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南去与谁同,处处山连水自通。两岸晓霞千里草,
桂州南去与谁同,处处山连水自通。两岸晓霞千里草,
半帆斜日一江风。瘴雨欲来枫树黑,火云初起荔枝红。
半帆斜日一江风。瘴雨欲来枫树黑,火云初起荔枝红。
愁君路远销年月,莫滞三湘五岭中。
愁君路远销年月,莫滞三湘五岭中。
许浑

许浑

许浑(约791~约858),字用晦(一作仲晦),唐代诗人,润州丹阳(今江苏丹阳)人。晚唐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其一生不作古诗,专攻律体;题材以怀古、田园诗为佳,艺术则以偶对整密、诗律纯熟为特色。唯诗中多描写水、雨之景,后人拟之与诗圣杜甫齐名,并以“许浑千首湿,杜甫一生愁”评价之。成年后移家京口(今江苏镇江)丁卯涧,以丁卯名其诗集,后人因称“许丁卯”。许诗误入杜牧集者甚多。代表作有《咸阳城东楼》。 ▶ 477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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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谁画?瘦岩岩羞带石榴花。
俏冤(yuān)¹,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²。困坐南窗下,数³对清风想系他。蛾(é)淡了教谁画?瘦岩岩(xiū)石榴花。
译文:我那俏冤家,远在天涯,你怎么在外边贪恋新欢,怎么偏偏只有外边才能留得住你?懒洋洋地坐南窗下,每每对着清风想系他。细长的眉毛淡了教谁来描画?脸瘦得不像样子,羞得不敢戴上那石榴花。
注释:¹俏冤家:此指在外远游的爱人。²“偏那里”句:偏是那里的绿杨树能够拴住你的马?此系怨词,恨爱人久离不归。³数:每每。⁴蛾眉:弯而长的眉毛。⁵瘦岩岩:瘦骨嶙峋貌。⁶带:即“戴”。

  这支小令写少妇对远方情人的猜疑和抱怨,相思之情写得大胆泼辣。开头一句“俏冤家”,传神至极。“冤家”本是妇女对情人的昵称,已经够可爱了,又冠以一个“俏”字,更令人迷恋。可如今他却远走天涯,一去不归,不能不叫人怀疑。“偏那里绿杨堪系马”,更明显地由怀疑流露出抱怨的情绪。“偏”在这里用作副词,表示发生的事,与所期待的恰好相反。一个“偏”字,把少妇爱极而怨深的感情反映得淋漓尽致。此句一语双关,既点明夏日的时令,又比喻滞留异乡、拈花惹草的负心郎。曲子前三句,把爱与恨交织在一起,表面上埋怨“绿杨”,骨子里却怨恨爱人不知早归,不珍惜爱情。

  其实,在远方的情人未必如她所猜想的那样,这或许是少妇的“多虑”。而“多虑”正是一种情深爱笃的表现,故虽抱怨,却并未弃绝。因此第四、五两句“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表现为万般慵懒、无所事事,只有一次次面对清风倾吐自己对远人的情思,大有“不思量,自难忘”、摆不脱、丢不开之苦。这两句虽看似平淡无奇,但词浅意深,清风和美,情思更浓,它进一步刻画出少妇对远人思之弥深、爱之弥笃的感情。

  第六句“蛾眉淡了教谁画?”借用汉代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来表现出少妇对夫妻恩爱生活的回味与渴望。然而好事难成,希望终无由实现,以致愁得“瘦岩岩羞带(戴)石榴花”。“瘦岩岩”比“憔悴”状瘦弱不堪之状,更具体,更形象。“羞”字是尤为传神之笔,它既含戴花与体貌不相称的自我嘲讽之意,又表露出戴花无人欣赏的寂寞。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这里暗化此意,且更形象生动,活画出少妇难以言状的复杂心理状态。

  曲贵新奇,然而,这支曲子蕴藉含蓄,辞尽意未休,具有词的风格。其中首句“俏冤家”是统领全篇的关键句。少妇的思念、怀疑及抱怨都由此而发;少妇对过去美满生活的回味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以及“为悦己者容”的心理,也是以此为依据。故全篇所言少妇的表现,都和这句“俏冤家”紧紧挂钩,句句落实,没有一句是闲笔。

