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首联扣题,抒情写景:“高楼”,指咸阳城西楼,咸阳旧城在西安市西北,汉时称长安,秦汉两朝在此建都。隋朝时向东南移二十城建新城,即唐京师长安。咸阳旧城隔渭水与长安相望;“蒹葭”,即芦荻(蒹,荻;葭,芦),暗用《诗经·国风·秦风·蒹葭》的诗意,表思念心绪;“汀洲”,水边之地为汀、水中之地为洲,这里指代诗人在江南的故乡。诗人一登上咸阳高高的城楼,向南望去,远处烟笼蒹葭,雾罩杨柳,很像长江中的汀洲。诗人游宦长安,远离家乡,一旦登临,思乡之情涌上心头。蒹葭杨柳,居然略类江南。万里之愁,正以乡思为始:“一上”表明触发诗人情感时间之短瞬,“万里”则极言愁思空间之迢遥广大,一个“愁”字,奠定了全诗的基调。笔触低沉,景致凄迷,触景生情,苍凉伤感的情怀落笔即出,意远而势雄。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中“溪”指磻溪,“阁”指慈福寺,诗人有自注:“南近磻溪,西对慈福寺阁。” 诗人傍晚登上城楼,只见磻溪罩云,暮色苍茫,一轮红日渐薄远山,夕阳与慈福寺阁姿影相叠,仿佛靠近寺阁而落。就在这夕照图初展丽景之际,蓦然凉风突起,咸阳西楼顿时沐浴在凄风之中,一场山雨眼看就要到了。这是对自然景物的临摹,也是对唐王朝日薄西山,危机四伏的没落局势的形象化勾画,它淋漓尽致而又形象入神地传出了诗人“万里愁”的真实原因。云起日沉,雨来风满,动感分明;“风为雨头”,含蕴深刻。此联常用来比喻重大事件发生前的紧张气氛,是千古传咏的名句。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写晚眺近景,虚实结合:山雨将到,鸟雀仓惶逃入遍地绿芜、秋蝉悲鸣躲在黄叶高林,这些是诗人眼前的实景。但早已荡然无存的“秦苑”“汉宫”又给人无尽的联想——禁苑深宫,而今绿芜遍地,黄叶满林;唯有鸟雀和虫鸣,不识兴亡,依然如故。历史的演进,王朝的更替,世事的变化沧桑,把诗人的愁怨从“万里”推向“千古”,以实景叠合虚景,吊古之情油然而生。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作结,融情于景:“行人”,过客。泛指古往今来征人游子,也包括作者在内;“故国”,指秦汉故都咸阳;“东来”,指诗人(不是渭水)自东边而来。诗人最后感慨道:羁旅过客还是不要索问当年秦汉兴亡之事吧!我这次来故国咸阳,连遗址都寻不着,只有渭水还像昔日一样长流不止而已。“莫问”二字,并非劝诫之辞 ,实乃令人思索之语,它让读者从悲凉颓败的自然景物中钩沉历史的教训;一个“流”字,则暗示出颓势难救的痛惜之情。渭水无语东流的景象中,融铸着诗人相思的忧愁和感古伤今的悲凉,委婉含蓄,令人伤感。
此诗用云、日、风、雨层层推进,又以绿芜、黄叶来渲染,勾勒出一个萧条凄凉的意境,借秦苑、汉宫的荒废,抒发了对家国衰败的无限感慨。全诗情景交融,景中寓情,诗人通过对景物的描写,赋予抽象的感情以形体,在呈现自然之景的同时又体现丰富的生活经验,以及对历史和现实的深刻思考。景别致而凄美,情愁苦而悲怆,意蕴藉而苍凉,境雄阔而高远,神完气足,为唐人登临诗篇之佳作。
刘桢的诗刚劲挺拔,卓荦不凡。曹丕称“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赠从弟》共三首,为其代表作,本诗是第二首。
这首诗看似咏物,实为言志,借青松之刚劲,明志向之坚贞。全诗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寓意高远,气壮脱俗。
