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是题赵晋臣积翠岩的。《铅山县志》卷一说:“观音石又名积翠岩,即古之杨梅山,在县西三里。”《方舆志》说:“积翠岩房蓄烟霭,五峰相对。”庆元六年(1200年),赵晋臣于其上建佛堂,自下望之,如在缥缈五云间。作者曾为赋《归朝欢》(我笑共工缘底怒),此词为再题之作,较之前词具有更多的悲壮苍凉气势。
这首词是把叙事、写景和抒情揉和在一块来写的。开头三句叙事。作者在《归朝欢》词中说:“先生拄杖来看汝。倚苍苔,摩挲试问,千古几风雨。”因为过去来过,故本词起句说:“柱杖重来约”,即重来践约之意。《庄子·天运篇》:“(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咸池,黄帝乐名(一说尧乐名)。《庄子集释》[疏]云:“洞庭之野,天地之间,非太湖之洞庭。”因此“洞庭张乐,满空萧勺”,是说东风荡漾,积翠岩上空古乐缭绕,充满典雅气氛,真可-谓“结亭三四五。会向暖热携歌舞”(《归朝欢·题赵晋臣敷文积是岩》)了。“巨海”三句写景,写积翠岩之千姿百态。《南越志》说:“高州巨海有大犀,出入有光。”前两句化用其意,言积翠岩犹如巨海大犀,拔地而起,其角伸向此山高阁,突兀峥嵘,蔚为壮观。而后一句则说,五峰不一,三三两两,有的前仰,有的后合,姿态各异。在这里,作者使用“拔”“出”“尚”“前”和“却”诸字,化静为动,把积翠岩的神态和气势写了出来。“老我”四句抒情。言其年老力衰,登临伤怀,哀乐异常,只有借酒消愁而已。“劝君”三句寓情于景,写其欲假积翠岩之手,行铲除社会腐败之实,把贪官污吏、盗贼匪徒,全部消灭。“便休论、人间腥腐,纷纷乌攫”,其描写之生动,感情之强烈,真可以说是已发挥到极致。“九万里”三句以大鹏喻积翠岩,写其高洁。《庄子·逍遥游》说:“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风之积也不厚,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此处化用其意,言积翠岩犹如神鸟大鹏,高矗云天,俯视岩下,风雷激荡,云翻雨覆。但岩中少水(《广信府志》说:后得柱杖泉,亦足用),须直上昆仑,洗濯其发,自然引出以下几句。“好卧”四句再次写景,写“当筑陂于其前”。此处运用《汉书·翟方进传》:“反乎覆,陂当复。谁云者,两黄鹄(鹤)”的典故,并以鹤自喻,谓赵晋臣应当听取他的建议,于积翠岩前筑十里长陂,拦洪蓄水,让翠色之影倒映陂中,让陂水浸润云覆之深谷,有山有水,积翠岩将变得更加美丽。
此词以叙事起,以写景终,中间穿插以写景、抒情、议论,形象鲜明生动,感情充沛强烈,纵横开阖,挥洒自如,于悲愤中见雄壮,具有浪漫气息和雄放风格。
清代赵翼《瓯北诗话》说陆游入蜀后“诗言恢复者十之五六”。这些倡言恢复的诗篇主要抒写收复失地的愿望,壮志难酬的悲言、对沦陷区人民的同情和对统治者苟安投降的不满。在英雄壮举的幻想中表达始终不渝的爱国深情。《宝剑吟》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首,也是颇有特色的一首。它以别致的构思、平实的语言,把爱国深情表达得深婉蕴藉、悱恻动人。
“幽人枕宝剑,殷殷夜有声。”“幽人”是诗人理性的化身,“宝剑”是诗人理想的寄托。诗人的形象是这二者的统一。“枕”字连接“幽人”与“宝剑”,表明诗人时刻不忘统一国土,随时准备参战杀敌。第二句从幽人的感觉写宝剑的声音,至于宝剑为何发声,暂搁不提。“人言剑化龙,直恐兴风霆。”紧承剑有声,借神话传说进一步想象:剑会变龙,龙能兴起风雷。而那些随遇而安的人们总怕打破平静,于是,不思发奋的人们由于害怕风雷顿起而千方百计禁锢蛟龙,使其不得伸展。“不然言狂虏,慨然思遐征。”诗人进而赋予龙以思想情感,说它如果不是被压制,就会因憎恨狂虏的侵犯而言然远征。实际上这是喻指诗人犹如一条被锁着的龙,渴望施展呼风唤雨之功、发挥雷霆万钧之力,报效国家,了却宿愿。这是第一层,以叱咤风雷的巨龙自喻,表现诗人对实现壮志的热切愿望。同时暗示出诗人不能如愿以偿的原因,为下一层写劝慰和不平作铺垫。