参考资料:
1、 蒋星煜 等.元曲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0:74-75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别日何易会日¹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译文:分手之日容易,岂料相见之日如此难,山长路远,天各一方。
注释:¹会日:聚会的日期。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yù)¹思君未敢言,寄路浮云往不还。
译文:想念他以致忧思聚集,却不敢说出口,为解相思之情,想托飘荡之浮云寄去问讯的书信,但浮云一去而不见踪影。
注释:¹郁陶:忧思聚集。
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
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
译文:整日以泪洗面,使得自己的容颜很快老去。百忧在心,谁能不独自感叹啊!
展诗清歌仰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
展诗清歌仰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
译文:唯有浅吟低唱怀人幽思的《燕歌行》,来聊自宽解一下,可是,欢愉难久,忧戚继之。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
(gěng)¹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
译文:夜深了,忧思煎熬难以入眠,只有披衣出去,徘徊于中庭。
注释:¹耿耿:犹言炯炯,耿耿不寐的意思。
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鸧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
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鸧(cāng)晨鸣路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
译文:抬头看云间星绕月明,然而人却没有团圆。可怜晨雾中飞鸽发出阵阵鸣叫声,留恋徘徊不能慰存。
曹丕的《燕歌行》在诗史上久负盛名,但历来对其一“秋风萧瑟”篇分外垂青,而于此首却问津甚少。其实是双璧一对,两篇对观,更饶意味。前篇从“霜飞木落”、“燕雁南归”感物起兴。由时序涉及归鸟,再由鸟归而关联所思之人淹留他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曲曲道来。此首与其主题、情思相一,构思则另起炉灶,不假外物,直抒胸臆。

yānxíngèrshǒu ·èr

cáo wèijìn 

biéhuìnán shānchuānyōuyuǎnmànmàn 
yáojūnwèigǎnyán shēngyúnwǎnghuán 
língmiànhuǐxíngyán shuínénghuái怀yōutàn 
zhǎnshīqīngyǎngkuān wǎngāiláicuīfèigān 
gěnggěngzhěnnéngmián chūdōng西 
yǎngkànxīngyuèguānyúnjiān fēicāngchénmíngshēnglián liúliánhuái怀néngcún 
雨霰疏疏经泼火。巷陌秋千,犹未清明过。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雨霰(xiàn)¹疏疏经²泼火³。巷陌秋千,犹未清明过。杏子梢(shāo)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wò)
译文:经历了一场桃花雨之后,又下了疏稀的雨夹雪。清明未到,街坊中的秋千已经荡起来了。杏树枝头花苞渐渐绽放,淡红渐渐褪成白色,像被胭脂浸染过。
注释:¹雨霰:细雨和雪珠。苏轼《蝶恋花·徽雪有人送》词:帘外东风交雨霰,帘里佳人,笑语如莺燕。²经:曾经,已经。³泼火:指寒食节,寒食节时下雨称为泼火雨。⁴巷陌:街坊。⁵香蕾破:芳香的花苞绽开了。⁶胭脂涴:胭脂浸染。
苦被多情相折挫。病绪厌厌,浑似年时个。绕遍回廊还独坐。月笼云暗重门锁。
苦被(bèi)¹多情相折挫²。病绪厌厌³,浑似年时。绕遍回廊还(hái)独坐。月笼云暗重门锁。
译文:被多情带来的痛苦的折磨,精神不振,简直像度过一年时光似的。夫妻二人跑遍长廊,还各自独坐回廊,已是“月笼云暗重门锁”的深夜。
注释:¹被:表被动。²折挫:折磨。³厌厌:精神萎糜貌。⁴浑似:简直像。⁵年时:一年时光。⁶个:语助词,相当于“的”。⁷还:依然,仍然。⁸月笼:月色笼罩。⁹云暗:云层密布。

  这首词是写苏轼与王弗的生活景象,寄托了词人对妻子深深的怀恋。

  上片,回忆夫妻清明节前后美好生活情趣。“雨霰疏疏经泼火,巷陌秋千,犹未清明过”,写东坡观看王弗等妇女秋千游戏。“雨霰”,“泼火”点气候;“清明”点时间;“巷陌”点地址。这个秋千游戏,不免含有一丝春寒气息,十分宜人。同时还看到另一种景色,即“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所写的杏花绽蕾的景色。一个“香蓄”“破”开了,杏子由胭脂一淡红一白色,美丽极了。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值得深深留恋。

  下片,回忆夫妻长年的多情苦恋。“苦被多情相折挫,病绪厌厌,浑似年时个”,写夫妻的多情。多情一苦一折挫一病绪,像链条一样,套住这对年轻的夫妻,情感“折挫”难熬煎,度日简直如度年。“绕遍回廊还独坐,月笼云暗重门锁”,写夫妻的苦恋,是通过一个典型的生活细节的刻画来完成的。“绕邀回廊”,荡气回肠;独坐长廊,春心荡漾;“月笼云暗重门锁”,宁静夜色绘遐想。这是一段深沉的回忆,丝思缕情尽在不言中。