起首二句,即以松的高洁之态动人情思,风的肃杀之声逼人警觉。用“亭亭”标示松的傲岸姿态,用“瑟瑟”摹拟刺骨的风声。绘影绘声,简洁生动。又以“谷中”映衬“山上”,更突出了位居全诗中心的青松的傲骨。
三四两句则加强了抒情的氛围。而且在似乎不相关的松和风之间冲突顿起,令听者心惊,观者颜开。两个“一何”强调诗人感受的强烈,一“盛”一“劲”表现冲突的激烈和诗人的感情倾向。第三句诗顺接第二句,第四句呼应首句,章法绵密,展开有序。
五六两句,由风势猛烈而发展到酷寒的冰霜,由松枝的刚劲而拓宽为一年四季常端正,越发显出环境的严酷和青松岁寒不凋的特性。诗的意境格外高远,格调更显得悲壮崇高。松树和环境的对比也更分明,而松树品性的价值也更加突现出来。
最后两句变换句式,以有力的一问一答作结。诗人由外而内,由表层到深层,把读者眼光从“亭亭”“端正”的外貌透视到松树内在的本性,以此表明松树之所以不畏狂风严寒,是因为有坚贞不屈的高风亮节。
全诗以松树为中心,写得集中紧凑。反复咏歌,却不平板单调。用词朴素无华,风骨雄健,气势有力。不重在工笔细描,而以层层深入事物的内核见长。
这首诗名为“赠从弟”,但无一语道及兄弟情谊。我们读来却颇觉情深谊长,而且能同诗人心心相印。这是因为诗人运用了象征手法,用松树象征自己的志趣、情操和希望。自然之物原本自生自灭,与人无关。但一旦诗人用多情的目光注入山水树木、风霜雷电,与自然界中某些同人类相通的特征一撞击,便会爆发出动人的火花。这种象征手法的运用,刘桢之前有屈原的橘颂,刘桢之后,则更是屡见不鲜,且形成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特征之一。
刘桢如果直接抒写内心情感,很易直露,便借松树的高洁来暗示情怀,以此自勉,也借以勉励从弟。全诗关于兄弟情谊虽“不着一字”,但味外之旨却更耐人品尝。
这首诗首联诗人回忆从前夫妻生活的谐和融乐;颔联写自已如飞鸿失偶,鸣中常带苦涩,妻子独自带着女儿,任劳任怨,值得可怜;后二联写妻子之相思以及诗人收到妻子书信后的担忧与负疚。全诗对仗工整,情浓意切。这首诗充分表现了诗人身为丈夫对病中妻子的怜惜、关爱和歉疚之情。
首联回忆从前夫妻生活的谐和融乐。“同检红梅玉镜前,如何小别便经年?”诗人曾伴着妻子在镜前梳妆,同检红梅,这虽然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包含着夫妇间无限温柔与体贴。所以在诗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然如今劳燕分飞已经有一年了,怎不令他愁思满怀。“如何”二字将诗人离别的愁苦与对妻子的相思之情曲曲传出。
颔联俱以比兴出之,上句写自已如飞鸿失偶,鸣中常带苦涩;下句说妻子独自带着女儿,像栖凤将雏,憔悴可怜。“飞鸿呼偶音常苦,栖凤将雏瘦可怜。”诗人有一女,取名枝秀,所以有“将雏”的说法。这两句虽用了隐喻,但表现的感情十分显豁明了,前句写我后句写妻,相对成文,真情自见。 “瘦可怜”三字也紧扣妻子在“病中”的事实。
颈联顺势具体描摹两地相思的情状。“梦远枕偏云叶髻,寄愁买贵雁头笺。”妻子孤枕夜梦,远行千里,压偏了浓密峨峨的云髻,而诗人欲托鱼雁传书,倾诉愁绪,为了那份对妻子的真情与珍爱,不惜购买昂贵的雁头笺纸。此联上下二句皆用折腰句,即上三下四的格式,既句法丰富,节奏多变,更是为了突出“偏”“贵”二字,前者可见妻子梦之幽深,思之绵远,后者则点明诗人对感情交流的郑重与在乎。
