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细漏侵琼瑟,影转高梧月初出。
丁东细漏侵琼瑟,影转高梧月初出。
簇簌金梭万缕红,鸳鸯艳锦初成匹。
簇簌金梭万缕红,鸳鸯艳锦初成匹。
锦中百结皆同心,蕊乱云盘相间深。
锦中百结皆同心,蕊乱云盘相间深。
此意欲传传不得,玫瑰作柱朱弦琴。
此意欲传传不得,玫瑰作柱朱弦琴。
为君裁破合欢被,星斗迢迢共千里。
为君裁破合欢被,星斗迢迢共千里。
象尺熏炉未觉秋,碧池已有新莲子。
象尺熏炉未觉秋,碧池已有新莲子。

  温庭筠的《织锦词》既不同于王建的《织锦曲》,写“贡户”之艰难,更不像他自己写的另一首《锦城曲》,为织锦工人而鸣不平。这一首《织锦词》写的却是一个为着自己的丈夫而织锦的少妇。这样的少妇,既不是平民贡户,也不是满身罗绮不事生产的贵妇,而是既不用担心编入贡户又有很高的文化技艺的人。这样兼有贵族和平民二者之长而又无其短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恐怕是不存在的。因此可以说她是如《红楼梦》里的林黛玉那样,是一个寄托了作者理想的文学人物。因此,这首诗不能说写的是谁,而只是写一种忠而被弃的悲哀之情。但是,温庭筠是对人性人情感受特别深刻细腻的文学家,所以他才能把这一段虚拟的痴情写得如此动人,可以说是绝唱。

  此诗先写织锦之环境:“丁东细漏侵琼瑟,影转高梧月初出。”这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此诗妙在写夜色而不从可以诉诸视觉的夜色入手,却用无从捉摸的音响领起。这在艺术构思上,难度是很高的。这样的设计正体现了温庭筠的高明之处。“丁东细漏”,古时夜间用铜壶滴漏以计时,这就点明了夜。漏上着一“细”字极有讲究:它说明夜已深了,铜壶水已无多,故而漏细;漏细而其声可闻,说明万籁俱寂,夜已深沉。四个字写出了“更深人静”的客观典型环境。从声音入手,不仅可以做到具体而微地写出夜的深沉,而且还入神地表达了主人公专心致意的神态。她专心于织锦,心不他骛,是以夜色不可见;而漏声因为实在太静了,禁不住它要钻入耳内。四个字,点明了时间,渲染了环境,突出了主人公的神态。温庭筠是善于从听觉的角度传神写景的,这大约同他同时也是一个大音乐家有关。

  诗写到这样,也许多数诗人是可以做到的。而温庭筠的高明还在于在这七个字之中,不仅极真切地写出了客观环境,而且还传神入妙地托出了主人公的主观世界。这就不是每个诗人都可以轻易达到的了。“侵”,是犯的意思,词曲中移宫换商,谓之换声犯调。“侵琼瑟”,是使漏声变为瑟声,正像犯声一样。“丁东细漏侵瑶瑟”,是说那细细的漏声,在女主人公听来,好像是谁在鼓瑟。瑟是一种发音悲凉的乐器。《汉书·郊祀志》:“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那么,这女子也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的了。温庭筠在他的另一首《瑶瑟怨》中说: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向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据刘永济先生解释说:“瑟有柱以定声之高下,瑟弦二十五,柱亦如之,斜列如雁行,故以雁声形容之。结言独处,所谓怨也。”(《唐人绝句精华》)温庭筠写的《瑶瑟怨》,就是抒发因寂寞孤独而痛惜光阴虚掷的忧思。这里正是因为织锦的女子也有这样的怨思,故而一听到丁东之声,就想到有人也如同她自己这样的有所怨恨而鼓瑟。作者通过幻听以传神,巧妙地表达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人在织锦,而思绪却萦绕在离人的身上。是以细细的漏声,反映到她的大脑里,想象马上就把它译成了瑟怨。这不仅使读者进入了典型环境,亦且进入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由于诗一开头就写出了她的感情之深挚,使读者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心灵,因此对于她为何而怨,就不能不使读者挂心,它迫使读者想要急于知道她的命运。就这样,诗一开头就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使人不能不叹服。

  第一句是写室内的人听到室外的声音,是由里及外。第二句,诗人换了一个角度,从室外透视到室内。“影转高梧月初出”,虽然有“初出”的字样,然而从高梧影转看,应该是指月初出一直到影转西斜,包含着很长的一段时间。诗不能像散文那样可以充分地描写,所以用了一个倒装句,不仅概括了全过程,也显得更有诗味。高梧叶阔而枝多,在惨白的月光下,定然会投下满院的浓阴。则月色虽白,而阴影却浓,从而可以非常鲜明地看到泛出桔黄色灯光的纱窗。窗上映着她那织锦的姿态,有如黑色的剪影。色彩层次分明,而又柔和协调,恰似一幅新颖绝妙的秋织图。诗人通过这一联,一里一外地双层夹写,把个夜深犹辛勤地织锦的少妇,以及她在这深夜织锦时的思绪,极有层次地表达出来了。短短的十四个字,却有着很大的容量,这是了不起的张力。而读来又是轻松自然的,不是作者诗才游刃有余,不可能做到这样。

  第二联“簇簌金梭万缕红,鸳月艳锦初成匹”,进一步写她的劳动。机声簇簌,震落晨星;千丝万缕,织尽朝霞。她就是这样一梭过去,一梭过来,不知熬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这才织成了这样一匹色彩鲜艳的鸳月锦。