  全词运用回忆之笔,重现了东坡夫妻两次典型的生活情趣画面,将多情苦恋的夫妻形象描绘得淋漓尽致。多情变苦,苦恋成病,度日如年,是本词的中心题旨。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苏轼词新释辑评 上.北京:中国书店,2007.01:82-83

diéliànhuā ·xiànshūshūjīnghuǒ

shì sòngdài 

xiànshūshūjīnghuǒ xiàngqiūqiān yóuwèiqīngmíngguò xìngshāotóuxiānglěi dànhóngtuìbáiyānzhī 
bèiduōqíngxiāngzhécuò bìngyànyàn húnniánshí ràobiànhuílángháizuò yuèlǒngyúnànchóngménsuǒ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今古河山无定据¹。画角(jiǎo)²声中,牧马³(pín)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马吹老丹枫树。
译文:从古至今江山兴亡都无定数,眼前仿佛战角吹响烽烟滚滚战马驰骋来来去去,黄沙遮日满目荒凉又能与谁说?秋风飒飒,只有那几株枫树,又一次被吹红了叶子。
注释:¹无定据:没有一定。²画角:古管乐器,传自西羌。因表面有彩绘,故称。发声哀厉高亢,形如竹筒,本细末大,以竹木或皮革等制成,古时军中多用以警昏晓,振士气,肃军容。帝王出巡,亦用以报警戒严。³牧马:指古代作战用的战马。⁴谁可语:有谁来和我一起谈谈。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从前幽怨(yuàn)¹应无数。铁马金戈²,青冢(zhǒng)³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译文:从前愁苦凄凉的往事无穷无尽,金戈铁马之地,却是当年昭君舍身求和的路。曾经的一往情深有多深呢?犹如夕阳余辉照射下,深山之中的绵绵秋雨。
注释:¹从前幽怨:过去各民族、各部族间的战事。²铁马金戈:形容威武雄壮的士兵和战马。代指战事,兵事。³青冢:长遍荒草的坟墓。这里指指王昭君墓,相传冢上草色常青,故名。⁴几许:多少。

  这首小词通过对塞外古战场的描写,抒发了对历代兴亡和历史变迁的感慨。

  词的上片写景,描写塞外古战场的荒凉景象。“今古河山无定据”,首句以议论开篇,简朴的文字有一种历史纵深感,而且形成一种笼罩全篇的氛围。“今古”二字,包括古往今来。面对大好河山,多少风云人物,你争我夺,或长期或短暂地占据它,但谁也没有永久地据有这些地方。“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二句白描,描绘出一幅塞外和平图景,画角声声,矫健的牧马频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二句仍用描写,放眼望去,整个塞北,平沙万里,荒漠凄凉,连个说话的人也很难找到。西风飒飒,只有那几株枫树,又一次被吹红了叶子。使人联想起为争夺这块土地鏖战厮杀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这些红叶,又一次把人带进了对历史的回忆,加深了作品的纵深的历史感。

  词的下片抒情,写自己出塞的感触。“从前幽怨应无数”。首句议论,直接承上阕对古战场描写而来。面对古战场的凄凉景色,郁结在心头的愁恨无法计算。正如唐·李颀《古从军行》所说:“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接下二句叙事:“金戈铁马,青冢黄昏路。”“金戈铁马”,代表战争。“青冢黄昏路”,用汉王昭君和亲故事,代表和亲。二句概括了战、和两种办法。说明自古以来,为了争夺江山,时战时和,或二者并用,这就是历史。“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末二句以景结情,抒发了作者的感触:回顾历史,面对这塞外古战场,诗人对自己的祖国一往情深。这深情犹如夕阳余辉照射下,深山之中的绵绵秋雨。词意深沉含蓄,有弦外之音。

  汉元帝时,昭君奉旨出塞和番,在她的沟通和调和下,匈奴和汉朝和睦相处了六十年。她死后就葬在胡地,因其墓依大青山,傍黄河水,所以昭君墓又被称为“青冢”,杜甫有诗“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纳兰由青冢想到王昭君,问她说:“曾经的一往情深能有多深,是否深似这山中的夕阳与深秋的苦雨呢。”作为康熙帝的贴身侍卫,作者经常要随圣驾出巡,所以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报国之心,但他显然不想通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方式来成就自己的理想抱负,所以在尾句中作者又恢复了多情的本色,他以景语结束,将自己的无限深情都融人到无言的景物之中,在这其中,既包含了豪放,又充满了柔情,甚至我们还会体味到些许的凄凉与无奈。

