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这首诗从触发、联想展开情感活动。女主人公住近渡口,每天沿河上下的船只从门前经过;于是她就想,其中也许有从江南来的船。丈夫在江南的某地长久不归。既然有江南船,就可能有丈夫从江南寄回的书信。她可能每天都倚门望几次。每当看到渡头有船只停泊,就不免要上前去打问,可结果总是失望而归。诗中说江南船“常有”,就是说书信“总无”。然而,主人公仍把希望寄托于下一趟船来,她想:大概书信已经寄出,正在途中,所以诗的结句“寄书家中否”便是这位少妇不断幻灭又不断复生的希望。
其二:这首诗表现作者的情趣与倾向。诗人想念故乡,自然是情理之中;而喜欢梅花,则溢于言表。
诗中的抒情主人公(“我”,不一定是作者),是一个久在异乡的人,忽然遇上来自故乡的旧友,首先激起的自然是强烈的乡思,是急欲了解故乡风物、人事的心情。开头两句,正是以一种不加修饰、接近于生活的自然状态的形式,传神地表达了“我”的这种感情。“故乡”一词迭见,正表现出乡思之殷:“应知”云云,迹近噜,却表现出了解乡事之情的急切,透露出一种儿童式的天真与亲切。纯用白描记言,却简洁地将“我”在特定情形下的感情、心理、神态、口吻等表现得栩栩如生,这其实是很省俭的笔墨。
关于“故乡事”,那是可以开一张长长的问题清单的。初唐的王绩写过一篇《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从朋旧童孩、宗族弟侄、旧园新树、茅斋宽窄、柳行疏密一直问到院果林花,仍然意犹未尽,“羁心只欲问”;而这首诗中的“我”却撇开这些,独问对方: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仿佛故乡之值得怀念,就在窗前那株寒梅。这就很有些出乎常情。但又绝非故作姿态。
一个人对故乡的怀念,总是和那些与自己过去生活有密切关系的人、事、物联结在一起。所谓“乡思”,完全是一种“形象思维”,浮现在思乡者脑海中的,都是一个个具体的形象或画面。故乡的亲朋故旧、山川景物、风土人情,都值得怀念。但引起亲切怀想的,有时往往是一些看来很平常、很细小的情事,这窗前的寒梅便是一例。它可能蕴含着当年家居生活亲切有趣的情事。因此,这株寒梅,就不再是一般的自然物,而成了故乡的一种象征。它已经被诗化、典型化了。因此这株寒梅也自然成了“我”的思乡之情的集中寄托。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独问“寒梅著花未”是完全符合生活逻辑的。
古代诗歌中常有这种质朴平淡而诗味浓郁的作品。它质朴到似乎不用任何技巧,实际上却包含着最高级的技巧。象这首诗中的独问寒梅,就不妨看成一种通过特殊体现一般的典型化技巧,而这种技巧却是用一种平淡质朴得如叙家常的形式来体现的。这正是所谓寓巧于朴。王绩的那首《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朴质的程度也许超过这首诗,但它那一连串的发问,其艺术力量却远远抵不上王维的这一问。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这一句看起来是问家乡的情况,但诗人只是笼统的以“故乡事”来设问,诗人心里满腹的问题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了。这句描写出诗人的踌躇,对方的诧异。“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这一问倒令对方感到困惑,不问人事而问物事,可是正是这样一问,才是妙趣横生,令人回味无穷。其实诗人的真正目的,哪里是梅花啊。诗人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不知从何说起,对家乡的思念竟在这一个不经意的问题之中。
其三:这首诗以时序的递进、物候的变化,加深主人公的情感。“已见寒梅发”一句是对上一首询问寒梅著花的呼应。此句是女主人公失望的深深怨情。因为光景蹉跎,不能如期践约,此时在女主人公眼中,寒梅花发已由希望之光变为幻灭之色。不仅如此。便是这象征青春、爱情的春天,欣欣向荣的春天,也发生了质的变化。梅花开了,早春已过。百鸟叫了,仲春也已飞逝。现在是莺飞草长的暮春了。随着节序的推移,女主人公的心绪也由百无聊赖到终日惆怅,以至看花落泪、见月伤心了。以前,她觉得,时间过去一天,距离自己美好愿望的实现就近一日。现在完全是逆反心理:时间愈是过得快,幻灭就愈彻底,犹如滔滔日下的江河,无可如何。此时,鸟鸣,春草都变作主人公情感的对立物。诗人说女主人公是以一颗充满忧愁的心“视春草”,她看到愈来愈茂盛的春草眼看就要连到阶前,禁不住惶恐起来了。