  第三联紧接着写刚织下的锦:“锦中百结皆同心,蕊乱云盘相间深。”她是和着爱情织的,所以把锦上的与鸳月相间的云水花纹,竟都织得乱若一个个的同心结。这一联承“初成匹”而来,正是她把锦卸下机来展开看时的心理活动。这里有心乱的痕迹,有歪打正着的惊喜,有对于自己慧心巧手的自豪,当然更多的还是如云似水的柔情,和鸳月般双双偕老的幸福憧憬。唐末诗人郑谷有一首诗写鸳月非常传神:“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摇柄柄香。多谢浣纱人不折,雨中留得盖鸳月。”有此绿盖,风雨也可以置之度外,且复卿卿我我。把一对鸳月写得十分深情别致。而她这里却是把对对鸳月置于“蕊乱云盘相间”的深处,未免显得有些慌乱,是以她要特地的要将这“蕊乱云盘”织成“百结皆同心”的模样,只是这一来反倒衬出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将这一腔惶惶不定的相思之情,写得无比动人。如果说郑谷的鸳月,是笃定的,幸福的,而她这里的鸳月,纵是绕在许多的“同心结”中,却是益发地显出不牢靠来。

  第四联“此意欲传传不得,玫瑰作柱朱弦琴”,是说尽管将心事织进了鸳月锦里,她犹自不放心、不满意,诚恐自己织进锦里的心思不能为他所理解。何况尽管鸳月多情,也难以传达自己那复杂的思絮。于是,她激动不安地徘徊了起来。走着,走着,她看到了房中的琴,那是高贵华丽的琴,她不禁坐下弹了起来,压抑的思绪希望能得到宣泄。然而这正如古诗里说的:“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驰情整巾带,沉吟卿踯躅。”知音人远,四顾茫然,这欲传而不得传之情,纵弹入琴里,也难奈人远。这就仿佛“风多响易沉”,仍然无由可达。

  于是,她想到了古诗:“文彩双鸳月,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她是应当熟读古诗的。这也说明了温庭筠的古诗并非上接梁陈宫体,倒是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古诗十九首》的。但她感到这种感情还不够强烈,她还要更鲜明一些。于是,这才有第五联的“为君裁破合欢被,星斗迢迢共千里”。她要更翻进一层,要把这鸳月锦缝成的合欢被,再裁破开来,寄一半给他,留一半给自己。千里与共,这的确是奇想。当他俩虽分开,却是睡在同一合被子里的时候,那怕纵隔着一千里,她也会感到他们终是在共盖着一床被子的。当他俩各盖着半合被子而望着牛郎织女星座的时候,也可以笑这银河终于隔不开她这千里与共的大被。那么这时,纵是深秋,因为她感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也一定不会觉得冷的。感情到了如此忘情的地步,因此可以说就连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也都不及他这“为君裁破合欢被,星斗迢迢共千里”之痴情感人,虽然苏东坡的这句也许正是从他这里获得了灵感。

  末联:“象尺熏炉未觉秋,碧池已有新莲子。”这一联却是两层意思。

  这个少妇的感情是这样的强烈。杜甫那难得的千秋丽句:“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在她看来都嫌这愿望太远、太空。她要的是付之行动,那怕在这里仅半合被子也好。李商隐应是善于写爱情的。然而在她这里,纵是李商隐的“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也犹为浅薄,甚至“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烛成灰泪始干”的名句,也不及末联中的出句“象齿熏炉未觉秋”的浑厚,浑厚到痴的程度。看来她只要心中有了他,客观世界的冷热就已失去了它的存在价值了。正如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虽然小女孩身体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冻僵了,而精神却随着温柔的祖母进入了天堂。

  和他这个意境相同的,大约只有稍早于他的施肩吾的《夜笛词》:

  皎洁西楼月未斜,笛声寥亮入东家。

  却令灯下裁衣妇,误剪同心一半花。

  但相比之下,痴情蜜意,仍然远不及温庭筠。诗人写到这里,可以说是从各个侧面把一个聪明、勤劳而又温柔心细的女子写足了,无以复加了。然而这却只是他的铺垫。全诗十二句,他用十一句作铺垫,多角度地把她的感情抬到了如醉如痴的高度,为的是让她从这样的一个高度上忽地一落千丈,跌入了等来的竟是那负心汉另有新欢的痛苦深渊。

  “碧池中有新莲子”,运用的是《乐府诗·子夜歌》的传统手法。《子夜歌》里有:

  玉藕金芙蓉,元称我莲子。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处处种芙蓉,婉转得莲子。

  这里的“莲子”都是“怜子”的谐音。“子”是古时对男子的美称,《乐府》把它和“芙蓉”(夫容)对衬,也就是指丈夫。所以这里的“碧池中有新莲子”,是说她所思念的丈夫,在外面已有了新的怜爱他的人了。换句话说,就是另有新欢。

  她如此勤劳、深情厚意地为了他,没想到他却另有新欢,则以上一切痴情,至此竟成灭顶的悲哀。那十一句愈浑厚动人,则这第十二句痛苦的分量也就愈重。虽然最后一句写得这样清淡,但是,当女子之情愈痴,则被弃之悲也就更动人时,无须说他如何负心,其薄情也就自见了。在这种极度的悲痛之后,诗人竟没有写出她与之相应的激烈的诅骂,似乎力量很轻,与前十一句不相匹敌。其实这不屑于置一辞的冷淡,正是她极其痛苦而又糅合着极其蔑视的强烈到了反常的境地,以至再恶毒的诅骂都显得太轻了,也显得自己太庸俗了。只有这无言的痛苦与鄙弃,才能显出它巨大的力量。这就是他以十一比一的艺术构思的道理。

