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驳。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逾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踰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为利己而自足。
¹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驳。德政不能救世溷(hùn)²,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逾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踰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为利己而自足。
译文:五帝时候的礼仪制度不同,三王时候的礼仪制度也各不相同,气数到了极限,自然就要发生变化,非和是本来就是互相排斥的,施行仁德不能拯救社会的混乱,实行赏罚难道就可以惩戒时代的清浊吗?春秋时代是祸乱破败的开始,战国时又加重了人民的苦难,秦汉时期也没有什么改变,更增加了人民的怨恨和苦难,哪里还考虑百姓的死活,只要对自己有利就满足了。
注释:¹伊:发语词。²溷乱:混乱。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竬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竬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¹,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译文:从那时到现在,弄虚作假的现象表现在各个方面,虚伪奉承的歪风日甚一日,刚强正直的品德逐渐消亡,舔痔疮的人可以乘四匹马拉的车,正派的人只能徒步而行,对豪强之家溜须拍马,稍微有点骨气、敢于反抗这恶劣风气的,立即遭到祸殃。不择手段追逐名利者指日高升。富贵昌盛,好坏不分,冷热难辨,奸邪之人飞黄腾达,正直的人只能隐居潜藏。
注释:¹捷慑逐物:急切而唯恐落后地追逐名利权势。
原斯瘼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慾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柁,坐积薪而待然?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橈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¹斯瘼²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yín)³。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慾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柁,坐积薪而待然?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橈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译文:追究这弊病的兴起实在是因为当政者不贤明。女人和宦官掩住了皇帝的耳目,宠臣把持了国家的大权。他们所喜好的人,千方百计让其长出羽毛;他们所讨厌的人,就不择手段找缺点毛病。正直之士即便想谒诚尽忠,为国效命,也如同面临绝险的境地,找不到路径。皇宫的大门既然打不开,又加上一群恶狗汪汪乱叫,国家的危亡就在旦夕,还在放纵自己的嗜好欲望,只贪眼前之欢。这和渡海的大船失去了舵盘,坐在干柴上等待燃烧有什么两样。荣幸地被重用者都是些善于阿谀奉承之辈,有谁知道辨别他们的美丑。所以,连法律禁令都屈于豪门贵族,皇恩厚泽怎么能到达贫寒之家。宁可忍饥耐寒在尧舜时的灾荒之岁,也不吃饱穿暖在现在的丰收之年。坚持真理即使死去也是活着,违背正义即使活着也等于死了。
注释:¹原:推究。²瘼:病,这里指弊病。³狺狺:狗叫声。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¹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²³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
译文:有一秦地的人作诗说:“太平盛世不能等到了,人的生命是不能延长的。只好看风使舵,顺水推舟吧!谁有权势谁就是贤德之人。满肚子学问比不上一袋子钱更实用。卑躬屈膝就可以成为富贵人家,刚直的人只能依门而立。”
注释:¹河清:语出《左传·襄公八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古人传说黄河一千年清一次,黄河一清,清明的政治局面就将出现。²激:指猛吹。³靡:倒下。⁴文籍:文章典籍。代指才学。⁵伊优:逢迎谄媚之貌。⁶北堂:指富贵者所居。⁷抗脏:高尚刚正之貌。⁸倚门边:是“被疏弃”的意思。
鲁生闻此辞,繫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鲁生闻此辞,繫(xì)而作歌曰:势家¹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²怀金玉³,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译文:鲁地的人听到这些话,接着作歌说:“豪门势家处处遂心满意,咳出的唾沫都能被当作珍珠。贫苦的人空怀美好的理想和才华,如同芬芳的花卉变成喂牛的干草。有才德的人即使一个人很清醒,也只能被那些愚蠢的人所困。暂且守你的本分吧!不要再白白地奔走,痛苦、悲哀,这就是命运。
注释:¹势家:有权有势的人。²被褐:披着短褐的人,借指贫穷的人。³金玉:借喻美好的才德。⁴兰蕙:两种香草名。⁵刍:饲草。⁶独悟:犹“独醒”。《楚辞·渔父》中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话。⁷尔分:你的本分。⁸空驰驱:白白奔走。

  东汉时期,处于外戚、宦官篡权争位的夹缝中的士人,志向、才能不得施展,愤懑郁结,便纷纷以赋抒情,宣泄胸中的垒块。赵壹《刺世疾邪赋》就是这类抒情小赋的代表作。压抑在胸中的郁闷和不平,在文中化为激切的言词,尖锐揭露了东汉末年邪孽当道、贤者悲哀的的黑暗腐朽的社会本质:“舐痔结驷,正色徒行”,“邪夫显进,直士幽藏”。甚至敢于把批评的矛头直指“执政”的最高统治者:“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最后由“刺世”发展到同这黑暗的世道彻底绝决的程度:“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

  此赋在仅四百余字的篇幅中,对黑暗腐败政治的揭露抨击,其尖锐激烈直截了当,在整个汉赋中都是无与伦比的,尤其引人瞩目。赋一开始,就将批判的锋芒毫不含糊地指向了自五帝三王以来迄今一切封建末世:“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而只能愈演愈烈:“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根源即在于统治者“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其深刻犀利,实为一般惯于恪守正统思想的士大夫所不能及。继之又通过反复对比,对种种丑恶现象进行了公开曝光:“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而这一切又都由于“实执政之匪贤,近习秉其威权”,那么不贤之人能执政、宦官近习能秉权的原因说到底还在于“九重既不可启”。

  这样就层层深入地活画出了具有东汉末世时代特点的那种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极端腐败的政局。因此,他义无返顾地表示: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非存。与之毫不妥协地抗争,愤怒激越的感情,直如火山喷发,震人心魄。

  此赋在抒发自己感情时直率猛烈,痛快淋漓,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揭露批判时政的深度和力度都是空前的。与思想内容相协调,此赋一改堂皇典雅而为疏朗明快。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16-419
2、 巨 才.辞赋一百篇.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51-52

shìxié

zhào liǎnghàn 

    zhītóng sānwángyòutóngyuè shùránbiànhuà fēishìxiāngfǎn zhèngnéngjiùshìhùnluàn shǎngchéngshíqīngzhuó chūnqiūshíhuòbàizhīshǐ zhànguózēng qínhànxiāngyuè nǎigèngjiāyuàn nìngshēngmínzhīmìng wéiér 

    jīn qíngwěiwànfāng nìngchǎnchì gāngxiāowáng shìzhìjié zhèngxíng míngshì pāiháoqiáng yǎnjiǎnfǎn zhìjiùyāng jiéshèzhú yuèchāng húnrántónghuò shúwēnshúliáng xiéxiǎnjìn zhíshìyōucáng 

    yuánzhīsuǒxīng shízhízhèngzhīfěixián yǎnshìtīng jìnbǐngwēiquán suǒhàozuānchūmáo suǒgòuqiúbānhén suījiéchéngérjìnzhōng juéxiǎnéryuán jiǔchóng yòuqúnfèizhīyínyín ānwēiwángdàn shìqián shèhǎizhīshīduò zuòxīnérdàirán róngyóushǎn shúzhībiànchīyán jìnnáoshì ēndàidānmén nìnghányáoshùnzhīhuāngsuì bǎonuǎndāngjīnzhīfēngnián chéngsuīérfēiwáng wéisuīshēngérfěicún 

    yǒuqínzhě nǎiwéishīyuē qīng rénmìngyán shùnfēngcǎo guìzhěchēngxián wénsuīmǎn nángqián yōuběitángshàng kàngzāng ménbiān 

    shēngwén érzuòyuē shìjiāduōsuǒ tuòchéngzhū huái怀jīn lánhuìhuàwéichú xiánzhěsuī suǒkùnzàiqún qiěshǒuěrfèn kōngchí āizāiāizāi shìmìng 

译文及注释

译文

五帝时候的礼仪制度不同,三王时候的礼仪制度也各不相同,气数到了极限,自然就要发生变化,非和是本来就是互相排斥的,施行仁德不能拯救社会的混乱,实行赏罚难道就可以惩戒时代的清浊吗?春秋时代是祸乱破败的开始,战国时又加重了人民的苦难,秦汉时期也没有什么改变,更增加了人民的怨恨和苦难,哪里还考虑百姓的死活,只要对自己有利就满足了。