“取酒起酹剑,至宝当潜形”写幽人劝慰宝剑藏匿形迹。紧接着回答为何要“潜形”:“岂无知君者,时来自施行。”“一匣有余地,胡为鸣不平”是以反语来发泄诗人的郁言不平之气。幽人劝慰宝剑的:“岂无知君者,时来自施行。一匣有余地,胡为鸣不平。”这两点理由都含有诗人言疾怨恨的情绪,后者甚于前者。“胡为鸣不平”,极其有力,在结构和意义上都有重要作用,宝剑发声是在鸣不平,回答了开头的问题,使首尾对应,结构完整。 此是诗中引人遐思的强音,是诗人情感升华、照亮全篇的画龙点睛之笔。这是诗的第二层,幽人从现实出发安慰宝剑,抒发诗人壮志难酬的不平之鸣。
从结构和意境上看,这首诗的构思颇为别致。借物抒情,情含物中。剑本是一种武器,但在爱国者的心中它成了诗人杀敌报国、引动文思的触发物。诗人饱满的爱国热情又使剑具有了生命和性格,成了萌发创作激情、引起想象、表达理想的凭借。
触及与杀敌有关之物,即生报国之思,非独《宝剑吟》。在被人推为陆游压卷之作的《长歌行》中有“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在《老马行》中有:“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而在《宝剑吟》中,诗人见剑生情,情又幻化成意象。把剑拟想成龙,再借龙自喻,婉转曲折地表达了诗人难以遏止的不平之情。联系诗人的经历,这不平之情是多方面的:有“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的壮志不遂的不平之情;有“酒醒客散独凄然,枕上屡挥忧国泪”的对国家前景忧虑的不平之情;有“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的言恨投降派的不平之情;更有“丈夫有志苦难成,修名未立华发生”的蹉跎光阴的不平之情。种种复杂强烈的不平之情若率直抒写,易生抽象叫喊之感,有锋芒毕露之嫌,无跌宕起伏之美。同时,激烈率直地写不平之情,还可能触犯统治者而遭祸。于是,这首诗就移情于物,多所想象。让想象在构思中充分发挥作用。不过这首诗的想象与陆游其他爱国诗歌的想象又有所不同。不是通常的结合诗人生活经历和抗战愿望来想象,而是像屈原、李白那样借神话传说构造想象世界。
这首诗从独特的构思之中,把鲜明的形象表现出来,更显得含蓄蕴藉,曲尽其情。写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宝剑有声比喻壮心不已,在想象中流露出对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的迷惑、感情与理智搏击的痛苦。宝剑是明喻,是对“心未平”的烘托和强调,不是贯穿全诗的完整清晰的艺术形象。作者运用借喻兼拟人的手法,使宝剑作为一个鲜明的抒情形象贯穿全诗,与幽人的形象一起构成一个有丰富复杂性格的形象,即诗人的自我形象。这首诗的意象是按空间顺序,以感情的发展为线索,连接两个充实而生动的画面,诗人的形象隐蔽在幽人与宝剑的背后。诗人的爱国激情就熔铸在这独特的构思之中。
这首诗构思别致,而语言却很平实,通篇没有豪壮华丽之语,也无生硬晦涩或故作姿态之感。语言平实主要表现在遣词、造句、修辞、音韵方面。作者善于生动灵活地运用普通词语如“枕”“化”,等在诗中既起连接作用,又有神韵,使幽人、剑、龙成为活的形象,引起联想。把“言慨”一个词,拆开来用在两句中,使诗句气势贯通、情意激切,从中可看出诗人的用字之功。不造奇拗语句、注重意思的简洁明快;句子内部词序不颠倒,句式通俗自然如口语;句与句之间衔接紧凑,结构上细针密缕,而意象疏朗雄阔,留下想象的余地又不使人徘徊停驻。诗人还善于运用常见的修辞手法,如用比喻比拟,加强意境的奇幻含蓄之美;用反诘、反语,犀利有力,极尽言懑揶揄之情态;注重音韵、声调,抑扬顿挫,富于音乐美。语言上的这些特点,决定了该诗的通俗易懂。
宦海中的沉浮,恰如海的潮涨潮落,永无停息。尤其是在调迁频繁却无法担当大任、壮志难酬时,其落寞的心情更为沉重。此词抒写的就是宦海浮沉的落寞心情。