  温庭筠是同情这样的女子的。这种对于爱情热烈的歌颂,正反映了作者自己的情感。他把女子写得这样美好(无论从才、从德来说),而终于被遣弃,弃而不知,仍然一片痴情,可见其品性的纯朴与真诚。而被弃后,又是有骨气,有教养,不露丝毫的痛苦与乞怜甚至怨恨之情。对于她,诗人都没有直接歌颂,注解《唐诗三百首》的清陈婉俊很理解温庭筠的这一点。她曾指出《瑶瑟怨》为“通首布景,只‘梦不成’三字露怨意”。这很能说明温庭筠的艺术特色。他只通过布景,就把一个该有多少怨恨的女子写活了。当然,这体现了温庭筠的技巧,但最重要的还在于温庭筠的心灵是和这样的女子共通的。他为了坚持进步立场,也曾到了这样痴情的地步。他宁肯“以窜死”,也决不改变初衷。如果没有这样的感情,也是无法这样深刻地表达得出来的。和温庭筠一样,曾受知于裴度的还有一个元稹,然而当裴度一失势,他便立即投向裴度的政敌,以竖宦的阴腐势力为奥援而爬上了宰相的高位。是以他的代表作《莺莺传》就把一个张生始乱而终弃的薄幸行为称之为“善补过”来加以歌颂;而以“身不胜妖,是用忍情”来为自己在政治上变节作开脱。然而元稹在当时却可以一直做宰相,而温庭筠反而落到个“薄行”之名而“不用”,终至“以窜死”。此诗所写的小小的爱情悲剧,也可以说是晚唐社会的缩影。

赏析

  温庭筠的《织锦词》既不同于王建的《织锦曲》,写“贡户”之艰难,更不像他自己写的另一首《锦城曲》,为织锦工人而鸣不平。这一首《织锦词》写的却是一个为着自己的丈夫而织锦的少妇。这样的少妇,既不是平民贡户,也不是满身罗绮不事生产的贵妇,而是既不用担心编入贡户又有很高的文化技艺的人。这样兼有贵族和平民二者之长而又无其短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恐怕是不存在的。因此可以说她是如《红楼梦》里的林黛玉那样,是一个寄托了作者理想的文学人物。因此,这首诗不能说写的是谁,而只是写一种忠而被弃的悲哀之情。但是,温庭筠是对人性人情感受特别深刻细腻的文学家,所以他才能把这一段虚拟的痴情写得如此动人,可以说是绝唱。

  此诗先写织锦之环境:“丁东细漏侵琼瑟,影转高梧月初出。”这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此诗妙在写夜色而不从可以诉诸视觉的夜色入手,却用无从捉摸的音响领起。这在艺术构思上,难度是很高的。这样的设计正体现了温庭筠的高明之处。“丁东细漏”,古时夜间用铜壶滴漏以计时,这就点明了夜。漏上着一“细”字极有讲究:它说明夜已深了,铜壶水已无多,故而漏细;漏细而其声可闻,说明万籁俱寂,夜已深沉。四个字写出了“更深人静”的客观典型环境。从声音入手,不仅可以做到具体而微地写出夜的深沉,而且还入神地表达了主人公专心致意的神态。她专心于织锦,心不他骛,是以夜色不可见;而漏声因为实在太静了,禁不住它要钻入耳内。四个字,点明了时间,渲染了环境,突出了主人公的神态。温庭筠是善于从听觉的角度传神写景的,这大约同他同时也是一个大音乐家有关。

  诗写到这样,也许多数诗人是可以做到的。而温庭筠的高明还在于在这七个字之中,不仅极真切地写出了客观环境,而且还传神入妙地托出了主人公的主观世界。这就不是每个诗人都可以轻易达到的了。“侵”,是犯的意思,词曲中移宫换商,谓之换声犯调。“侵琼瑟”,是使漏声变为瑟声,正像犯声一样。“丁东细漏侵瑶瑟”,是说那细细的漏声,在女主人公听来,好像是谁在鼓瑟。瑟是一种发音悲凉的乐器。《汉书·郊祀志》:“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那么,这女子也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的了。温庭筠在他的另一首《瑶瑟怨》中说: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向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据刘永济先生解释说:“瑟有柱以定声之高下,瑟弦二十五,柱亦如之,斜列如雁行,故以雁声形容之。结言独处,所谓怨也。”(《唐人绝句精华》)温庭筠写的《瑶瑟怨》,就是抒发因寂寞孤独而痛惜光阴虚掷的忧思。这里正是因为织锦的女子也有这样的怨思,故而一听到丁东之声,就想到有人也如同她自己这样的有所怨恨而鼓瑟。作者通过幻听以传神,巧妙地表达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人在织锦,而思绪却萦绕在离人的身上。是以细细的漏声,反映到她的大脑里,想象马上就把它译成了瑟怨。这不仅使读者进入了典型环境,亦且进入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由于诗一开头就写出了她的感情之深挚,使读者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心灵,因此对于她为何而怨,就不能不使读者挂心,它迫使读者想要急于知道她的命运。就这样,诗一开头就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使人不能不叹服。