此词上片写作者在沧浪亭外散步时所见夜景。苏州师范学堂与沧浪亭一路相隔。沧浪亭秀美的景色是作者早已熟知的,在月色中诗人禁不住又漫步来到这园林胜地。“独向沧浪亭外路”——没有结伴出游的喧哗,没有行色匆匆的烦恼,所谓“无我之境人唯于静中得之”,要的就是那份能够“以物观物”的从容与安静。这时词人的心态是安详平和的,这种心态最适宜发现美。“独”字写出了作者对沧浪亭由衷的喜爱和自己与众不同的月夜赏景的审美。王国维在苏州师范教习期间,讲授哲学、心理学、逻辑学等课程,并不为时人所重。这个“独”字就是诗人当时心境的写照。“沧浪亭”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意,而这高雅的情趣正是和诗人的内心世界是相通的。“六曲阑干,曲曲垂杨树”的柔美就不同于《青玉案》中“西风林下,夕阳水际”的凄美;“鹅黄”的娇艳也不同于夕阳的惨淡。当然“六曲阑干,曲曲垂杨树”和“展尽鹅黄千万缕”是从冯延巳《蝶恋花》的“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化来,但接下来的一句“月中并作濛濛雾”就有了一个从薄暮到月出的时间推移。作者是傍晚来此散步的,所以看到“展尽鹅黄千万缕”的柳丝;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夜色已至,月明星出,那千万缕的柳丝就渐渐变成一片濛濛之雾了。这景色就与冯延巳那首词的景色不同,而相似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醇美与朦胧。
词的下片是写词人在沧浪亭外独步时所见到的天上夜景。月光下,沧浪亭曲折的回廊石栏包裹在层层杨柳之中。那千万枝条正展现出鹅黄嫩绿来,在微微月光的笼罩下,形成一片朦胧的雾气。“一片流云无觅处,云里疏星,不共云流去。”夜色深沉,天上曾有的一片流云已飘逝不见,只有掩映在薄云中的稀稀疏疏的星点,不曾随流云的飘逝而离去,反而显得更加明亮了。夜空宁静而澄澈。这里边也有一个时间的推移:刚才有一片浮云遮住了几颗星星,现在再一抬头,忽然发现那片浮云已消散得无影无踪,而刚才不见了的那几颗星星又在原来的位置闪耀。这景色引人品味,但它与诗的“比兴”是不同的。诗的比兴用意一般比较明显,意思虽各有不同,但表达得都很明确。词的“境界”则不像诗的“比兴”那么明确,它仅仅停留在给读者一种触发而不能落实的状态。而其美感也正存在于这种引发读者丰富联想的言外意蕴之中。王国维这几句词就是如此:读者可以从“流云”领略到某种无常的变幻,也可以从“疏星”联想到某种高远的、不变的东西,还可以从美学想到哲学甚至想到道德伦理。这是一幅十分美丽的月下柔柳图,作者此刻的心情也如夜空般“表里俱澄澈”。作者在感叹“人间夜色还如许”的同时,也不由得要责怪自己“闭置小窗”耽搁了多时的良辰美景了。“闭置小窗”可以有两层含义:一层是自己过去关起门来读书,没有发现外边有这么好的景物可以欣赏;另一层是自己过去钻进人生问题的牛角尖里自寻苦恼,没有发现这种可以陶醉于其中的自然之美的解脱。就像眼前这样的景色,当人摆脱了世俗的烦恼和人生问题的考虑,全身心地投入审美的愉悦,就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的夜色也是如此美丽的。
全词上下两片联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写出了夜色的可爱与美丽,其中也蕴涵了作者的人生感悟。词中集中选择了两个镜头,一是月下柳林,一是天上云星,景物不多,却立体地写出了春夜的美妙可人,艺术上十分成功。
这首词主要是写相思之情,上片写伴随行人的是“候馆"的凄风冷雨,而闺人所住的"小楼”也是孤栖凄清;下片的词意不再怨天却转而尤人,富家男女终日厮守,享受春意,和词中主人公的孤独状况形成强烈的对比。全词情景交融,语言既隽永含蓄又明白如话,风格清纯质朴。