尾联的上句写自己接到妻子病中的书札,不禁泪流纵横。“开缄泪涴销魂句,药饵香浓手自煎。”诗人为妻子的病情而担忧,读着她的来信。诗人似乎看到她抱病自煎汤药的孤寂。而自己远在他乡不能陪伴帷幄,真是于心何忍。张问陶之妻林韵徵是成都盐茶道林西厓之女。能诗善文,被誉为四川才女,其信中自有感情沉挚的诗句,所以诗称之为“销魂句”。这两句与上一联相反,上句写自己,下句写想象中的妻子,传达出自己的负疚之情,正应合“得内子病札”之题面。
这首诗写夫妇间真诚的思念十分成功。它用了律诗特有的对仗手法,两两相对地展开自己与妻子之间的情愫。首联虽为合写。然以时间上的差异表示昔日的欢爱与如今的孤独。下三联都一句写自己,一句写妻子,用了虚实相生的表现方法,不仅写出自己的相思。而且从对面落笔,形象地刻画出妻子的思念与病态。从而更深刻地表现了他们伉俪相知之深,情意之笃,其中优美的形象与精当的比况更加强了诗的感染力,读来感人肺腑。
此篇在《玉台新咏》中题为《杂诗》,兹从《文选》。诗人因景感怀,发为浩叹。
在微阴蔽日,一年容易又秋风的季节转换中,自然界万物各得其所,鱼鸟安然游翔之景,引发出役夫久戍他乡,有家难归的联想。曹植生活在战乱频繁的时代,对民生疾苦有一定的了解和体察。诗中“游者”、“处者”两句,运用典故,映照出时代的动荡,男女之怨旷。游者,指役夫。《黍离》,指《诗经·王风·黍离》篇,是一首哀伤宗周覆灭诗。这里取其感伤乱离、行役不已的意思。处者,指役夫家中的亲人。《式微》,指《诗经·邶风·式微》篇。旧说是黎国诸侯被狄人所逐,寄居卫国,臣子劝归之作。这里取其劝归之意。通过典故的运用,将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深化了人民在封建徭役制度重压下痛苦不安的悲剧间蕴,正如唐人王昌岭《从军行》叹当时边关征戍不断时所咏:“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由秦汉联想到唐代征戍之事,一处深沉的历史感油然而生。诗人悲天悯人式的同情心,不言而喻。
这首诗造语自然精妙,音节流美铿锵,意象生动传神,触目所感,情与景会。诗中“游鱼潜渌水,翔鸟薄天飞”两句,色彩鲜明,境界开阔,用词精警,意象飞动,是历代读者激赏的名句。鱼、鸟形象的捕捉,渌水蓝天的空间幅度,鱼“潜”鸟“薄”静动映衬,在诗意的提炼上都达到了自然凑泊、了无痕迹的境界。鱼儿安然地潜游于渌水之中,鸟儿自由地翱翔于九霄之外,安然无惊、自由畅朗的图景,不但反衬出身不由己的役夫的可悲命运,同时也是作者处在动辄得咎的政治逆境身心备受压抑中对自由、解放的热切憧憬。“潜”、“薄”二字,最见作者炼字、炼意的用心。“潜”字属平声闭口韵,声音轻细,切合表现游鱼安然不惊的神态;“薄”字属入声,声音短促而有力,状翔鸟高飞蓝天的快意,神采顿见,其“飞飞摩苍天”的气势,如在眼前。这两个动词的妙用,充分显示出诗人敏锐的观察力及其精湛准确的艺术表现力,堪称“诗眼”。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句与尔后“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两句,平仄声律和谐妥贴,文字对仗工整自然,暗合了律诗粘对、对仗的规则,不但见出这位才思敏锐,才华富赡的诗人在斟音酌句上的努力,和他对提高诗歌艺术表现力的贡献,同时也透露出中国古典诗歌由古体向新体、近体诗演进的讯息。
这是黄庭坚在太和知县任上登快阁时所作的抒情小诗。