  第一句是写室内的人听到室外的声音,是由里及外。第二句,诗人换了一个角度,从室外透视到室内。“影转高梧月初出”,虽然有“初出”的字样,然而从高梧影转看,应该是指月初出一直到影转西斜,包含着很长的一段时间。诗不能像散文那样可以充分地描写,所以用了一个倒装句,不仅概括了全过程,也显得更有诗味。高梧叶阔而枝多,在惨白的月光下,定然会投下满院的浓阴。则月色虽白,而阴影却浓,从而可以非常鲜明地看到泛出桔黄色灯光的纱窗。窗上映着她那织锦的姿态,有如黑色的剪影。色彩层次分明,而又柔和协调,恰似一幅新颖绝妙的秋织图。诗人通过这一联,一里一外地双层夹写,把个夜深犹辛勤地织锦的少妇,以及她在这深夜织锦时的思绪,极有层次地表达出来了。短短的十四个字,却有着很大的容量,这是了不起的张力。而读来又是轻松自然的,不是作者诗才游刃有余,不可能做到这样。

  第二联“簇簌金梭万缕红,鸳鸯艳锦初成匹”,进一步写她的劳动。机声簇簌,震落晨星;千丝万缕,织尽朝霞。她就是这样一梭过去,一梭过来,不知熬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这才织成了这样一匹色彩鲜艳的鸳鸯锦。

  第三联紧接着写刚织下的锦:“锦中百结皆同心,蕊乱云盘相间深。”她是和着爱情织的,所以把锦上的与鸳鸯相间的云水花纹,竟都织得乱若一个个的同心结。这一联承“初成匹”而来,正是她把锦卸下机来展开看时的心理活动。这里有心乱的痕迹,有歪打正着的惊喜,有对于自己慧心巧手的自豪,当然更多的还是如云似水的柔情,和鸳鸯般双双偕老的幸福憧憬。唐末诗人郑谷有一首诗写鸳鸯非常传神:“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摇柄柄香。多谢浣纱人不折,雨中留得盖鸳鸯。”有此绿盖,风雨也可以置之度外,且复卿卿我我。把一对鸳鸯写得十分深情别致。而她这里却是把对对鸳鸯置于“蕊乱云盘相间”的深处,未免显得有些慌乱,是以她要特地的要将这“蕊乱云盘”织成“百结皆同心”的模样,只是这一来反倒衬出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将这一腔惶惶不定的相思之情,写得无比动人。如果说郑谷的鸳鸯,是笃定的,幸福的,而她这里的鸳鸯,纵是绕在许多的“同心结”中,却是益发地显出不牢靠来。

  第四联“此意欲传传不得,玫瑰作柱朱弦琴”,是说尽管将心事织进了鸳鸯锦里,她犹自不放心、不满意,诚恐自己织进锦里的心思不能为他所理解。何况尽管鸳鸯多情,也难以传达自己那复杂的思絮。于是,她激动不安地徘徊了起来。走着,走着,她看到了房中的琴,那是高贵华丽的琴,她不禁坐下弹了起来,压抑的思绪希望能得到宣泄。然而这正如古诗里说的:“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驰情整巾带,沉吟卿踯躅。”知音人远,四顾茫然,这欲传而不得传之情,纵弹入琴里,也难奈人远。这就仿佛“风多响易沉”,仍然无由可达。

  于是,她想到了古诗:“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她是应当熟读古诗的。这也说明了温庭筠的古诗并非上接梁陈宫体,倒是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古诗十九首》的。但她感到这种感情还不够强烈,她还要更鲜明一些。于是,这才有第五联的“为君裁破合欢被,星斗迢迢共千里”。她要更翻进一层,要把这鸳鸯锦缝成的合欢被,再裁破开来,寄一半给他,留一半给自己。千里与共,这的确是奇想。当他俩虽分开,却是睡在同一合被子里的时候,那怕纵隔着一千里,她也会感到他们终是在共盖着一床被子的。当他俩各盖着半合被子而望着牛郎织女星座的时候,也可以笑这银河终于隔不开她这千里与共的大被。那么这时,纵是深秋,因为她感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也一定不会觉得冷的。感情到了如此忘情的地步,因此可以说就连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也都不及他这“为君裁破合欢被,星斗迢迢共千里”之痴情感人,虽然苏东坡的这句也许正是从他这里获得了灵感。

  末联:“象尺熏炉未觉秋,碧池已有新莲子。”这一联却是两层意思。

  这个少妇的感情是这样的强烈。杜甫那难得的千秋丽句:“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在她看来都嫌这愿望太远、太空。她要的是付之行动,那怕在这里仅半合被子也好。李商隐应是善于写爱情的。然而在她这里,纵是李商隐的“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也犹为浅薄,甚至“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烛成灰泪始干”的名句,也不及末联中的出句“象齿熏炉未觉秋”的浑厚,浑厚到痴的程度。看来她只要心中有了他,客观世界的冷热就已失去了它的存在价值了。正如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虽然小女孩身体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冻僵了,而精神却随着温柔的祖母进入了天堂。

  和他这个意境相同的,大约只有稍早于他的施肩吾的《夜笛词》:

  皎洁西楼月未斜,笛声寥亮入东家。

  却令灯下裁衣妇,误剪同心一半花。

  但相比之下,痴情蜜意,仍然远不及温庭筠。诗人写到这里,可以说是从各个侧面把一个聪明、勤劳而又温柔心细的女子写足了,无以复加了。然而这却只是他的铺垫。全诗十二句,他用十一句作铺垫,多角度地把她的感情抬到了如醉如痴的高度,为的是让她从这样的一个高度上忽地一落千丈,跌入了等来的竟是那负心汉另有新欢的痛苦深渊。