从那时到现在,弄虚作假的现象表现在各个方面,虚伪奉承的歪风日甚一日,刚强正直的品德逐渐消亡,舔痔疮的人可以乘四匹马拉的车,正派的人只能徒步而行,对豪强之家溜须拍马,稍微有点骨气、敢于反抗这恶劣风气的,立即遭到祸殃。不择手段追逐名利者指日高升。富贵昌盛,好坏不分,冷热难辨,奸邪之人飞黄腾达,正直的人只能隐居潜藏。

追究这弊病的兴起实在是因为当政者不贤明。女人和宦官掩住了皇帝的耳目,宠臣把持了国家的大权。他们所喜好的人,千方百计让其长出羽毛;他们所讨厌的人,就不择手段找缺点毛病。正直之士即便想谒诚尽忠,为国效命,也如同面临绝险的境地,找不到路径。皇宫的大门既然打不开,又加上一群恶狗汪汪乱叫,国家的危亡就在旦夕,还在放纵自己的嗜好欲望,只贪眼前之欢。这和渡海的大船失去了舵盘,坐在干柴上等待燃烧有什么两样。荣幸地被重用者都是些善于阿谀奉承之辈,有谁知道辨别他们的美丑。所以,连法律禁令都屈于豪门贵族,皇恩厚泽怎么能到达贫寒之家。宁可忍饥耐寒在尧舜时的灾荒之岁,也不吃饱穿暖在现在的丰收之年。坚持真理即使死去也是活着,违背正义即使活着也等于死了。

有一秦地的人作诗说:“太平盛世不能等到了,人的生命是不能延长的。只好看风使舵,顺水推舟吧!谁有权势谁就是贤德之人。满肚子学问比不上一袋子钱更实用。卑躬屈膝就可以成为富贵人家,刚直的人只能依门而立。”

鲁地的人听到这些话,接着作歌说:“豪门势家处处遂心满意,咳出的唾沫都能被当作珍珠。贫苦的人空怀美好的理想和才华,如同芬芳的花卉变成喂牛的干草。有才德的人即使一个人很清醒,也只能被那些愚蠢的人所困。暂且守你的本分吧!不要再白白地奔走,痛苦、悲哀,这就是命运。

注释

伊:发语词。

溷乱:混乱。

捷慑逐物:急切而唯恐落后地追逐名利权势。

原:推究。

瘼:病,这里指弊病。

狺狺:狗叫声。

河清:语出《左传·襄公八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古人传说黄河一千年清一次,黄河一清,清明的政治局面就将出现。

激:指猛吹。

靡:倒下。

文籍:文章典籍。代指才学。

伊优:逢迎谄媚之貌。

北堂:指富贵者所居。

抗脏:高尚刚正之貌。

倚门边:是“被疏弃”的意思。

势家:有权有势的人。

被褐:披着短褐的人,借指贫穷的人。

金玉:借喻美好的才德。

兰蕙:两种香草名。

刍:饲草。

独悟:犹“独醒”。《楚辞·渔父》中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话。

尔分:你的本分。

空驰驱:白白奔走。

参考资料:
1、 许志刚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先秦秦汉卷》 .沈阳 :辽海出版社 ,2006 :162-167 .
2、 言青 .《国学经典》 .北京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1 :137-151 .
3、 梅桐生 .《楚辞今译》 .贵阳 :贵州人民出版社 ,2000 :1-33 .
赏析

  东汉时期,处于外戚、宦官篡权争位的夹缝中的士人,志向、才能不得施展,愤懑郁结,便纷纷以赋抒情,宣泄胸中的垒块。赵壹《刺世疾邪赋》就是这类抒情小赋的代表作。压抑在胸中的郁闷和不平,在文中化为激切的言词,尖锐揭露了东汉末年邪孽当道、贤者悲哀的的黑暗腐朽的社会本质:“舐痔结驷,正色徒行”,“邪夫显进,直士幽藏”。甚至敢于把批评的矛头直指“执政”的最高统治者:“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最后由“刺世”发展到同这黑暗的世道彻底绝决的程度:“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

  此赋在仅四百余字的篇幅中,对黑暗腐败政治的揭露抨击,其尖锐激烈直截了当,在整个汉赋中都是无与伦比的,尤其引人瞩目。赋一开始,就将批判的锋芒毫不含糊地指向了自五帝三王以来迄今一切封建末世:“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而只能愈演愈烈:“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根源即在于统治者“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其深刻犀利,实为一般惯于恪守正统思想的士大夫所不能及。继之又通过反复对比,对种种丑恶现象进行了公开曝光:“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而这一切又都由于“实执政之匪贤,近习秉其威权”,那么不贤之人能执政、宦官近习能秉权的原因说到底还在于“九重既不可启”。

  这样就层层深入地活画出了具有东汉末世时代特点的那种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极端腐败的政局。因此,他义无返顾地表示: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非存。与之毫不妥协地抗争,愤怒激越的感情,直如火山喷发,震人心魄。

  此赋在抒发自己感情时直率猛烈,痛快淋漓,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揭露批判时政的深度和力度都是空前的。与思想内容相协调,此赋一改堂皇典雅而为疏朗明快。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16-419
2、 巨 才.辞赋一百篇.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51-52
创作背景

  东汉后期,桓帝、灵帝之世,政治极端黑暗,宦官集团把持朝政,正直的知识分子则受到打击排挤。赵壹就生活在这个时代。据史书记载,赵壹为人耿直清高,狂傲不羁,遭到乡里豪贵的排抑,屡触罗网,幸为友人所救,方免遭一死。《刺世疾邪赋》就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所创作的。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16-419
赵壹