起笔三句叙事。词人说:扁舟昨天刚停泊,今天就来到高亭上,极目远望千里闲云。“闲云”也显出一股轻松之感。但是,他毕竟是来散心的,以解胸中郁闷,“孤”字见出他的孤独感,“目断闲云千里”也隐约透出念远、怀乡之意。作者的心情并不那么闲适,而较为复杂,有如夏末秋初的黄昏那和着凉意的热燥,使人并不好受。
“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天顺人意,降下一阵好雨!将那热燥一洗而空,仿佛人世间的一切尘垢连同自己那些莫名的烦闷也一洗而空。此词的“前山急雨过溪来”又加之“尽洗却”,这样的心情表现得更为痛快。此时他的愁闷似乎散去了,他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过片写雨后情景。“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极目秋景一片高远,可是,暮色寒鸦却不无一种惆怅的意味,作者遂以“一团”来形容这秋意。“一团”,即忧丝难理,烦躁中难堪的心境,委婉地表现出来。所以下面说:“痴儿騃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新秋的凉爽是可喜的,可是在不知不觉间,西风起了,节序便又推移了。这句是从苏轼《洞仙歌》:“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转化而来。表达出作者此时的情绪底蕴:他是在感叹似水的流年。以“痴区騃女”作反衬,益发显得悲凉。
唐柳宗元贬谪永州,写了一首诗叫《南涧中题》,苏轼谓此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终归还是忧。诗云:“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又云:“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鹊桥仙》中所表现的情绪虽然没有那么沉重,但节奏是相似的:忧中求乐,乐中有忧,乐尽忧来,心情虽一时得以开解,但终归抵挡不了忧愁的纠缠。这是一个欲有作为的士大夫在那不安定的调迁频繁的仕途中,所特有的心态。作者在不少词中写这种情况,感叹着“岁月尽抛尘土里”(《糖多令》)、“万事悠悠付寒暑”(《青玉案》)、“江湖自古多流落”(《满江红》)。读了那些词,回头再读这篇作品,对其思想感情能有个较切实的把握。
这是一首送别诗。生离死别,是人生痛苦事。因此,送别之诗大多消沉凄苦,字句显得沉闷。唐初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摆脱了这种传统的写法,成为送别诗中的名篇,徐铉的这首送别诗,虽不及王勃诗那样有名,但也别开生面,有其独到之处。
诗的首联扣题,写送别,先写送别时的形势。当时南唐偏安江南,其他地区正战乱不绝。朋友相别,离愁别绪,本来就够凄苦的了,又值兵乱不绝,更令人焦心。这“海内兵方起”一句,包含甚富,突出了感离伤别的浓重气氛,带出下句“泪易垂”之意。
颔联归结到王四十五身上,并抒发了诗人的惜别之情。“负米”事见《孔子家语·致思》,王四十三离开相对安定的地区,不辞艰险,回家尽孝。下句作一转折:“当此落英缤纷之时,我们二人正应把臂同行,赏花饮酒,你要回家尽孝,我只得在此送别,只可惜辜负了春光。”“无可奈何花落去”,惜别之情更见凄婉。送别的气氛,与王四十五的情谊,至此已抒写得淋漓尽致了。于是颈联语气一转,由伤离而劝慰。诗人另有一首《七夕应令》诗说:“斗柄易倾离恨促,河流不尽后期长”。“后期”亦同此义。这句是说,一别之后,可以鱼雁往来,相互宽慰,终还有相逢之日。末联“折柳”相赠,则是古代朋友相别时的习惯,以后就成了送别的代称。《三辅黄图·桥》即记“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唐代权德舆《送陆太祝》诗亦有“新知折柳赠,旧侣乘篮送”之句。这一联是说:我情意殷勤,折柳相赠,君须记取,这是向南之枝。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东都江都在江北,江宁则在江南,友人虽北去,然而思念朋友之时,必定会翘首南望的,所似特地说“此是向南枝”。这样,末联以折柳相赠,慰藉友人,归结全诗。