  “碧池中有新莲子”,运用的是《乐府诗·子夜歌》的传统手法。《子夜歌》里有:

  玉藕金芙蓉,元称我莲子。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处处种芙蓉,婉转得莲子。

  这里的“莲子”都是“怜子”的谐音。“子”是古时对男子的美称,《乐府》把它和“芙蓉”(夫容)对衬,也就是指丈夫。所以这里的“碧池中有新莲子”,是说她所思念的丈夫,在外面已有了新的怜爱他的人了。换句话说,就是另有新欢。

  她如此勤劳、深情厚意地为了他,没想到他却另有新欢,则以上一切痴情,至此竟成灭顶的悲哀。那十一句愈浑厚动人,则这第十二句痛苦的分量也就愈重。虽然最后一句写得这样清淡,但是,当女子之情愈痴,则被弃之悲也就更动人时,无须说他如何负心,其薄情也就自见了。在这种极度的悲痛之后,诗人竟没有写出她与之相应的激烈的诅骂,似乎力量很轻,与前十一句不相匹敌。其实这不屑于置一辞的冷淡,正是她极其痛苦而又糅合着极其蔑视的强烈到了反常的境地,以至再恶毒的诅骂都显得太轻了,也显得自己太庸俗了。只有这无言的痛苦与鄙弃,才能显出它巨大的力量。这就是他以十一比一的艺术构思的道理。

  温庭筠是同情这样的女子的。这种对于爱情热烈的歌颂,正反映了作者自己的情感。他把女子写得这样美好(无论从才、从德来说),而终于被遣弃,弃而不知,仍然一片痴情,可见其品性的纯朴与真诚。而被弃后,又是有骨气,有教养,不露丝毫的痛苦与乞怜甚至怨恨之情。对于她,诗人都没有直接歌颂,注解《唐诗三百首》的清陈婉俊很理解温庭筠的这一点。她曾指出《瑶瑟怨》为“通首布景,只‘梦不成’三字露怨意”。这很能说明温庭筠的艺术特色。他只通过布景,就把一个该有多少怨恨的女子写活了。当然,这体现了温庭筠的技巧,但最重要的还在于温庭筠的心灵是和这样的女子共通的。他为了坚持进步立场,也曾到了这样痴情的地步。他宁肯“以窜死”,也决不改变初衷。如果没有这样的感情,也是无法这样深刻地表达得出来的。和温庭筠一样,曾受知于裴度的还有一个元稹,然而当裴度一失势,他便立即投向裴度的政敌,以竖宦的阴腐势力为奥援而爬上了宰相的高位。是以他的代表作《莺莺传》就把一个张生始乱而终弃的薄幸行为称之为“善补过”来加以歌颂;而以“身不胜妖,是用忍情”来为自己在政治上变节作开脱。然而元稹在当时却可以一直做宰相,而温庭筠反而落到个“薄行”之名而“不用”,终至“以窜死”。此诗所写的小小的爱情悲剧,也可以说是晚唐社会的缩影。

温庭筠

温庭筠

温庭筠(约812或说801、824)年—约866或说870、882年)唐代诗人、词人。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东南)人。富有天赋,文思敏捷,每入试,押官韵,八叉手而成八韵,所以也有“温八叉”之称。然恃才不羁,又好讥刺权贵,多犯忌讳,取憎于时,故屡举进士不第,常被贬抑,终生不得志。官终国子助教。精通音律。工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其诗辞藻华丽,秾艳精致,内容多写闺情。其词艺术成就在晚唐诸词人之上,为“花间派”首要词人,对词的发展影响较大。在词史上,与韦庄齐名,并称“温韦”。存词七十余首。后人辑有《温飞卿集》及《金奁集》。 ▶ 394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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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历代名家词新释辑评丛书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592-293