  这首词通过诗人“出塞”所见,描绘了眼前荒凉的和平景象,回顾历史,总结出战争与和平两种情况,是对中国历史上王朝更替的规律性概括。因此毛泽东批注:“看出兴亡”,肯定了这首词的思想意义。

  谢章铤在《赌棋山庄词话》中曾说过:“长短调并工者,难矣哉。国朝其惟竹坨、迦陵、容若乎。竹坨以学胜,迦陵以才胜,容若以情胜。”而读完作者这首词风苍凉慷慨的词作,可以得知谢氏此言不虚。

参考资料:
1、 聂小晴,泉凌波,闫晗.《纳兰容若词传仓央嘉措诗传合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275
2、 毕桂发.《毛泽东评点历代名家词赏析》.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1011-1012

diéliànhuā ·chūsài

lánxìng qīngdài 

jīnshāndìng huàjiǎoshēngzhōng pínlái mǎnhuāngliángshuí 西fēngchuīlǎodānfēngshù 
cóngqiányōuyuànyìngshù tiějīn qīngzhǒnghuánghūn wǎngqíngshēnshēn shēnshānzhàoshēnqiū 

夫学者载籍极博。尤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夫学者载籍极博。尤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译文:世上记事的书籍虽然很多,但学者们仍然以“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等经典为征信的凭据。《诗经》、《尚书》虽有缺损,但是记载虞、夏两代的文字都是可以见到的。尧将退位,让给虞舜,还有舜让位给禹的时候,都是由四方诸侯长和州牧们推荐出来的,于是,让他们先试着任职工作,主持事务数十年,做出了成就,建立了功绩,然后再把大政交给他们。这是表示天下是极贵重的宝器,帝王是最大的统领者,把天下移交给继承者就是如此的困难。然而,也有人说过,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以为是一种耻辱而逃走隐居起来。到了夏代的时候,又有卞随、务光等人。这些人又为什么要受到称许呢?太史公说:我登过箕山,相传山上有许由之墓。孔子依次评论古代的仁人、圣人、贤人,对吴太伯和伯夷等讲得很详细。我听说许由、务光等节义品德至为高尚,而经书中有关他们的文辞却一点儿也见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伯夷、叔齐,不是老记着人家以前的过错,因此怨恨他们的人就少。”“追求仁德而得到仁德,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我对伯夷兄弟的用意深感悲痛,但看到那些逸诗又感到诧异。他们的传记说道: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亲想把王位传给叔齐,到了父亲去世以后,叔齐要让位给伯夷。伯夷说:“这是父亲的遗命啊!”于是便逃走了。叔齐也不肯即位而逃走。国人只好立孤竹君的第二个儿子为王。这时,伯夷、叔齐听说西伯昌能关心老人,抚养老人,便商量着说:我们何不去投奔他呢?等到达那里,西伯已去世了。武王用车载着西伯的神主,追谥为文王,率军东进去征伐商纣。伯夷、叔齐拉住武王的马而谏阻道:“父亲死了却不安葬,大动干戈去打仗,这难道是孝的行为吗?身为臣子,却要去杀害国君,这难道可以算做仁德吗?”周王左右的人准备杀掉他们,太公说:“他们是义人啊!”扶着他们离开了。武王摧毁了殷商的暴虐统治,天下都归附了周朝,而伯夷、叔齐却认为这是很可耻的事,为了表示对殷商的忠义,不肯再吃周朝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中,靠着采食薇菜充饥。到了由于饥饿而将死的时候,作了一首歌,歌辞说:“登上那西山啊,采些那薇菜呀!用暴力来取代暴力,不知道这是错误的。神农、虞舜和夏禹,授政仁人相禅让,圣人倏忽辞世去,我辈今日向何方?啊,别啦,永别啦!命运衰薄令人哀伤!”终于饿死在首阳山中。从这些记载来看,伯夷、叔齐是怨呢,还是不怨呢?有人说:“天道并不对谁特别偏爱,但通常是帮助善良人的。”像伯夷、叔齐,总可以算得上是善良的人了吧!难道不是吗?他们行善积仁,修养品行,这样的好人竟然给饿死了!再说孔子的七十二位贤弟子这批人吧,仲尼特别赞扬颜渊好学。然而颜回常常为贫穷所困扰,连酒糟谷糠一类的食物都吃不饱,终于过早地去世了。上天对于好人的报偿,到底是怎样的呢?盗跖天天在屠杀无辜的人,割人肝,吃人肉,凶暴残忍,胡作非为,聚集党徒数千人,横行天下,竟然能够长寿而终。他又究竟积了什么德,行了什么善呢?这几个例子是最典型,最能说明问题的了。若要说到近代,那种品行不遵循法度,专门违法乱纪的人,反倒能终身安逸享乐,富贵优裕,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而有的人(诚如孔子教诲的那样,)居住的地方要精心地加以选择;说话要待到合适的时机才启唇;走路只走大路,不抄小道;不是为了主持公正,就不表露愤懑,结果反倒遭遇灾祸。这种情形多得简直数也数不清。我深感困惑不解。倘若有所谓天道,那么这是天道呢,不是天道呢?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译文:孔子说“主义不同的人,不互相商议谋划”,都各自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孔子又说:“富贵如果能够求得,就是要干手拿鞭子的卑贱的职务,我也愿意去干;如果不能求得,那还是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去干吧!”“天气寒冷以后,才知道松树、柏树是最后落叶的。”世间到处混浊龌龊,那清白高洁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出。这岂不是因为他们是如此重视道德和品行,又是那样鄙薄富贵与苟活啊!“君子感到痛心的是到死而名声不被大家所称颂。”贾谊说:“贪得无厌的人为追求钱财而不惜一死,胸怀大志的人为追求名节而不惜一死,作威作福的人为追求权势而不惜一死,芸芸众生只顾惜自己的生命。”“同是明灯,方能相互辉照;同是一类,方能相互亲近。”“飞龙腾空而起,总有祥云相随;猛虎纵身一跃,总有狂风相随;圣人一出现,万物的本来面目便都被揭示得清清楚楚。”伯夷、叔齐虽然贤明,由于得到了孔子的赞扬,名声才更加响亮;颜渊虽然好学,由于追随孔子,品德的高尚才更加明显。那些居住在深山洞穴之中的隐士们,他们出仕与退隐也都很注重原则,有一定的时机,而他们的名字(由于没有圣人的表彰),就大都被埋没了,不被人们所传颂,真可悲啊!一个下层的平民,要想磨练品行,成名成家,如果不依靠德高望重的贤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声流传于后世呢?

