歌女的名字,慨叹浮华女子不解国事蜩螗,深寓“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沉痛。由于巧妙地使事用典,全诗但见花月管弦,裘马脂粉,真意反而朦胧,如雾里看花,隐约缥缈,不见色相。感慨之诗意藉婉而多讽的风调而显得更为深沉,更加耐人咀嚼。
二是借助于双关、象征、暗示等多种修辞手法的错综运用,传出弦外之音和味外之味。“子夜歌”是乐府古调名,也含有“半夜笙歌”的微意,语意双关。“银烛树前”则暗示贵族生活的豪华奢侈。“露桃花里”象征红袖青螺;“不知秋”又用双关手法,含有不知末日将临的深意。“无忌”“莫愁”,均取双关。“俱是梦”的“梦”字,绾上三联,既慨叹往昔繁华,如梦如烟;又有双关“醉生梦死”之意。结句“夕阳唯见水东流”,从修辞角度看,“夕阳”象征唐末国运已如日薄西山,“水东流”象征唐王朝崩溃的大势如碧水东去,颓波难挽;从诗的色彩看,则见残阳惨淡,照着滔滔逝水,暮色苍茫中,万物萧瑟。有此一结句,无限怆怀,顿生纸墨。有此一结句,就使诗情更为饱满、凄怆。水流无已,此恨绵绵,都包含在这七个字中,这正是全诗结穴之处。
作为晓谕刘备及各州郡讨伐曹操的檄文,文章采用了条述的方式,对曹操的“苛虐”,即政治及为人上的严厉残暴,一一道来,主要叙述了中平六年(189)董卓乱起至建安四年(199)曹操与公孙瓒暗通被发觉后退守敖仓这十余年间,曹操的所作所为来声讨曹操的。在列举曹操“苛虐”的同时,始终伴随着对袁绍“休明”即美好清明的颂扬。而十余年间,又以建安元年(196)曹操迎汉献帝都许为界,分两个部分叙述。
建安元年前,曹操从徒手起家到领兖州牧,曹操势力的不断壮大都得力于袁绍的提携与帮助,檄文主要述及了三件大事:其一,曹操乃宦官之后,祖上无德,自身也好乱乐祸,没有美德可言,但是袁绍在汉末扫除宦官之害与董卓之乱时,“收罗英雄,弃瑕取用”,任用曹操,授以奋武将军,希望曹操能为汉室效犬马之劳;其二,曹操愚昧轻佻,缺乏远谋,多次兵败丧师,在此情形之下,袁绍仍上表推荐曹操为东郡太守,后又让曹操领兖州牧,就是希望曹操能像春秋时秦将孟明那样,虽战败但能再立战功;其三,曹操领兖州牧后,飞扬跋扈,残害忠良,如杀九江太守边让,并纳其妻子,致使士林愤痛,民怨沸腾,故其身败徐州,又于濮阳被吕布击败,丧失兖州大部地域,只能游荡东阿,没有安身之处。而袁绍为了加强汉室力量、打击叛党,发兵征讨吕布,使曹操于濮阳败后不至于一蹶不振,并使曹操重领兖州牧。
而建安元年曹操迎汉献帝都许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专制朝政。檄文中言袁绍因冀州北面公孙瓒进犯,派从事中郎徐勋让曹操至洛阳修缮宫庙,护卫献帝。而曹操借此放横专行,败法乱纪,专制朝政,赏罚由心。太尉杨彪忠心汉室,却遭毒刑;议郎赵彦忠言直谏,却被诛杀。曹操亲自带兵发掘梁孝王墓,开棺裸尸,毒施人鬼,可谓“历观载籍,无道之守,贪残酷烈,于操为甚”。袁绍因公孙瓒牵累,对曹操无暇整训,只好忍让包容,希望或可补救。而曹操包藏祸心,摧折栋梁,孤弱汉室。私下与公孙瓒来往,外助王师,内欲偷袭。会其阴谋发露,公孙瓒也被剿灭。曹师震慑,昼夜逃遁,屯据敖仓。欲凭黄河之险,抵挡大军。袁绍奉汉威灵,率师百万,战马千匹,并州、青州与荆州勇猛岀击,直捣曹操大本营,其势定可破操。而操军吏士,能力战的出自幽冀二州,其中有的原是袁绍部下,皆思乡心切。其余皆是兖州、豫州之民,或是吕布、张扬的降卒,被迫苟从,人怀怨愤。若大军南下,开启降路,定兵不血刃,使曹军土崩瓦解。可以看出,檄文在叙曹操“苛虐”的同时,始终伴随着述袁绍之“休明”,即对曹操的提携、重用、宽容与忍让。而现在之所以进行讨伐,实因“惧其篡逆之萌”。整篇檄文表现了从董卓之乱到官渡之战这十余年来,曹操的种种劣迹,而文中的袁绍与曹操截然相反,始终表现出以国家为重,申明大义,为汉室肝脑涂地的忠守义士的形象。整篇檄文将曹操的“苛虐”与袁绍的“休明”对比叙述,以引起共愤,达到声讨曹操的目的。