mán··xiàjǐnghuíwén--shì

huǒyúnnínghànhuīzhūzhūhuīhànníngyúnhuǒqióngnuǎnshāqīngqīngshānuǎnqióng

yūnsāixiánzhěnyìnyìnzhěnxiánsāiyūnxiánzhàowǎnzhuāngcáncánzhuāngwǎnzhàoxián

南京柳麻子,黧黑,满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说书。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与本传大异。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勃夬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闲中著色,细微至此。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彼方掉舌。稍见下人呫哔耳语,听者欠伸有倦色,辄不言,故不得强。每至丙夜,拭桌剪灯,素瓷静递,款款言之。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不齰舌死也。柳麻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故其行情正等。
南京柳麻子,黧(lí)¹,满面疤癗(lěi)²,悠悠忽忽³,土木形骸(hái),善说书。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与本传大异。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¹⁰干净,并不唠叨。勃(bó)(guài)¹¹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chì)(zhà)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bó)¹²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pì)皆瓮(wèng)瓮有声。闲中著色¹³,细微至此。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彼方掉舌¹⁴。稍见下人呫(tiè)(bì)¹⁵耳语,听者欠伸¹⁶有倦色,辄(zhé)不言,故不得强。每至丙夜¹⁷,拭桌剪灯,素瓷¹⁸静递,款款言之。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¹⁹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不齰(zé)²⁰死也。柳麻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²¹,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luán)²²,故其行情正等。
译文:南京有个柳麻子,人长得黑黑的,满脸的疤痕痘印,神态悠闲,体形像土木一样消瘦恬然。柳麻子善于悠书,一天悠一次书,要价一两银子。要在十天之前就要写给他送来请帖和定金,并约好时间,他还常常不得空闲。南京当时有两个走红的人:一是王月生,另一个就是柳麻子。我听柳麻子悠《景阳冈武松打虎》的悠白,与小悠文本出入很大。他对人物场景的描写刻画,细致入微却又直截了当,干净利落,并不唠唠叨叨。声音洪亮如钟,悠到关键处,叱咤叫喊的声音像汹涌的浪涛,把整个屋子都要冲破。武松到店里打酒,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忽然他猛地大吼一声,店里空的缸和瓮都嗡嗡作响,振聋发聩。平淡之处都如此绘声绘色,他悠书的细微之至可以窥见一斑。主人一定要屏住呼吸,安静地坐下来听他悠书,他才开讲。只要看见下面稍微有人窃窃私语,听书的人打呵欠、伸懒腰、脸上有疲倦之色的,他就不悠,所以不能勉强他。每次到了三更半夜,他擦拭桌子,剔亮灯芯,用白瓷盏静静地喝茶,缓缓开口道来。他悠话的快慢轻重,吞吐抑扬,都是十分合情合理,深入人物和场景的精髓之处。把这世上悠书人的耳朵摘下来听柳敬亭悠书,恐怕他们都要惭愧地咬舌自尽了。柳麻子相貌奇丑,但是他口齿伶俐,目光犀利,衣服干净舒爽,简直和王月生一样婉丽秀美,所以他们的行情正好相等,都受到人们的追捧。
注释:柳敬亭:明末著名说书艺人。本姓曹,名遇春,号敬亭,人称柳麻子。¹黧黑:面色黄黑。²疤癗:疤痕。³悠悠忽忽:随随便便。⁴土木形骸:将自己的形体视作土木,意即不肯修饰。⁵书帕:包着书和礼金的帕子。⁶下定:下定金。⁷王月生:当时著名的歌妓。⁸白文:当时说书分大书和小书两种,大书有说无唱,小书说兼唱。柳敬亭说的是大书,故称白文。⁹找:不足的地方加以夸张。¹⁰截:对松散冗长的地方加以删除。¹¹勃夬:形容声音浑厚。¹²謈:大叫。¹³闲中著色:在一般人不注意处加以渲染。¹⁴掉舌:动舌,表示开始说书。¹⁵呫哔:低声细语。¹⁶欠伸:打哈欠,伸懒腰。¹⁷丙夜:三更时,即23时至第二天凌晨1时。¹⁸素瓷:洁白的瓷杯。¹⁹说书:指说书人。²⁰齰舌:咬着舌头不说话,指羞愧。²¹口角波俏:指口齿伶俐。²²婉娈:美好。

  文中第一段具言说书定例,须提前十日下定,常不得空,为下文进步突出柳氏“行情”预作铺垫;第二段详叙作者耳闻目见柳氏说书之情景,是画龙点睛之笔,作者只拣“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一例集中刻画;第三段乃概述柳氏一般的行艺风度,即讲态,绝非做买卖似地只图了事,而是以一种严肃自重的态度对待说书,注意听说双方的思想情感的交流及艺术效果。文章记人记事传神感人,比喻生动形象,语言活泼简洁。

  此文有三善。第一是剪裁得当,计一当十。全篇不到三百字,却有声有色,不觉其短。作者将概略勾勒与具体描画相结合,虚实相间,遂臻墨妙。一段具言说书定例,须提前十日下定,常不得空,为下文进步突出柳氏“行情”(身价)预作铺垫,必不可少。二段详叙作者耳闻目见柳氏说书之情景,是画龙点睛之笔。作者在千头万绪中,只拣“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一例集中刻画。有简括交代,言其“与本传(指《水浒》)大异”,可见有艺术加工与再创造,“微入毫发”与“找截干净”似是难以得兼的,柳氏却能使之并存双美,可见其得心应口。有具体描绘,说到柳氏善于渲染故事情节,能引人入胜,便举其说武松到店沽酒,见店中无人,大声一吼,竟使空缸空罐瓮瓮作响,这的确是从细枝求节上将书中角色讲活了。这里不仅使人觉说书人“细微至此”,而且觉得作者文笔亦“细微至此”。这一笔遂使全篇生辉。三段乃概述柳氏一般的行艺风度,即讲态,绝非做买卖似地只图了事,而是以一种严肃自重的态度对待说书,注意听说双方的思想情感的交流及艺术效果。或“辄不言”,或“款款言之”,均有理有节,这就突出了一个艺术家(非说书匠)的品格。由于叙写的详略、轻重、虚实处理得当,增加了文字的分量与效果。

  其次是下字考究,铸语洗练。仿此文中的话说,则又口角波俏,行文流利。要写有个性的人,须有个性化的文字,方为上乘。作者深知个中三昧。此文写说书高手,语言也力求话泼生动,绘声绘色。文中多用短句,尤其口字结构的短句,又适当注意短长相间,读来上口悦耳,于无形中为其人传神写照,作用不小。如第二段全部文字,与第三段的“每至丙夜,拭桌剪灯,素瓷静递,款款言之,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齰舌死也”数句,既整饬又流走,也可说是“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人筋人骨”,饶有音乐美。此外,文中的“微入毫发”、“找截干净”、“闲中著色”、“口角波俏”等语,同时均为夫子自道,现身说法。