赵壹

赵壹(公元122——196年)(本名懿,因后汉书作于晋朝,避司马懿名讳,故作“壹”),约生于汉顺帝永建年间,卒于汉灵帝中平年间。东汉辞赋家。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南)人。体貌魁伟,美须眉,恃才傲物。桓、灵之世,屡屡得罪,几致于死。友人救之,遂作《穷鸟赋》答谢友人相助。并作《刺世疾邪赋》抒发愤懑之气。一生著赋、颂、箴、诔、书、论及杂文等16篇,今存5篇。 ▶ 5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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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霍松林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221-223
2、 高克勤 等.王安石及其作品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35-36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
元和二年¹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²阅家中旧书,得李翰³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quē)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
译文: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晚上,我和吴郡张籍翻阅家中的旧书,发现了李翰所写的《张巡传》。李翰因文章而自负,写这篇传记十分详密。但遗憾的是还有缺陷:没有为许远立传,又没有记载雷万春事迹的始末。
注释:张中丞:即张巡(—年),中丞,张巡驻守睢阳时朝廷所加的官衔。¹元和二年:公元八〇七年元和,唐宪宗李纯的年号。²张籍(约—约年):字文昌,吴郡(治所在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唐代著名诗人,韩愈学生。³李翰:字子羽,赵州赞皇(今河北省元氏县)人,官至翰林学士。⁴以文章自名:《旧唐书·文苑传》:翰“为文精密,用思苦涩”。自名,自许。⁵许远:字令威,杭州盐官(今浙江省海宁县)人。⁶雷万春:张巡部下勇将。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所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¹,位本在巡上。授之柄²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pí)(fú)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¹⁰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所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
译文:许远虽然才能似乎比不上张巡,打开城门迎接张巡,地位本在张巡之上。他把指挥权交给张巡,甘居于其下,毫无猜疑妒忌,最终和张巡一起守城而死,成就了功名,城破后被俘,不过和张巡死的时间有先后的不同罢了。张、许两家的子弟才智低下,不能完全明白其父辈的志向,认为张巡战死而许远被俘,怀疑许远是怕死而投降了叛军。如果许远真的怕死,何苦守住这尺寸大小的地盘,以他所爱之人的肉充饥,来和叛军对垒而不投降呢?当他在包围中守城时,外面没有一点哪怕极为微弱的援助,所要效忠的,就是国家和皇上,而叛军会拿国家和皇上已被消灭的情况告诉他。许远见救兵不来,而叛军越来越多,一定会相信他们的话;外面毫无希望却仍然死守,军民相食,人越来越少,即使是傻瓜也会计算日期而知道自己的死所了。许远不怕死也可以清楚了!哪有城破而自己的部下都已战死,他却偏偏蒙受耻辱苟且偷生?即使再笨的人也不愿这样做,唉!难道说像许远如此贤明的人会这样做吗?
注释:¹开门纳巡:肃宗至德二载(年)正月,叛军安庆绪部将尹子奇带兵十三万围睢阳,许远向张巡告急,张巡自宁陵率军入睢阳城(见《资治通鉴》卷二一九)。²柄:权柄。³城陷而虏二句:此年十月,睢阳陷落,张巡、许远被虏。张巡与部将被斩,许远被送往洛阳邀功。⁴两家句:据《新唐书·许远传》载,安史乱平定后,大历年间,张巡之子张去疾轻信小人挑拨,上书代宗,谓城破后张巡等被害,惟许远独存,是屈降叛军,请追夺许远官爵。诏令去疾与许远之子许岘及百官议此事。两家子弟即指张去疾、许岘。⁵通知:完全明白。⁶食其句:尹子奇围睢阳时,城中粮尽,军民以雀鼠为食,最后只得以妇女与老弱男子充饥。当时,张巡曾杀爱妾、许远曾杀奴仆以充军粮。⁷蚍蜉:黑色大蚁。⁸蚁子:幼蚁。⁹而贼句:安史乱时,长安、洛阳陷落,玄宗逃往西蜀,唐室岌岌可危。¹⁰外无待:睢阳被围后,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等皆拥兵观望,不来相救。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¹,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gòu)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译文:议论的人又认为许远和张巡分守城门,城陷落是从许远分守的西南方开始的。拿这个理由来诽谤许远,这又和小孩的见识没有两样。人将要死的时候,他的内脏必定有一个先受到侵害的地方;扯紧绳子,把它拉断,绳断必定有一个先裂的地方。有人看到这种情况,就来责怪这个先受侵害和先裂的地步,他也太不通达事理了!小人喜欢议论,不愿成人之美,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像张巡、许远所造成的功业,如此杰出,尚且躲不掉小人的诽谤,其他人还有什么可说呢!
注释:¹说者句:张巡和许远分兵守城,张守东北,许守西南。城破时叛军先从西南处攻入,故有此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léi)¹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²!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jǔ)(è)³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译文:当张、许二位刚守城的时候,哪能知道别人终不相救,从而预先弃城逃走呢?如果睢阳城守不住,即使逃到其他地方又有什么用处?等到没有救兵而且走投无路的时候,率领着那些受伤残废、饥饿瘦弱的残兵,即使想逃走,也一定无法到达要去的地方。张、许二位的功绩,他们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守住孤城,捍卫天下,仅凭千百个濒临灭亡的士兵,来对付近百万天天增加的敌军,保护着江淮地区,挡住了叛军的攻势,天下能够不亡,这是谁的功劳啊!在那个时候,丢掉城池而只想保全性命的人,不在少数;拥有强兵却安坐观望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不追究讨论这些,却拿死守睢阳来责备张、许二位,也可见这些人把自己放在与逆乱者同类的地位,捏造谎言来帮他们一起攻击有功之人了。
注释:¹羸:瘦弱。²二公二句:谓二公功绩前人已有精当的评价。此指李翰《进张中丞传表》所云:“巡退军睢阳,扼其咽领,前后拒守,自春徂冬,大战数十,小战数百,以少击众,以弱击强,出奇无穷,制胜如神,杀其凶丑九十余万。贼所以不敢越睢阳而取江淮,江淮所以保全者,巡之力也。”³沮遏:阻止。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着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¹,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²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jì)³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suī)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着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译文:我曾经在汴州、徐州任职,多次经过两州之间,亲自在那叫做双庙的地方祭祀张巡和许远。那里的老人常常说起张巡、许远时候的事情:南霁云向贺兰进明求救的时候,贺兰进明妒忌张巡、许远的威望和功劳超过自己,不肯派兵相救;但看中了南霁云的勇敢和壮伟,不采纳他的话,却勉力挽留他,还准备了酒食和音乐,请南霁云入座。南霁云义气激昂说:“我来的时候,睢阳军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东西吃了!我即使想一个人享受,道义不能允许;即使吃了,我也难以下咽!”于是拔出自己的佩刀,砍断一个手指,鲜血淋漓,拿给贺兰进明看。在座的人大吃一惊,都感动得为南霁云流下了眼泪。南霁云知道贺兰进明终究没有为自己出兵的意思,立即骑马离去;将出城时,他抽出箭射寺庙的佛塔,那枝箭射进佛塔砖面半箭之深,说:“我回去打败叛军后,一定要消灭贺兰进明!就用这枝箭来作为标记。”我于贞元年间经过泗州,船上的人还指点着说给我听。城破后,叛军拿刀逼张巡投降,张巡坚贞不屈,马上被绑走,准备杀掉;叛军又叫南霁云投降,南霁云没有吱声。张巡叫南霁云道:“南八,男子汉一死而已,不能向不义之人屈服!”南霁云笑道:“我本想有所作为;您既然这样说,我哪敢不死!”于是誓不投降。
注释:¹愈尝句:韩愈曾先后在汴州(治所在今河南省开封市)、徐州(治所在今江苏省徐州市)任推官之职。唐称幕僚为从事。²双庙:张巡、许远死后,后人在睢阳立庙祭祀,称为双庙。³南霁云:魏州顿丘(今河南省清丰县西南)人。安禄山反叛,被遣至睢阳与张巡议事,为张所感,遂留为部将。⁴贺兰:复姓,指贺兰进明。时为御史大夫、河南节度使,驻节于临淮一带。⁵贞元:唐德宗李适年号。⁶泗州:唐属河南道,州治在临淮(今江苏省泗洪县东南),当年贺兰屯兵于此。⁷南八:南霁云排行第八,故称。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¹在围中。籍大历²中于和州乌江县³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zhì)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bó)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译文:张籍说:“有一个人叫于嵩,年轻时跟随张巡;等到张巡起兵抗击叛军,于嵩曾在围城之中。我大历年间在和州乌江县见到过于嵩,那时他已六十多岁了。因为张巡的缘故起先曾得到临涣县尉的官职,学习努力,无所不读。我那时还幼小,简单地询问过张巡、许远的事迹,不太详细。他说:张巡身长七尺有余,一口胡须活像神灵。他曾经看见于嵩在读《汉书》,就对于嵩说:“你怎么老是在读这本书?“于嵩说:“没有读熟呀。“张巡说:“我读书不超过三遍,一辈子不会忘记。“就背诵于嵩所读的书,一卷背完不错一个字。于嵩很惊奇,以为张巡是碰巧熟悉这一卷,就随便抽出一卷来试他,他都像刚才那样能背诵出来。于嵩又拿书架上其他书来试问张巡,张巡随口应声都背得一字不错。于嵩跟张巡时间较久,也不见张巡经常读书。写起文章来,拿起纸笔一挥而就,从来不打草稿。起先守睢阳时,士兵将近万把人,城里居住的人家,也将近几万,张巡只要见一次问过姓名,以后没有不认识的。张巡发起怒来,胡须都会竖起。等到城破后,叛军绑住张巡等几十人让他们坐着,立即就要处死。张巡起身去小便(另说此处为“转身”),他的部下见他起身,有的跟着站起,有的哭了起来。张巡说:“你们不要害怕!死是命中注定的。“大家都哭得不忍抬头看他。张巡被杀时,脸色毫不慌张,神态安详,就和平日一样。许远是个宽厚的长者,相貌也和他的内心一样;和张巡同年出生,但时间比张巡稍晚,称张巡为兄,死时四十九岁。”于嵩在贞元初年死在亳宋一带。有人传说他在那里有块田地,武人把它强夺霸占了,于嵩打算到州里提出诉讼,却被武人杀死。于嵩没有后代。这些都是张籍告诉我的。
注释:¹常:通“尝”,曾经。²大历:唐代宗李豫年号。³和州乌江县:在今安徽省和县东北。⁴以巡句:张巡死后,朝廷封赏他的亲戚、部下,于嵩因此得官。临涣:故城在今安徽省宿县西南。⁵帙:书套,也指书本。⁶仅:几乎。⁷亳:亳州,治所在今安徽省亳县。⁸宋:宋州,治所在睢阳。

  《张中丞传后叙》是韩愈的一篇议论与叙事相结合的散文。文中表彰张巡、许远抗击安史叛军的功绩,驳斥对张、许的诬蔑、中伤,以此来歌颂抗击藩镇作乱的英雄人物。元和元年(806年)宪宗开始制裁藩镇。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之下,韩愈重新阐扬张、许功绩,无疑是有意义的。