  《伯夷列传》是伯夷和叔齐的合传,冠《史记》列传之首。在这篇列传中,作者以“考信于六艺,折衷于孔子”的史料处理原则,于大量论赞之中,夹叙了伯夷、叔齐的简短事迹。他们先是拒绝接受王位,让国出逃;武王伐纣的时候,又以仁义叩马而谏;等到天下宗周之后,又耻食周粟,采薇而食,作歌明志,于是饿死在首阳山上。作者极力颂扬他们积仁洁行、清风高节的崇高品格,抒发了作者的诸多感慨。

  文章借助夷、齐善行,和所谓暴戾凶残、横行天下的盗跖做比照;以操行不轨,违法犯禁的人和审慎小心、有崇高正义感的人做比照,指出恶者安逸享乐,富裕优厚,累世不绝;而善者遭遇的灾祸却不可胜数。从而抒发了天道与人事相违背的现实,有力地抨击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谎言,对天道赏善罚恶的报应论,提出了大胆的怀疑,充分表现了作者无神论的观点。

  但是,商朝末年,纣王的统治已濒于崩溃,武王伐暴是“顺乎天而应乎人”的,是不可逆转的,而夷、齐的谏阻和耻食周粟是背转历史大潮的。所以,毛泽东同志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指出,历史上歌颂这两个人物,那是颂错了,他们不值得歌颂。而作者对笃守遗训、不能变通的行为加以歌颂,无疑是有所偏颇的。

  本文写作独具特色。纵观《史记》本纪、世家、列传之篇末,黎青冷焊均有太史公的赞语,唯《伯夷列传》则无。满纸赞论、咏叹夹以叙事。名为传纪,实则传论。史家的通例是凭借翔实的史料说话,而或于叙述之中杂以作者的意见,就算变例了。所以,本文实开史家之先河,亦为本纪、世家、列传之仅有。

  本文虽多赞论,但纵横捭阖,彼此呼应,回环跌宕,起伏相间。伯夷、叔齐的事实,只在中间一顿即过,“如长江大河,前后风涛重叠,而中有澄湖数顷,波平若黛,正以相间出奇。”《史记论文》第五册《伯夷列传》时有鲜明比照,一目豁然;时有含蓄设问,不露锋芒却问题尖锐又耐人寻味。太史公润笔泼墨之中,可略见其笔力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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