《文心雕龙·檄移》一篇中称:“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标蓍龟于前验,悬聚鉴于己然,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凡此众条,莫之或违者也·故其植义扬辞,务在刚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檄文在内容上需要阐明我方优明主忠贤相、天时地利人和,同时揭示出对方的苛虐,君不明守不贤、众叛亲离,天理难容。同时要言辞激烈、气势磅礴、言中肯綮、振奋人心。陈琳之文在这些方面做的可谓典范,内容上.处处将袁绍与曹操对比着写,极力表现袁绍的仁德和勇武,先述及他以天下为己任,面对暴乱汇集天下英雄扫除奸佞,后又不断表现他对曹操的仁义宽容、弃嫌任用:同时对曹操的罪恶反复渲染,出身是“赘阉遗丑六“本无懿忆”,自小“犭票狡锋协”,“好乱乐祸”,作为统领战术上轻进易退,为人残虐无度,杀害忠良、毒戮生灵、无视君主、无视百姓,摆事实讲道理,发出“历观载籍,无道之守,贪残酷烈,于操为甚!”的呼喊。同时言辞通畅、层层推进,多用排偶句、四字句以使得节奏明快、气贯长虹,充分实现了檄文应具有效用,难怪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评其檄文为:“今之隽也。”
在文学的审美追求方面,虽然是一篇应制文,但是陈琳却在应制文的框架下巧妙地传达着自身独特的思想、真挚的情感、个性化的文风。
首先,传达了建功立业的政治理想。文章开头即说“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联系陈琳当时的经历,先于何进帐下作主簿,当时所作的《谏何进召外兵一文》已经可见他对政治颇有见解,何进死后与众人一起随董卓进京,后见董卓残害百姓、难成大器便转而到州追随袁绍,山此可知他自己内心正是希望能投靠明主以成就一番大事成为所谓非常之人。同时他又将袁绍塑造成为一个有勇有谋仁德为民的英雄形象,将曹操塑造成为残暴昏庸、贪赞酷烈的奸守形象,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他理想君主应具有和应摒弃的品质。
其次,展现了真实的情感倾向,虽然檄文中对曹操的贬抑难免有夸张浪染的地方,但展现的是他的真实情感。在何进手下的时候就已经显示出他对宦官专权的痛恨,积极为何进出谋划策以刺除宦官势力,曹操作为宦官之后成为陈琳厌恶他的一个理由。从檄文中对曹操从祖父开始骂起就可看出:投奔袁绍是陈琳的自主选择,他是在认可袁绍的处事方式的前提下才会选择投其军下,这样又必然使其抱有对袁绍的赞许心态,所以文中对袁绍的褒扬是出于肺腑也是可想而知的;再者,曹操在当时的所作所为,如出战不利、滥杀无辜、为人狡诈都是有史可查的,这种行为在位正直文人的眼中是十分不堪的,所以陈琳对其的痛斥也是出于内心的厌恶和痛恨。至于后来陈琳在袁绍死后又归曹实乃情势所迫,并不能说明陈琳对曹操的感情倾向。
再次,充分展现了个性化的文风。曹丕在《又与吴质书》中评价道:“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文心雕龙·檄移》称“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密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矣”,二者均提及此文一个共同特点:文气刚健,有骨鲠之气。这不仅和上文所提及的陈琳在文中反映了真实情感倾向、展现出文人的正直有关,同时与陈琳自觉地在句式上多用整句、辞藻的严谨华关、善于化用典故有关。具体说来,整句读起来朗朗上口,一泻而下,据粗略统计,该文281句,排偶句68句,四字句185句,已经具有明显的骈体文的特征:典故的使用使得说理更具说服力,例如文章中多处引自《史记》:辞藻的严谨而华美,严谨处展现出春秋笔法的特色,大有一字定乾坤之妙,如称袁绍幕府,对曹操直呼其名,又称其为“鹰犬”“爪牙”“寇”等等,华美处能起到极强的渲染烘托作用,如对曹操恶行的贬斥,无一语有重复写袁绍之军威,从“尔乃大军过荡西山”直至“有何不灭者哉”,铺排渲染、气贯长虹:以上这些都是其气势刚健、痛快淋漓的文风的支撑。可以看出,陈琳作文是以气骋才,以才运气,气势刚健却又不流于拙朴,有骨鲠之气而又文采斐然。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