  第三即闲中着色,陪衬绝妙。其文主旨本在赞美柳敬亭的艺术风采与魅力,却不讳言其‘貌奇丑”,而且从头到尾,对此大加渲染,直呼“柳麻子”,形容他“黧黑,满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与此同时,却又拉上个风流妍美的歌妓王月生与之并提,说“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又说“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故其行情正等”。这样写不仅相映成趣,而且有衬托妙用。那歌妓色艺双全,被人捧红,不足奇;而柳麻子虽丑,却以其技艺生色,同样受人爱重,才可称奇。人们不呼其名,而呼“柳麻子”,反觉亲切,居然昵称。这一陪衬,使得此文更为摇曳多姿。

  众所周知,法国文豪雨果的巨著《巴黎圣母院》,将奇丑与内美(善)集于钟楼看守人卡西莫多一身,且与单纯美丽的吉卜赛姑娘艾丝美拉达相映村,取得强烈的艺术效果,文学史上引为美谈。这种手法,与张岱的这篇小品文有不谋而合之处,而后者在时间上则又遥遥领先了。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章培恒主编.古文鉴赏辞典 下 第1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07:1675-1678
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
我昔南行舟击汴¹,逆风三日沙吹面。
译文:往年,我乘船南下,停泊在汴水边,逆风刮了三天,黄沙阵阵扑面。
注释:¹汴:汴河,在徐州合泗水东流入淮。
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
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¹
译文:船上的舟子都劝我去向僧伽寺祈祷,果然,一炷香还未烧尽,旗子已哗哗向南舒卷。
注释:¹旗脚转:指改变了风向。
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
回头顷刻失长桥¹,却到龟灵²未朝饭。
译文:船走得快如飞箭,转眼间长桥失去了踪影,到龟山还不到吃早饭的时间。
注释:¹长桥:在泗州城东。²龟灵:在泗州东北的洪泽湖中。传大禹治水获无支祁,镇于此。
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
至人¹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²
译文:最高尚的人从不厚此薄彼,我呢,满足了自己的私心,为得到顺风而欢欣。
注释:¹至人: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这里指僧伽。²便:便利。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
耕田欲雨刈(yì)¹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
译文:耕田的人要下雨,收割的人要晴天;离去的人要顺风,来的人又对逆风抱怨。
注释:¹刈:收割。
若使人人祷辄遂,告物应须日千变。
若使人人祷(dǎo)(zhé)(suì)¹,告物应须日千变。
译文:如要让人人祈祷都如愿,老天爷岂不是一天要万化千变?
注释:¹遂:如愿,顺意。
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
我今身世两悠悠¹,去无所逐来无恋。
译文:我如今自身与世俗两不相关,去没有什么追求,来也没什么留恋。
注释:¹悠悠:遥远莫测。
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
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
译文:能走得快些固然很好,走不了也无所谓不便。每次到这里都去求神,神一定也感到厌倦。
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
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¹所营今已换。
译文:往昔韩愈诗所说拔地三百尺的高塔,如今见到的已不是澄观苦心经营所建。
注释:¹澄观:唐代名僧,曾重建僧伽塔。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
不嫌俗士¹污丹梯²,一看云灵绕淮甸(diàn)³
译文:僧伽塔啊,你若不嫌我带来的俗尘玷污了你的丹梯,请让我登上你,饱览群山环绕下的淮河两边。
注释:¹俗士:出家人目中的普通人,是作者自指。²丹梯:指塔中的梯子。³淮甸:指淮河一带地区。甸,城外名郊,郊外名甸。

  苏轼工于七古,汪洋恣肆,妙设譬喻,直逼唐代李、杜,同时又在记事写景中恰到好处地穿插说理,倾诉心情,语词往往诙谐风趣,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被公认为宋代第一作手。这首《泗州僧伽塔》诗,很能代表苏轼七古的风格。

  “身世悠悠”等语,反映他当日心情;但其中较多地讲的是祷风于神的事。妙在即事说理,灵巧地揭露了神灵之虚妄,“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这首诗先写昔日(治平三年(1066)护父丧归蜀)南行过泗祷风于神,有求辄应的事。“逆风三门沙吹面”,极写风阻之苦;“香火未收旗脚转”,极写风转之速;“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朝饭议”,极写风转后舟行之快。诗说自己的船在这里受阻,听从舟子的劝说,去向僧伽塔祈祷,果然“香火未收旗脚转”,变了顺风,得以顺利前进。梅尧臣《龙女祠祈风》:“舟人请余往,山庙旗脚转”,“长芦江门发平明,白鹭洲前已朝饭”,写在苏轼诗前,苏诗构思当受梅诗影响。苏诗写得生动流畅,胜于梅诗。

  特到值得注意的是:他并不因祷风得遂而赞颂神灵之力;相反,他却由此发出一通否定神力的议论。“至人无心何厚薄”,看来好象抬高神沸,实则目的在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为道家以“至人无己”为修养的最高境界;而佛家讲“无人我相”,也是以“无心”为妙谛的。既本“无心”,即当无所厚薄;而“有求必应”,就不是“无我”而是有所厚薄了。妙在并不点破,反而说“我自怀私欣所便。”这意思是说,当时得风而欣喜,不过是自己私心,而神佛本来并无厚此薄彼之意。就行船来说:南来北往,此顺波逆,“若使人人祷辄遂”,风向就要一“日千变”了。这是一个极寻常的眼前事实,但从来无人从这里想到神佛之妄。孔灵符《会稽记》所言樵风泾故事,是讥“人心不足”的,与苏拭用意并不相同。“耕田欲雨刈欲晴”,是用来为下句作警。后来张耒在《田家词》中把它加以铺写,但归结为“天公供尔良独难”,亦显与苏轼原意相悖,点金成铁。用比较法讲古诗,不应看其形式之似,还应就作者用心细加区析。