“候馆”是行人寄住的旅舍,昏灯凉雨是此时与他作伴的凄凉景物。“小楼”是居人所在的闺楼,明月照床衬托出她静夜无侣的孤栖境况。两者对举,构成一种典型的伤别怀人的抒情背景,由此决定了全词的情调氛围。“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分别借用苏轼《蝶恋花》和贺铸《采桑子》词原句,巧成对仗。在这里,多情的是人,无情的是前边两句所描写的环境中的自然之物。这种萧索的时令和孤独的环境,最容易唤起人的离愁别绪。“今夜还如昨夜长”一句,看似说得无谓,却告诉读者两层意思:一是受着相思的煎熬,耿耿难眠,故觉夜长;二是夜夜相思,不止一天了。
下片不再怨天,却转而尤人。“金屋暖,玉炉香”与候馆、小楼清境相对,不仅标明是富家器物,而且又有金屋藏娇典故潜在的暗示,使人想到富家男女终日厮守,这和词中主人公的孤独况味形成强烈的对比。结尾两句寓情于景,谓将像梅花那样熬过寒冬,迎来海棠开放的春天。然而海棠开时,梅花也就凋零了。在自我宽慰中,希望与悲感交织,一线亮色中仍不免忧郁的灰青。
这是元好问以“鹧鸪天”词调所写“宫体八首”的第一首。元好问于词,似有集大成之意。这八首宫体词,并不像过去的宫体诗那样,偎玉倚香,剪红刻翠,不过偏重于写男女相思之情而已。这首词在写法上有几点令人称赏。在构思上,打破了柳永等人写羁旅愁思常用的今、昔、今的三段式,目光专注于眼前情景,把回忆的画面处理到幕后。这样就避开了往日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的一般化描写,少了点曲折,却更显得单纯恳挚。其次,词的结尾以景结情,语淡情深。景又不似实景,乃近于诗的比兴,置于结尾,淡宕涵浑。其三,这首词擒离词造语,素朴清新,力避绮靡甜腻字面。若“金屋暖,玉炉香,春风都属富家郎”数句,直是乐府民歌之俊语。凡此诸方面,构成了质朴清纯的风格,依稀晚唐小词风味。
这首词抒写了他的恓惶情绪中对时代苦闷的色彩,有一种爱国情怀包含在里面。
李白《月下独酌》中有一首也写作者的孤独,全诗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作者、影子、月亮在一起,又歌、又舞、又饮,颇有一点热闹气氛。向滈此词写灯、影、人相伴,大半是受了李诗的影响,但两者的情调却是不一样的。李白遇上的是唐帝国最强烈的时,他的个性既旷达不羁又积极向上,因而他的诗总是进取的,活泼的。向滈则不然,生活在那个令人空闷的时代里,加上自己又长年同亲人隔绝,所以他不可能象李白那样即使在孤独之中也充满着希望与活力。比如在这首词中就只有“灯”、“我”和“影儿”,无月,无酒,自然也无歌,无舞。同样是写孤独,但向滈笔下却处处是绝望的影子。
这首词构思新颖,作者把“影儿”写入作品,用以反衬自己的孤独与寂寞的心情,这既避免了纯说愁苦的单调,又使词篇更具形象性,大大增强了艺术效果。词篇用“谁伴”二字开头,一上来就突出了作者在窗前灯下为孤独而久久苦恼的情态,由“谁”字发问,便把读者引向对形象搜索与寻求。果然在问了千万声“谁伴”之后,作者终于发现了只有“影儿”相伴。虽有“影儿”相伴。
可是,就是这无言的、难以发现的影儿,况且也并不能“伴”得持久:“灯烬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找到影儿作伴,为的是给自己寻求安慰,谁料灯灭后连“影儿”不复存在了,加倍衬出了自己的孤单,于是便喊出:“无那,无那,好个栖惶的我”(无那,即无奈的意思)。影儿的恰妙运用,使抽象的愁思更为具体,行文也更生动。与晏几道《阮郎归》词中“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之句,可以先后媲美。
自然,这阕词的新颖构思,还可以从结构的安排上看出来。词作从独坐开始,用唯影相伴表现作者的孤单,这可以算是诗文中的佳境。接着说“影儿把人抛躲”,则将旧境翻新,感情也被深化到了顶点。
羁旅当然是愁苦、寂寥的。不过向滈的孤独似乎在离家别亲之外,还有更深刻的社会原因。向滈出生时正当南宋初期,正是民族矛盾、阶级矛盾都十分尖锐的时候。小朝廷采承妥协退让的国策;广大人民的民族自尊心因受到创伤而更加强烈,因而,要求驱逐金、收复失地的呼声高涨。为了给投降路线扫平障碍,统治阶级于是大规模地镇压抗战活动。在这种情况下,那时的有识之士一方面眼看国力日衰,痛感空有报国之志而无能为力,另一方面又为个人渺茫的前途所烦愁,因此多半处在矛盾与伤感之中。向滈在一首《临江仙》中说:“治国无谋归去好,衡门犹可栖迟”,透露的正是爱国被冷落后的凄凉心情。据此,这阕《如梦令》抒写的恓惶情绪中也应包含有对时代苦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