  笫一段是引子,借评论李翰的《张巡传》,作一些必要的交代。真正的议论是从第二段开始。张、许二人中,许远受诬更重,第二段便主要为许远辩诬。“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是对许远的总评。抓住最关键性的几件事,充分说明许远忠于国家,以大局为重的政治品质,同时又紧扣与张巡的关系,让人感到坚守危城,大义殉国,张巡、许远是完全一致的,任何想把张、许二人分开,从许远身上打开缺口的企图都是徒劳的。在这样的总评之后,再逐一辩诬,就有高屋建瓴之势。辩诬的第一层是驳畏死论。作者从两家子弟不能通晓父辈心志落笔,庸劣子弟之所以会如此,无非是受流言蜚语的惑乱。当年张、许二人同生死共患难,而子弟互生是非,从这样令人痛心的事实,人们自然会想到恶语中伤者之可恨。辩诬的第二层,是驳所谓“城之陷自远所分始”。小人的这一攻击,好像抓到一点事实,较畏死论更为恶毒。回击时必须透过现象,揭示本质。文章以人死和绳断作比喻,用归谬法,指出其不达于理。随后发出感愤,斥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指向一种带有普遍性的社会现象,不仅增强了文章的气势,而且非常能引起人的共鸣。

  在驳倒小人对许远的攻击后,第三段接着为整个睢阳保卫战辩护。先驳死守论,由申述不能弃城逆遁的原因,转入从正面论证拒守睢阳的重大意义。“守一城,捍天下……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把保卫睢阳,提高到关系国家存亡的战略高度来认识,死守论以及其他种种否定睢阳战役的谬论就统统破产了。作者那种反诘的语气,即是面对群小加以痛斥的口吻。在这样大义凛然地斥倒群小之后,便更掌握了主动。于是进一步抓住无可抵赖的事实,给对方以致命的一击。在睢阳将士艰难奋战时,周围弃城逃跑者,擅强兵坐视不救者,比比皆是。那些好议论者竟然放过这类人不提,反而责备张、许死守,完全是居心不良。作者尖锐地指出,这是站在叛乱者一边,有意制造谰言,帮助他们攻击爱国志士。这样一下子便揭穿了小人的阴险面目,使他们再也无法冒充正人君子。

  文章第四、五两段展开对英雄人物轶事的描写。第四段写南霁云乞师和就义。乞师一节,把南霁云放在贺兰进明嫉妒张巡、许远的功绩,而又企图强留南霁云的尖锐矛盾环境中,展示人物的性格。南霁云由不忍独食到断指、射塔,其言语行为被矛盾一步步推向前进,而他忠义、慷慨、愤激的表现也越来越震撼人心。围绕南霁云,除让贺兰进明从反面加以陪衬外,后面还有作者贞元年间(785—805)过泗州的补笔,不仅把传说坐实,而且在紧张激烈的气氛中,突然宕开一笔,更显得顿挫生姿,摇曳不尽。就义一节,将南霁云和张巡放在一起互相映衬,显示了两位英雄精神的契合。而张巡的忠义严肃,南霁云的临危不惧、慷慨爽朗,又各具个性。第五段补叙张巡的读书、就义,许远的性格、外貌、出生年月,以及于嵩的有关轶事。材料不像第四段那样集中完整,但作者娓娓道来,挥洒自如,不拘谨,不局促。人物的风神笑貌及其遭遇,便很自然地从笔端呈现出来,同样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张中丞传后序》融议论、叙事、抒情、描写于一炉,体现了韩愈文章多变的特色。从前半议论到后半叙事,是一大变。就议论部分看,开头一段,寥寥数语,类似于日记或读书札记的写法。第二段辩许远之诬,多用推论。由于许远所受的诬蔑太重,在阐明一层层事理之后,又有悲慨深长的抒情插笔。第三段虽然也是议论,但由于睢阳保卫战功勋卓著,有目共睹,所以话语蹈厉奋发,咄出逼人。像“守一城捍天下”一节,读之有“轩昂突起,如崇山峻岭,矗立天半”(吴闽生语)之感。

参考资料:
1、 孙兴武.《韩愈散文艺术论》:南开大学出版社,1986年

zhāngzhōngchéngzhuànhòu

hán tángdài 

    yuánèrniányuèshísān jùnzhāngyuèjiāzhōngjiùshū hànsuǒwéi zhāngxúnzhuàn  hànwénzhāngmíng wéizhuànxiáng ránshànghènyǒuquēzhě wéiyuǎnzhuàn yòuzàiléiwànchūnshìshǒuwěi 

    yuǎnsuīcáiruòxúnzhě kāiménxún wèiběnzàixúnshàng shòuzhībǐngérchǔxià suǒ jìngxúnshǒu chénggōngmíng chéngxiànér xúnxiānhòuěr liǎngjiācáizhìxià néngtōngzhīèrzhì wéixúnéryuǎnjiù wèiérzéi yuǎnchéngwèi shǒuchǐcùnzhī shísuǒàizhīròu zéikàngérxiáng dāngwéishǒushí wàizhīyuán suǒzhōngzhě guózhǔěr érzéiguówángzhǔmiè yuǎnjiànjiùyuánzhì érzéiláizhòng yánwéixìn wàidàiéryóushǒu rénxiāngshíqiějìn suīrénnéngshùérzhīsuǒ yuǎnzhīwèimíng yǒuchénghuài méngkuìchǐqiúhuó suīzhìzhěrěnwéi  érwèiyuǎnzhīxiánérwéizhī 

    shuōzhěyòuwèiyuǎnxúnfēnchéngérshǒu chéngzhīxiàn yuǎnsuǒfēnshǐ gòuyuǎn yòuértóngzhījiàn rénzhījiāng zàngyǒuxiānshòubìngzhě yǐnshéngérjuézhī juéyǒuchǔ guānzhějiànrán cóngéryóuzhī  xiǎorénzhīhàolùn chéngrénzhīměi shìzāi xún yuǎnzhīsuǒchéngjiù zhuózhuó yóumiǎn yòushuō 

    dāngèrgōngzhīchūshǒu nìngnéngzhīrénzhījiù chéngérdùn gǒunéngshǒu suīzhīchǔ jiùérqiěqióng jiāngchuàngcánè饿léizhī suī  èrgōngzhīxián jiǎngzhījīng shǒuchéng hàntiānxià qiānbǎijiùjìnzhī zhànbǎiwànzhīshī zhējiānghuái èshì tiānxiàzhīwáng shuízhīgōng dāngshìshí chéngércúnzhě èrshù shànqiángbīngzuòérguānzhě xiānghuán zhuī érèrgōngshǒu jiànluàn shèyínérzhùzhīgōng 

    chángcóngshìbiànèr dàoliǎngjiān qīnsuǒwèishuāngmiàozhě lǎorénwǎngwǎngshuōxún yuǎnshíshìyún nányúnzhījiùlán lánxún yuǎnzhīshēngwēigōngchūshàng kěnchūshījiù àiyúnzhīyǒngqiězhuàng tīng qiángliúzhī shí yányúnzuò yúnkāngkǎiyuē  yúnláishí suīyángzhīrén shíyuè yúnsuīshí rěn suīshí qiěxiàyàn  yīnsuǒpèidāo duànzhǐ xuèlín shìlán zuòjīng jiēgǎnwéiyúnxià yúnzhīlánzhōngwéiyúnchūshī chí jiāngchūchéng chōushǐshè shǐzháoshàngzhuānbànjiàn yuē  guīzéi mièlán shǐsuǒzhì  zhēnyuánzhōngguòzhōu chuánshàngrényóuzhǐxiāng chéngxiàn zéirènxiéxiángxún xún qiān jiāngzhǎnzhī yòuxiángyún yúnwèiyìng xúnyúnyuē  nán nánérěr wéi  yúnxiàoyuē  jiāngyǒuwéi gōngyǒuyán yúngǎn   