一般说来,文章或诗歌开头往往较难,以致有的文学家常将其开头处砍去,这是因为开头处,作者还没有和作品的情境融为一体,因而容易作态。黄山谷此诗起首,用通俗口语娓娓道来,但又能构思奇妙,引人入境。诗人说,我这个呆子办完公事,登上了快阁,在这晚晴余辉里,倚栏远眺。这二句,看似通俗浅近,却包涵着极为丰富的内容:前句是用《晋书·傅咸传》所载夏侯济之语,“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坐痴,复为快耳!”后句用杜甫”注目寒江倚山阁“及李商隐”万古贞魂倚暮霞”之典,还多有翻新出奇之妙。“痴儿”二字翻前人之意,直认自己是“痴儿”,此为谐趣之一;“了却”二字,渲染出了诗人如释重负的欢快心情,与“快阁”之“快”暗相呼应,从而增加了一气呵成之感此为妙用二;“倚晚晴”三字,更是超脱了前人的窠臼。杜诗之“倚”,倚于山阁,乃实境平叙;李诗之“倚”,主语为“万古贞魂”,乃虚境幻生而成;黄诗之“倚”,可谓虚实相兼;诗人之“倚”,乃是实景,但却倚在无际无垠的暮色晴空。读此三家,宛如一幅艺术摄影,在晚霞的逆光里,诗人与亭阁的背影。
不仅如此,“倚晚晴”三字,还为下句的描写,作了铺垫渲染,使诗人顺势迸出了“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的绝唱。远望无数秋山,山上的落叶飘零了,浩渺的天空此时显得更加辽远阔大,澄净如玉的澄江在快阁亭下淙淙流过,一弯新月,映照在江水中,显得更加空明澄澈。这是诗人初登快阁亭时所览胜景的描绘,也是诗人胸襟怀抱的写照。读这样的诗句,不禁使人想起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和谢脁“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的名句。但黄山谷之句,既汲取了前辈的养料加以锻炼熔造,又是新的境界再现。所以前人曾评此二句道:“其意境天开,则实能劈古今未泄之奥妙。”(张宗泰《鲁斋所学集》)
五、六二句,是诗人巧用典故的中句。前句用伯牙捧琴谢知音的故事。《吕氏春秋·本味篇》载:“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后句用阮籍青白眼事。史载阮籍善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见所悦之人,“乃见青眼”(《晋书·阮籍传》)。诗人这二句大意是说,因为知音不在,我弄断了琴上的朱弦,不再弹奏,于是只好清樽美酒,聊以解忧了。此处“横“字用得很生动,把诗人无可奈何、孤独无聊的形象神情托了出来。
结句诗人说自己希望能坐上归船,吹弄着悠扬的长笛,回到那遥远的故乡——我的这颗心呵,早已和白鸥订好盟约了。从全诗的结构看,这个结尾是相当精彩的:起首处诗人从“痴儿了却官家事”说起,透露了对官场生涯的厌倦和对登快阁亭欣赏自然景色的渴望;然后,渐入佳境,诗人陶醉在落木千山,澄江月明的美景之中,与起首处对“公家事”之“了却”形成鲜明对照;五、六句诗人作一迭宕:在良辰美景中,诗人心内的忧烦无端而来,诗人感受到自己的抱负无法实现、自己的胸怀无人理解的痛苦。那么,解脱的出路何在呢?这就很自然地引出了诗人的“归船”、“白鸥”之想。这一结尾,不但呼应了起首,顺势作结,给人以“一气盘旋而下之感”(潘伯鹰评语)。而且意味隽永,让人想象无穷。
全诗明白如话,因景抒情寄慨,字字紧扣,层层关联,用典贴切,无一字无来处,体现了江西诗派用字新奇、笔力雄健的特点。
此诗极受后人称赏。姚鼐称此诗“豪而有韵,此移太白歌行于七律内者”;方东树评析说:“起四句且叙且写,一往浩然,五、六句对意流行。收尤豪放。此所谓寓单行之气于排偶之中者。”这些评析都是十分切中肯綮的。翁方纲评黄山谷诗云:“坡公之外又出此一种绝高之风骨,绝大之境界,造化元气发泄透矣。”细吟此诗,当知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