此诗表达了朋友间的真挚情意,抒写了离别时的缠绵情思,但伤别之中有劝慰,并不一味消沉。诗的语言也平易朴实,颇能感人。在送别诗中,是一首上乘之作。
这是游子他乡思旧之作。先由清明后花落写起,接着叙游子悲愁。“曲岸”、“垂杨”两句道离愁,“楼空”两句写别恨。换头“闻道”紧承“燕子能说”,揭示“空楼”中佳人当时处境:“帘底纤纤月”,月不圆人也不团圆。“料得明朝”又翻出新意:果真能见,但她可望而不可及。吞吐顿挫,道出佳人难再得的幽怨。
此词上阙中:“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时屏寒怯。”清明时节,春冷似秋,东风惊梦,令人触景生情,萌生悲凉之情感。“又”字点出前次来此,也是之个季节。暗合于唐人崔护春日郊游,邂逅村女之事。“客梦”暗指旧游之梦,“一枕寒怯”之孤单又暗衬前回在此地的欢会之欢愉。果然,下边作者按捺不住对往事的追忆:“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曲岸、垂杨,宛然如旧,而人去楼空了;只有似曾相识之飞燕,在呢喃地向人诉说,为人惋惜而已。末句化用东坡《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词意,却能翻出新意,颇有信手拈来之感。这五句,作者回忆往日惜别感伤此时不得复见笔落之处愁思可见,这隐隐含悲之语在其词作中少有。
此词下阙则歇拍处意脉不断,承接上片回忆之感伤一气流注而入下片:“闻道绮陌东头,行人长见,帘底纤纤月。”“绮陌”,犹言烟花巷。纤纤月出于帘底,指美人足,典出窅娘。极艳处,落笔却清雅脱俗,此亦稼轩之出众之处。至此可知此女是风尘女子。这里说不仅“飞燕”知之;向行人打听,也知确有此美人,但已不知去向了。惆怅更增,所以作者伤心地说:“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时山千叠。”上年惜别的旧恨,已如流水之难尽;此时重访不见的新恨更如乱山时叠,令人如何忍受。皖南江边山多,将眼前景色信手拈来,作为妙喻。用意一唱三叹,造语一波三折,稼轩为词,达情至切他人有感而觉无可言者,他都能尽情抒发。如镜里花难折,似有未了之意但不知从何说起。稼轩则又推进一层,造成了余意不尽的结尾:“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意思是:那时,想来她也该会吃惊地、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添了这多的白发啊!”只能如此罢了!
全词以想象中的普通应酬话,写出双方的深挚之情与身世之感叹。这白头,既意味着“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又饱含着“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悲愤,真可谓百感交集。写到此,恋旧之情、身世之感已浑然不可分,大有“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水龙吟》)的意味,实为借恋杯之酒,浇胸中感时伤事之块垒。因为有此一结,再返观全词,只觉得无处不悲凉。这结尾,也照应了开头的岁月如流,于是归结到萧萧华发上,就此顿住。
辛词郁积如山,欲说还休。清真所为是笔触纤细、笔笔勾勒的工笔仕女图;稼轩作成的却是洒脱爽健、一挥而就的泼墨写意画。这艺术风格上的差异,是词人个性与气质的差异而造成的。同时也能看出稼轩词作风格之独特,确实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