    zhāngyuē  yǒusōngzhě shàoxún xúnshì sōngchángzàiwéizhōng zhōngzhōujiāngxiànjiànsōng sōngshíniánliùshí xúnchūchánglínhuànxiànwèi hàoxuésuǒ shíshàngxiǎo wènxún yuǎnshì néng yún xúnchángchǐ ránruòshén chángjiànsōng hànshū  wèisōngyuē  wéijiǔ  sōngyuē  wèishú  xúnyuē  shūguòsānbiàn zhōngshēnwàng  yīnsòngsōngsuǒshū jìnjuǎncuò sōngjīng wéixúnǒushújuǎn yīnluànchōuzhìshì jìnrán sōngyòujiàshàngzhūshūshìwènxún xúnyìngkǒusòng sōngcóngxúnjiǔ jiànxúnchángshū wéiwénzhāng cāozhǐshū wèichángcǎo chūshǒusuīyángshí shìjǐnwànrén chéngzhōngrén qiěshùwàn xúnyīnjiànwènxìngmíng hòushízhě xún ránzhézhāng chéngxiàn zéixúnděngshùshírénzuò qiějiāng xúnxuán zhòngjiànxún huòhuò xúnyuē    mìng  zhòngnéngyǎngshì xúnjiùshí yánluàn yángyángpíngcháng yuǎnkuānhòuchángzhě màoxīn xúntóngniánshēng yuèhòuxún xúnwéixiōng shíniánshíjiǔ  sōngzhēnyuánchūsòngjiān huòzhuànsōngyǒutiánzàisòngjiān rénduóéryǒuzhī sōngjiāngzhōusòng wéisuǒshā sōng zhāngyún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¹近世涂²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译文:老子说:“古代太平之世达到极盛时期的时候,虽然邻国的百姓彼此望得见,鸡犬之声彼此听得见,但人们各自以为自家的食物最香甜,衣裳最漂亮,习俗最安适,职业最快乐。以至于老死也不相往来。”要是谁以此为目标,而在近代去涂饰堵塞老百姓的耳目,使他们再回复到往古的时代,那就几乎是行不通的了。
注释:¹挽:同“晚”。²涂:堵塞。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 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 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 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¹。至若《诗》《书》所述虞(yú)、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chú)(huàn)²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jīn)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³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huì)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译文:太史公说:神农以前的事,我已无从考知了。至于《诗经》、《尚书》所记载的虞、夏以来的情况,还是可以考知的:人们的耳朵、眼睛要竭力享受声、色之乐,嘴里要吃尽各种美味。身体安于舒适快乐,而心里又羡慕夸耀有权势、有才干的光荣。这种风气浸染民心已经很久了。即使用高妙的理论挨家挨户去劝导,到底也不能使他们改变,所以,对于人民最好的做法是顺其自然,其次是因势利导,再其次是进行教育,再其次是制定规章,限制他们的发展。而最坏的做法是与民争利。
注释:¹已:同“矣”。²刍豢:指牲畜的肉。用草饲养的叫“刍”,如牛、羊;用粮食饲养的叫“豢”,如猪、狗。³眇:同“妙”。⁴道:同“导”。
夫山西饶材、竹、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 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 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夫山西饶材、竹、旄(máo)¹、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fēn)、梓(zǐ)、姜、桂、金、锡(xī)、连²、丹沙³、犀(xī)、玳(dài)(mào)、珠玑、齿、革,龙门、碣(jié)北多马、牛、羊、旃(zhān)、裘(qiú)、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yú)¹⁰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qū)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¹¹
译文:太行山以西出产大量的木材、竹子、楮树、野麻、旄牛尾、玉石;太行山以东盛产鱼、盐、漆、丝,又有歌舞和女色;江南出产楠树、梓树、生姜、桂皮、金、锡、铅、朱砂、犀角、玳瑁、珠玑、象牙、皮革;龙门、碣石以北盛产马、牛、羊、毡、裘、筋、角;至于铜、铁则分布在千里的疆土上,各处的山都出产,真是星罗棋布。这是大概的情形。所有这些都是中原地区人民喜爱的必需品,通常用来做穿着、吃喝、养生送死的东西。所以说大家都靠农民的耕种才有吃的,靠虞人才能把山泽中的资源开发出来,靠工人做成各种器具,靠商人贸易使货物流通。这难道是有政治教令征发和约束他们吗?人们各按其能力干自己的工作。尽自己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因此,东西贱是贵的征兆,东西贵是贱的征兆。这就刺激各行各业的人努力从事自己的职业,以自己的工作为乐趣,就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昼夜不停。用不着召唤,他们自己会送来;东西用不着寻求,人们自己会生产。这难道不就证明了农、虞、工、商的工作是符合经济法则的吗?
注释:¹旄:即楮(楚)树,树皮可以造纸。²连:同“链”,铅矿石。³丹沙:同“丹砂”,矿 物名,俗称朱砂。⁴玳瑁:龟类,其甲为名贵的装饰品。⁵玑:不圆的珠子。⁶龙门:山名。在今山西稷山县和陕西韩城县之间。⁷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县西北。⁸旃:同“毡”。⁹筋、角:兽筋,兽角,可用以制造弓弩。¹⁰虞:掌管山林川泽出产的官,此指开发山林川泽的人。¹¹邪:同“耶”。
《周书》 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 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 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 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 繦至 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 也。
《周书》¹ 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kuì)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²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 ³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xì)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qiǎng)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lǚ)天下,海岱(dài)之间敛(liǎn)(mèi)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
译文:《周书》上说:“农民不生产,粮食就缺乏;工人不生产,器物就缺乏;商人不转运,粮食、器物、财货就断绝;虞人不生产,财货就缺乏。”财货缺乏,山泽中的资源就不能开发了。农、工、商、虞这四种人的生产,是人民赖以穿衣吃饭的来源。来源大就富足,来源小就贫困。来源大了,对上可以使国家富强,对下可以使家庭富裕,贫富全靠自己。富了也没人掠夺他,穷了没人给他东西,而聪明的人有余,愚笨的人不足。姜太公封在营丘,那里的土地都是盐碱地,劳力很少。于是姜太公就鼓励妇女纺线织布,尽力施展她们的技巧,并且使本地的鱼盐流通外地。老百姓用襁褓背着孩子络绎不绝地归聚到那里,真如同车辐凑集于车毂似的。因而齐国产的冠带衣履,行销天下;东海和泰山之间的各小国的国君,都拱手敛袖恭恭敬敬地来齐国朝见。后来,齐国中途衰弱,管仲又修订了太公的政策,设立了调节物价出纳货币的九府。齐桓公就借此称霸,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的一切都得到匡正,因而管仲也奢侈地收取市租。他虽处陪臣之位,却比列国的君主还要富。因此,齐国的富强一直延续到齐威王、齐宣王时代。
注释:¹周书:指《逸周书》,今本《逸周书》无此段话。盖是古本《逸周书》的佚文。²辟:同“僻”。³原:同“源”。⁴太公望:即姜尚,相传他姓姜,名尚,字子牙,其先人封在吕地,故又称吕尚。他佐武王伐纣,封于营丘在今山东昌乐县东南,国号齐。⁵至:犹言襁负而至。⁶三归:按常例应归公室所有的市租。⁷陪臣:诸侯之大夫对天子自称陪臣。⁸威、宣:齐威王,名婴齐,田桓公之子,公元前356-前320年在位。宣,齐宣王,名辟疆,威王之子,公元前319年-前301年在位。
故曰: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 之民乎!
故曰: “仓廪(lǐn)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zhāng),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dí)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xī)熙,皆为利来;天下攘(rǎng)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¹之民乎!
译文:所以,管仲说:“仓库储备充实、老百姓才能懂得礼节,衣食丰足,老百姓才能分辨荣辱。”礼仪是在富有的时候产生的,到贫困的时候就废弃了。因此,君子富了,才肯施恩德;平民富了,才能调节自己的劳力。水深,鱼自然会聚集;山深,兽自然会奔去;人富了,仁义自然归附。富人得了势,声名就更显著;一旦失势,就会如同客居的人一样没有归宿,因而不快活。在夷狄外族,这种情况则更厉害。俗话说: “家有千金的人,不会死在市上。”这不是空话啊。所以说:“天下的人乐融融,都是为财利而来;天下的人闹嚷嚷,都是为着财利而往。”兵车千辆的国君,食邑万户的诸侯,食禄百户的大夫,尚且还都怕穷,更何况普通的平民百姓呢!
注释:¹编户:编入户口册。

  从今天的眼光来看待司马迁在货殖列传里表达的经济思想,无论如何赞誉也不为过。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司马迁还具有那么清晰的经济自由的思想,他关于经济活动以及商人的看法对当下中国也是有极大借鉴意义的。在政府和民间经济的关系上,像“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这样的观点在时下中国听来也有振聋发聩之感。

  司马迁的这个经济自由的思想影响了历代中国人,并且还会继续影响下去。他的民本的思想以及对商人求利平和开放的心态,已经构成了中国传统思想很重要的一部分。这是中华民族的财富。