  宗教,总是宣扬神力,鼓吹以祷祀求福佑的,所以苏轼这一点破是很有意义的。苏轼早年便认为“天人不相干”(《夜行观星》)其对佛、道,只是取其“至人无心”,超然自得,并非迷信;他后来一些求雨祷雪之诗,大抵皆视神灵如朋友,以“游戏于斯文”(黄庭坚语)。既有这样思想基础,又善于捕捉形象,且带着感情说话,故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一个很深奥的哲理命题,他写得如此生动有趣,这是很不容易的。

  接下去,用“我今”与“我昔”相对照;但如径直地写今日求风不遂,那就平弱了。他且不言风,而说心倩。“身世两悠悠”,就是陶渊明在《归去来辞》中讲的“世与我而相遗”之意,亦即是说:世俗既不能了解自已,自己也不肯降心从俗。这是由于与王安石“议论不协”而引起的。就事论事,苏轼当时对新法认识不足,他后来也承认这一点。诗中好在一带而过,措词也还有分寸。正由“身世悠悠”,所以来去无心,去留任便,因而得行固好,留亦“不恶”。自己对去留无所谓,神也就懒得应其所求。明明是求风不验,却说“神亦倦”,给神开脱,语极微婉。明明由“议论不协”,心情苦闷,却“极力作摆脱语”(纪昀评语),不失豪放本色。这诗中有些话是很不容易措词的,他能说得如此明朗、如此自然、如此有趣,“纯涉理路,而仍清空如话”(纪昀评语),其驾驭语言的能力是很强的。“层层波澜,一齐卷尽,只就塔作结”,洵属“简使之至”(纪昀评语)。但“简便”也不是简单。他用“退之旧云三百尺”(韩愈《赠澄观》诗)凌空插入,笔势奇妙。僧伽是高僧,塔为喻浩设计的著名建筑(见《中山诗话》),其中有很多可写的话,他只用“澄观所营再修今已换”一语,将其一带而过,很快转入登塔看山。“百尺”“丹梯”,“群山”在望,着墨不多,境界开阔,且与上文“留不恶”遥遇相应,结构绵密。“无心”于仕途得失,有意而于大好河川,襟怀之豁达、趣味之高尚,皆意余言外。正由豁达豪迈,才敢于否定神权;复由其观察入微,“刻决入里”,故深探妙理,趣味横生。“姑知豪放本精微,不比凡花生容慧”(苏轼《题吴道子画》),可谓“夫子自道”。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34-336
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5-86
别岸相逢何草草,扁舟两岸垂杨。绣屏珠箔绮香囊。酒深歌拍缓,愁入翠眉长。
别岸相逢何草草,扁(piān)舟两岸垂杨。绣屏珠箔(bó)¹(qǐ)²香囊(náng)。酒深垂拍缓,愁入翠眉长。
译文:在离别的岸边仓促相逢,一叶扁舟,两岸垂杨。(忆起美人)在绣花屏风和珠帘之间弹奏,(闻到美人身上)美丽香囊(的香气),酒让人深深沉醉,随着歌曲缓缓打着节拍,(离别的)忧愁却写在美人的眉间。
注释:¹珠箔:珠帘。²绮:美丽。
燕子归来人去也,此时无奈昏黄。桃花应是我心肠。不禁微雨,流泪湿红妆。
燕子归来人去也,此时无奈昏黄¹。桃花应是我心肠。不禁微雨,流泪湿红妆。
译文:离巢的燕子又飞了回来,人却要走了,时光的流逝真是让人无奈啊。(代表爱情的)桃花,好比我对你的心,(经不起)哪怕点点小雨,(就像)流下的泪打湿了红妆。
注释:¹昏黄:指黄昏。
衾凤犹温,笼鹦尚睡。宿妆稀淡眉成字。映花避月上行廊,珠裙褶褶轻垂地。
(qīn)¹犹温,笼鹦²尚睡。宿妆³稀淡眉成字。映花避月上行廊,珠裙褶(zhě)褶轻垂地。
译文:绣着凤凰的被子依然温暖,笼子里的鹦鹉也在熟睡,一夜温存她的妆容已变淡但仍能看出八字眉妆。我们穿过花丛避开月光在行廊里依依惜别,她的珠裙轻轻垂落在地上有很多的褶痕。
注释:¹衾凤:绣有凤凰的被子。²笼鹦:笼中的鹦鹉。³宿妆:旧妆,残妆。
翠幕成波,新荷贴水。纷纷烟柳低还起。重墙绕院更重门,春风无路通深意。
翠幕¹成波,新荷贴水。纷纷烟柳低还起。重墙²绕院更重门³,春风无路通深意。
译文:翠色的树林如同帘幕印在水面波纹上动摇,早晨的荷叶都紧紧贴着水面还未分开,岸上的烟柳有的低垂有的挺拔。啊,一道道围墙一道道门扉,我的心意跟春风一般再也进不去她的庭院深处。
注释:¹翠幕:比喻苍翠浓郁的林木。²重墙:复壁。³重门:一道道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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