  《货殖列传》是论述春秋末年到汉武帝年间的社会经济史的专章。在序文中,作者驳斥了老子的“小国寡民”的历史倒退论,肯定了人们追求物质财富的合理欲望,并试图以此来说明社会问题和社会意识问题。他认为人们的物质生活需求必然推动社会生产的分工和社会各经济部门的发展,而人的道德行为又是受他占有财富的多少制约的,从而谴责了汉武帝时期的经济垄断政策,抨击了当时以神意解释社会问题的唯心主义观点。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qián)¹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²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³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kuī)。稍出近之,慭(yìn)慭然,莫相知
译文:黔地这个地方本来没有驴,有一个喜欢多事的人用船运来一头驴进入这个地方。运到后却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放置在山脚下。老虎看到它是个庞然大物,以为它是什么神物,就躲在树林里偷偷看它。渐渐小心的靠近它,惊恐疑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注释:¹黔:即唐代黔中道,治所在今四川省彭水县,辖地相当于今彭水、酉阳、秀山一带和贵州北部部分地区。现以“黔”为贵州的别称。²则:却。³庞然:巨大的样子。⁴蔽林间窥之:藏在树林里偷偷看它。⁵稍出近之:渐渐地接近它。⁶慭慭然:惊恐疑惑、小心谨慎的样子。⁷莫相知:不了解它。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他日¹,驴一鸣,虎大骇(hài)²,远遁³;以为且(sh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xiá),荡(yǐ)¹⁰冲冒¹¹。驴不胜(shēng)¹²,蹄¹³之。虎因喜,计之¹⁴曰:“技止此耳!”因跳踉(liáng)¹⁵大㘎(hǎn)¹⁶,断其喉,尽其肉,乃¹⁷¹⁸
译文:之后的一天,驴叫了一声,老虎非常害怕,跑的远远地;认为驴要咬自己,非常害怕。但是老虎来来回回地观察它,觉得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渐渐地老虎熟悉了驴的叫声,又前前后后地靠近它,但始终不敢与它搏斗。老虎渐渐地靠近驴子,态度越来越轻侮,轻慢地碰撞、依靠、冲撞、冒犯它。驴非常愤怒,用蹄子踢老虎。老虎因此而很高兴,盘算这件事说:“驴的本领只不过这样罢了!”于是跳起来大吼了一声,咬断了驴的喉咙,吃光了它的肉,才离开。
注释:¹他日:有一天。²大骇:非常害怕。³远遁:逃到远处。⁴且:将要。⁵噬:咬。⁶益:逐渐。⁷终不敢搏:始终不敢扑击它。⁸狎:亲近而态度不庄重。⁹荡:碰撞。¹⁰倚:靠近。¹¹冲冒:冲击冒犯。¹²不胜怒:禁不住发怒。¹³蹄:名词作动词,踢。¹⁴计之:盘算着这件事。¹⁵跳踉:跳跃。¹⁶㘎:同“吼”,怒吼。¹⁷乃:才。¹⁸去:离开。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噫!形之庞也类¹有德²,声之宏³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译文:唉!外形庞大好像很有道行,声音洪亮好像很有本领,当初如果不使出它的那点本领,老虎即使凶猛,但由于多疑、畏惧,终究不敢猎取驴子 。如今落得像这样的下场,真是可悲啊!
注释:¹类:似乎,好像。²德:道行。³宏:洪亮。⁴向:以前,当初。⁵疑畏:多疑又害怕。⁶卒:最后,最终。⁷是:这样。

  《黔至驴》是我国一篇著名的古典寓言。开头是这样写的:“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至山下。”

  作者首先从故事发生的地区环境写起。“黔”,是唐代当时一个行政区的名称,又叫黔中道,包括今天湖南西部、四川东南部、湖北西南部和贵州北部一带。这一带有什么特点呢?“无驴”,从来没有过驴子。这一特点很重要,因为如果没有这一特点,就不会出现后面老虎被驴一时迷惑的情节,因此也就不会发生后面这样的故事。“有好事者船载以入”,有一个没事找事的人用船运去了一头驴。这一句紧紧承接着“黔无驴”三个字而来,交代了寓言中的主要角色驴的来历——原来它是一个外来户。“至则无可用,放至山下”,运到以后,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把它放养到山脚下。这两句不仅解释了为什么说运驴的人是一个“好事者”,而且也很巧妙地把这个“好事者”一笔撇开——因为他同后面的情节没有关系——从而为下文集中描写寓言中的主要角色准备了方便条件。

  随着驴被“放山下”,到了一个具体的地方,寓言中的另一角色虎的出场就很自然了:

  虎见至,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至。稍出近至,慭慭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

  这一段主要写虎见到驴以后的心理状态。“虎见至,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老虎看到这个又高又大的家伙,以为是什么神物。这是虎对驴的最初印象和认识。由于寓言一开头就交代了“黔无驴”,谁也没有见过,因此老虎少见多怪,产生这样的错觉是很自然的。于是,“蔽林间窥至”,它就躲藏到树林里,偷偷地盯着驴子。这里,一个“蔽”字,充分写出了老虎在“以为神”的认识基础上所产生的害怕心理;而一个“窥”字,又说明了作为兽中至王的老虎虽怕但并不甘心、亟想摸清对方底细的心理活动,从而孕育了后面情节的必然发展。“稍出近至”,后来老虎又慢慢走出来向驴靠近些。这是对老虎并不甘心、打算摸底的心理的进一步揭示。“蔽林间窥至,稍出近至”两句,不仅写出了老虎行动的连续和发展——由迅速离开驴子的“蔽”,到立定脚跟的“窥”,再到走出树林、走向驴子的“近”——而且初步地揭示了老虎一心要认识这个“庞然大物”的决心。不过这里的“近”,并不是说同驴已经靠得很近了,只是指略微缩短了一点同驴的距离罢了;因为这时老虎对驴还是“慭慭然莫相知”,小心谨慎,不知道它是个什么怪物。“慭慭然”,谨慎害怕的样子。由于“莫相知”,自然“慭慭然”;而由于“慭慭然”,当然也就只能“稍出近至”了。这里“莫相知”三字,既有承上的作用,说明老虎产生“慭慭然”不安心理和采取“稍出近至”谨慎行动的原因;又有启下的作用,交代了后面情节演进的根据。“他日”,有一天。这是寄全于一的笔法,说明老虎为了改变自己“莫相知”的状况,对驴观察已经不止一天了。由此也可见其决心。然而认识并未取得进展,仍然停留在“以为神”的阶段。所以“驴一鸣”,驴子吼叫一声,“虎大骇,远遁”,老虎大吃一惊,逃得远远的。为什么要“远遁”呢?“以为且噬己也”,因为老虎认为驴子要吃掉自己,所以“甚恐”,非常恐惧。“以为且噬己也”,点明了“甚恐”的实质;而“甚恐”,又为老虎后来识破驴子的真面目得出“不过如此”的结论进行了铺垫。

  这一节写老虎的心理活动虽然只是一个“怕”字,但时起时伏,非常生动。“虎见至,庞然大物也,以为神”,畏惧至心突然而起;“蔽林间”,可见害怕得还很厉害,纵是兽中至王,也不敢露面;“窥至”,虽害怕得很,但惊魂初定;“稍出近至”,说明畏惧心理已经明显减少,尽管仍然小心翼翼;“驴一鸣,虎大骇,远遁”,“甚恐”,畏惧至心又一下子达到了高潮。而所有这些变化又无不围绕着“以为神”的思想认识。

  然而老虎“远遁”,会不会一走了至呢?如果这样,情节又将如何发展呢?我们不用担心,因为从虎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虽怕驴但并不甘心的心理活动来看,它是不会一走了至的。事实正是这样,虎不但没有逃至夭夭,而且很快就看穿了驴子的假象;不仅逐渐消除了畏驴至心,甚至慢慢产生了吃驴至意:

  然往来视至,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

  这一节主要写虎对驴认识的深入。“然往来视至,觉无异能者。”然而通过来回观察,觉得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这是虎对驴“神”的形象怀疑的开始。这里的一个“然”字,非常有力,具有特殊的作用,不仅是语气的转折,而且也是虎由怕驴到逐渐认清驴的本质并最后把驴吃掉的整个情节的转折。“往来”,说明老虎的观察是多么细心和频繁。因而“觉无异能者”,并进而“益习其声”,对驴的吼叫声也逐渐习惯了。心理上的这一变化,必然导致行动上的更加大胆,于是,“又近出前后”,进一步到驴子的身前身后转来转去。注意,这里的“近”,比“稍出近至”的“近”,又进了一步,是逼近的意思,充分反映了老虎“觉无异能者”的心理。那么,既然认为驴子没有什么了不起,又为什么“终不敢搏”,始终不敢扑上去抓取它呢?这是因为老虎对驴的底细尚未彻底摸清的缘故。——虽然“觉无异能者”,但驴子的“无异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主观感觉罢了,实际情况如何,谁又知道!一个“终”字,把老虎慎重对敌、不敢贸然行事的思想揭示得淋漓尽致;而一个“搏”字,又把老虎围绕驴子煞费苦心的全部目的披露无遗,从而为后面的吃驴情节作了伏笔。

  这一节写虎“觉无异能者”的心理活动,尽管归结为“终不敢搏”,仍有怕的意味,但与开始的怕不仅有着程度上的不同,而且有着性质上的区别:以前的怕,是担心自己被对手吃掉的恐惧;怕,只不过是担心自己不能顺利吃掉对方的顾虑而已。所以,“终不敢搏”,既说明了老虎对驴的认识由“以为神”到“觉无异能者”的巨大进步,同时也说明了它对驴的彻底认识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入。

  那么后来,虎是怎样取得了对驴的彻底认识并终于消除了顾虑的呢?

  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至。虎因喜,计至曰:“技止此耳!”

  这一节写虎对驴认识的最后完成。为了彻底摸清驴的底细,改变自己“终不敢搏”的心理,虎进行了一系列的试探活动。首先,“稍近”,慢慢靠拢驴子。注意,这里的“近”,比“近出前后”的“近”,又进了一步,说明虎已经非常贴近驴子了。“稍近”至后,“益狎”,越来越轻佻起来——这是对驴进行戏弄;进而又“荡倚冲冒”,摇摇它,靠着它,撞击它,甚至扒着它的脊背(“冒”,古代同衣帽的“帽”,覆盖的意思)——这是对驴进行挑逗。这里,我们不仅看到了虎一系列的挑衅性的行动,而且通过它得寸进尺、逐步发展的行动,还可以察知它大胆而谨慎、既藐视对方又重视敌手的思想。由“近出前后”的观察到“稍近”的试探,已经大胆了,但这毕竟只是距离的逼近;见对方没有反应,才进而由“稍近”的试探到“益狎”的戏弄,但这毕竟只是态度上的不恭;见对方仍然没有反应,最后才由态度上的“益狎”到动作上的“荡倚冲冒”。看到虎越来越无理和放肆,“驴不胜怒,蹄至”,驴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了,就踢了虎。这一下驴在虎的面前终于暴露了自己的全部秘密。所以,“虎因喜”,老虎因而非常高兴。显然,它是在为自己终于摸清了对手的老底——最大能耐不过一“蹄”而已——而在窃窃自喜。然而尽管如此,虎在下最后结论至前,还得要“计至”,在心里掂掇掂掇。掂掇什么呢?是不是对方还有更厉害的招儿没有使出来呢?想了想,不可能;因为自己对它“荡倚冲冒”,已经使它到了“不胜怒”的程度了,盛怒至下,不顾一切,哪里还能保留一手呢?一个“计”字,又一次有力地说明了虎对陌生至敌的格外重视。经过审慎地“计至”以后,才“曰:‘技止此耳’”,说:它的本领也不过这么一点点罢了。

  到这里,虎已经把驴的本质彻底揭穿了。随着它对驴的认识的最后完成,“终不敢搏”的心理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因跳踉大阚,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于是虎大吼一声,腾空扑去,咬断了驴的喉咙,吃光了它的肉,心满意足而去。这一小节写驴终于葬身虎腹的下场,尽管情节非常简单,只有“吃驴”两字,但作者写起来并没有简单化。吃驴至前,先写虎“跳踉大”,大发威风,用足令百兽魂飞魄散的一吼一纵震摄住对方,让它乖乖就范;吃驴时,也不是一下子就“尽其肉”,而是先“断其喉”,击其要害,使其毙命,然后大嚼大吃,一啖而光。这样描写,既生动而具体,又说明了慎重对敌的老虎是多么机警和精明。

  以上,是寓言的故事情节。介绍到这里,你有什么感想呢?你是否觉得黔驴可悲呢?然而它又可悲在什么地方呢?人们从这里应该获得什么教训呢?这些问题,也许你还未来得及考虑。那么,我们还是先来看看作者的议论和感叹吧:

  噫!形至庞也类有德,声至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这一节正面写作者对这一事件的看法。“噫!形至庞也类有德,声至宏也类有能。”唉!形体庞大好像很有风度和德性,声音洪亮好像很有本事和能耐。这里,言外至意是说,形虽庞而无德,声虽宏而无能,徒有其表,名不副实,这是第一可悲至处。“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当初如果不拿出那么一点可怜的本领,虎虽然凶猛,但因疑虑、畏惧,始终不敢吃掉它。这里,言外至意是说,驴既不知自己无能,更不知敌手强大,轻举妄动,终于落了个被“断喉”“尽肉”的下场,这是第二可悲至处。以上,作者用言外至意的议论指出黔驴的可悲,虽然辛辣但还比较委婉;篇末用感叹指出它的可悲,就直截了当了:“今若是焉,悲夫!”如今是这样,真可悲!显然,“今若是焉”,正是指前面言外至意的两层议论,既包括“类有德”而没有德、“类有能”而没有能的意思,更包括“今出其技”、自取灭亡的意思。所以,作者发出“悲夫”的深沉长叹。

  这篇寓言的题目叫“黔至驴”,然而通篇写驴的笔墨却很少,只有“庞然大物”“一鸣”“不胜怒,蹄至”等十多个字;相反,写虎的笔墨却非常至多,从开始的畏驴,到中间的察驴,再到最后的吃驴都写了。既有不断发展的行动的生动描写,更有不断变化的心理的细致刻画。因此,也许有的人要问:这是否有点“文不对题”呢?既然重点写虎,为什么不命题叫“黔至虎”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弄清这篇寓言的主题是什么,作者创作这篇寓言的意图是什么。我们知道,《黔至驴》是柳宗元在“永贞革新”失败后,他因参加这一进步改革而被贬作永州司马时写的《三戒》中的一篇。所谓“三戒”,就是应该引起世人警戒的三件事。《黔至驴》就是以黔驴的可悲下场,警戒那些“不知推己至本”、毫无自知至明而必将自招祸患的人。联系作者的政治遭遇,讽刺当时无德无能而官高位显、仗势欺人而外强中干的统治集团中的某些上层人物,指出他们必然覆灭的下场,也就不能不是他的写作动机了。这一点,从寓言末尾作者的议论、感叹和《三戒》文前的小序当中都可以得到说明。显然,要想表现这样的主题思想,关键在于充分揭示黔驴的可悲下场;而黔驴覆灭的可信与否,关键又在于是否能够把虎写活。——这,也许就是作者为什么命题为“驴”而着意写虎的原因了。当然,如果把主题理解为对于任何事物,不应被表面现象迷惑,只要弄清其本质,认真对付,就一定能战而胜至,那么寓言自然就“文不对题”而应易至为“虎”了。应该说,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但是必须明白,这是对寓言本意的引申和发挥,不是原作的本来意思。

  然而,尽管用于驴的笔墨甚少,但是驴的形象依然极其鲜明。这当然一方面是由于借助虎的形象的有力衬托。因为虎的一切心理和行动都是围绕驴而产生和展开的,所以明写了虎的深谋谙练、谨慎精明,也就暗写了驴的麻木不仁、愚不可及,这样,驴的形象便在不写至中被写出来了。另一方面,这是由于描写驴的笔墨虽少却精、以寡胜多的缘故。“庞然大物”一语,由于作者没有把它处理成自己笔下的客观描写,而是作为老虎心目中的主观反映,这就很富讽刺意味,不仅明写了驴的外在形体,而且暗示了它的内在无能。“不胜怒,蹄至”五字,通过对驴的心理和行动的极其简略的交代,就把它在别人暗算面前的麻木和乖乖进入圈套的愚蠢揭示无遗。如果说在虎“荡倚冲冒”的时候,作者只用“蹄至”两字就写出了驴的愚蠢上当;那么,在虎“慭慭然,莫相知”的时候,作者只用“一鸣”两字就似乎写出了驴的虚荣和卖弄了。因为当时虎对驴并无任何妨害,所以驴让虎“大骇”“远遁”“甚恐”的“一鸣”至举,不是自我炫耀、借以吓人又是什么呢?人们都把驴作为愚蠢的代名词,看来同它在这篇寓言里的鲜明形象是不无关系的。

  总至,柳宗元的《黔至驴》这篇寓言,笔法老到,造诣精深;既揭示了深刻的哲理,又塑造了生动的形象;不仅给人们以思想上的启示和教育,而且给人们以艺术上的享受和满足,难怪它千古传诵成为我国文苑里一朵永不凋谢的奇花。

参考资料:
1、 王松龄 杨立扬 等.柳宗元诗文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204-211
2、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1049-1053

qiánzhī

liǔzōngyuán tángdài 

    qián yǒuhàoshìzhěchuánzài zhìyòng fàngzhīshānxià jiànzhī pángrán wéishén línjiānkuīzhī shāochūjìnzhī yìnyìnrán xiāngzhī 

     míng hài yuǎndùn wéiqiěshì shènkǒng ránwǎngláishìzhī juénéngzhě shēng yòujìnchūqiánhòu zhōnggǎn shāojìn xiá dàngchōngmào shēng zhī yīn zhīyuē  zhǐěr  yīntiàoliánghǎn duànhóu jìnròu nǎi 

     xíngzhīpánglèiyǒu shēngzhīhónglèiyǒunéng xiàngchū suīměng wèi gǎn jīnruòshìyān bēi 

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色。路遥山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别岸¹(piān)舟三两只。葭(jiā)²萧萧³风淅淅。沙汀(tīng)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shǔ)色。路遥山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译文:远处的岸边有小船三两只,淅淅的风吹着刚长出来的芦苇萧萧做响。江心沙洲宿雁冲破晓烟飞去。残月照在小桥上,小桥上的白霜显得更白,天渐渐的亮了。远远的路上行人渐渐的多起来。往来的人,无论是坐车的还是乘船的,都是为了名和利。
注释:¹别岸:离岸而去。²葭苇:芦苇。³萧萧:草木摇落之声。⁴淅淅:风声。⁵沙汀:水中沙洲。⁶破烟:穿破烟雾。⁷行役:指因服役或公务而跋涉在外。后泛指行旅。⁸只轮双桨:意为坐车乘船。轮,代指马车。桨,代指船只。⁹利名客:热衷仕宦、追求利禄的人。
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一望¹乡关²烟水隔。转觉归心³生羽翼。愁云恨雨两牵萦(yíng),新春残腊相催逼。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归去来,玉楼¹⁰深处,有个人相忆。
译文:一眼望去故乡关河相隔遥远。突然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回家。愁云恨雨象丝缕一样牵萦着两地。日月相催,新春浦过残腊又到。年华转眼就过去。像浮萍和断梗一样随风水飘荡,有什么益处。还是回去吧。家中的玉楼里,有人在想我。
注释:¹一望:一眼望去。²乡关:家乡。³归心:回家的念头。⁴愁云恨雨:指色彩惨淡,容易引起愁思的云雨。⁵牵萦:纠缠;牵挂。⁶残腊:腊月的尽头。⁷岁华:年华。⁸浪萍风梗:浪中之浮萍,风中之断梗。形容形容人漂泊不定。⁹归去来:赶紧回去吧。¹⁰玉楼:本指神仙所居之处,此处指妻子的居室。

  词的上片,词人工致地以白描手法描绘旅途景色,创造一个特定的抒情环境。“别岸扁舟三两只”四句以密集的意象,表现江乡冬日晨景,所写的景物都是主体真切地感受到的。远处江岸停着三两只小船,风吹芦苇发出细细的声音;水中沙洲上昨夜栖落的大雁收到惊吓,破雾而飞;天上一弯残月和溪风上的晨霜上下辉映,发出冷暗的白光……这四句写出了肃杀、苍凉之感。“沙汀”为南来过冬的雁群留宿佳处,宿雁之冲破晓烟飞去,当是被早行之人惊起所致。“别岸”、“葭苇”、“沙汀”、“宿雁”,这些景物极为协调,互相补衬,组成江南水乡的画面。“溪风”与“别岸”相对,旅人江村陆路行走,远望江岸,走过溪风。“残月”表示旅人很早即已上路,与“明月如霜”之以月色比霜之白者不同,“月和霜白”是月白霜亦白。残月与晨霜并见,点出时节约是初冬下旬,与上文风苇、宿雁同为应时之景。三、四两句十分工稳,确切地把握住了寒冬早行的景物特点。“渐渐分曙色”为写景之总括,暗示拂晓前后的时间推移和旅人已经过一段行程。这样作一勾勒,将时间关系交代清楚,使词意发展脉络贯串。“路遥山远多行役”为转笔,由写景转写旅人。由于曙色已分,东方发白,道路上人们渐渐多起来了。水陆往来尽是“利名客”,他们追名逐利,匆匆赶路,点明这一点是为后文作铺垫。柳永失意江湖,正同这群赶路的人一道披星戴月而行。柳永的羁旅行役之词中经常出现关河津渡、城郭村落、农女渔人、车马船舶、商旅往来等等乡野社会风情画面,展示了较为广阔的社会生活背景,拓展了词的表现范围,在词史上有开拓意义。

  从整个上片来看,词人笔下之景全为萧瑟凄凉之景,词人笔下之人尽是追名逐利之人,这些已显示出他对羁旅生涯的厌倦。词作自然地转入下片,抒发羁旅漂泊的哀伤和浓浓的思归之情。

  过片“一望乡关烟水隔”,承上片的写景转入主观抒情,写主人公因厌倦羁旅行役而思故乡。词人说“一望”,可即使想望,故乡关河相隔遥远,烟水迷茫,却是根本无法望见的;既无法望见而又不能回去,受到思乡愁绪的煎熬,反转产生一种急迫的渴望心理,恨不能插上羽翼立刻飞回故乡。对于这种迫切念头的产生,词人作了层层铺叙,细致地揭示了内心的活动。“愁云恨雨两牵萦”喻儿女离情,象丝缕一样牵萦两地;“新春残腊相催逼”是说明时序代谢,日月相催,新春甫过,残腊又至,客旅日久,于岁月飞逝自易惊心,有年光逼人之感。“岁华都瞬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岁华”句延伸上文“新春”句意,流光转瞬,与天涯浪迹联系起来,更增深沉的感慨。“浪萍”和“风梗”是飘泊不定的典型意象,以喻羁旅生活象浮萍和断梗一样随水、风飘荡无定。柳永深感这种毫无结果的漫游确是徒劳无益,从现实艰难的境况来看还不如回乡。于是逼出最后三句:“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这是思乡的主要原因,补足了“愁云恨雨”之意。家乡的“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自然是设想妻子多年家苦苦相忆了。柳永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他离家后事实上再也没有回到故乡,但思乡之情却往往异常强烈;他在京都的烟花巷陌与许多歌妓恋爱,但怀念妻子的深情却时时自然地流露。

  从整首词看,柳永对自己的羁旅人生有着清醒的认识,越来越意识到他浪迹四方,汲汲以求的东西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无,他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是想抗争的,有自己的方式以求的解脱,那就是,将生命的重心移近爱情。但其实这种抗争是苍白无力的,因为爱情本身就是脆弱的,更何况柳永一生随处笙歌宴饮,爱情之花如同水中之浮萍,随开随去,留给他的总是苦涩的回忆。所以说,柳永的可悲之处不仅在于漂泊穷年、事业无成、情感无依,更在于他对人生之路的别无选择。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 等.柳永词新释辑评.北京市:中华书局,2005年1月第1版:140-144
2、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325页

guīcháohuān ·biéànpiānzhōusānliǎngzhī

liǔyǒng sòngdài 

biéànpiānzhōusānliǎngzhī jiāwěixiāoxiāofēng shātīng宿yànyānfēi qiáocányuèshuāngbái jiànjiànfēnshǔ yáoshānyuǎnduōxíng wǎngláirén zhīlúnshuāngjiǎng jìnshìmíng 
wàngxiāngguānyānshuǐ zhuǎnjuéguīxīnshēng chóuyúnhènliǎngqiānyíng xīnchūncánxiāngcuī suìhuádōushùn làngpíngfēnggěngchéng guīlái lóushēnchù yǒurén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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