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癸卯闰秋,秋芙来归。漏三下,臧获皆寝。秋芙绾堕马髻,衣红绡之衣,灯花影中,欢笑弥畅,历言小年嬉戏之事。渐及诗词,余苦水舌挢不能下,因忆昔年有传闻其《初冬诗》云“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余初疑为阿翘假托,至是始信。于时桂帐虫飞,倦不成寐。盆中素馨,香气滃然,流袭枕簟。秋芙请联句,以观余才,余亦欲试秋芙之诗,遂欣然诺之。余首赋云:“翠被鸳鸯夜,”秋芙续云:“红云织蟔楼。花迎纱幔月,”余次续云:“入觉枕函秋。”犹欲再续,而檐月暧斜,邻钟徐动,户外小鬟已啁啁来促晓妆矣。余乃阁笔而起。
道光癸卯闰秋,秋芙来归。漏三下,臧获皆寝。秋芙绾堕马髻,衣红绡之衣,灯花影中,欢笑弥畅,历言小年嬉戏之事。渐及诗词,余苦水舌挢不能下,因忆昔年有传闻其《初冬诗》云“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余初疑为阿翘假托,至是始信。于时桂帐虫飞,倦不成寐。盆中素馨,香气滃然,流袭枕簟。秋芙请联句,以观余才,余亦欲试秋芙之诗,遂欣然诺之。余首赋云:“翠被鸳鸯夜,”秋芙续云:“红云织蟔楼。花迎纱幔月,”余次续云:“入觉枕函秋。”犹欲再续,而檐月暧斜,邻钟徐动,户外小鬟已啁啁来促晓妆矣。余乃阁笔而起。
译文:道光癸卯年的秋天,秋芙嫁到我家来。夜漏过了三更,奴婢们都睡了,秋芙头上挽了一个偏垂在一边的发髻,身着一件红色薄纱的衣裳,在花烛的灯影下,和我一起欢畅地谈笑,一一数说着我们童年共同嬉戏的事情。渐渐谈到诗词,我的舌头好像僵直了一样说不出什么,于是我回忆起过去曾听秋芙做过《初冬诗》,有“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的句子,我原来怀疑是她假托的,到现在才相信是秋芙所作。这时闺房里帐中飞蚊,我们困倦了也不想去睡,盆中的素馨花香气弥漫,连枕席臧间都能闻得见。秋芙要我和她联句,来考察我的才华,我也想试试秋芙的诗才,于是欣然应允。我先出首句:“翠被鸳鸯夜”,秋芙续道:“红云织蟔楼。花迎纱幔月”,我又续道:“人觉枕函秋。还想再续,但见窗外檐上的月亮已昏暗西斜,邻家的钟声缓缓敲响。门外的小丫鬟已经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催促秋芙起来梳妆了。我于是搁笔起床。
数日不入巢园,阴廊之间,渐有苔色,因感赋二绝云:“一觉红蕤梦,朝记记不真。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镜槛无人拂,房栊久不开。欲言相忆处,户下有青苔。”时秋芙归宁三十五日矣。群季青绫,兴应不浅,亦忆夜深有人,尚徘徊风露下否?
数日不入巢园,阴廊之间,渐有苔色,因感赋二绝云:“一觉红蕤梦,朝记记不真。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镜槛无人拂,房栊久不开。欲言相忆处,户下有青苔。”时秋芙归宁三十五日矣。群季青绫,兴应不浅,亦忆夜深有人,尚徘徊风露下否?
译文:几天没有到巢园去,在背阴的廊阶臧间,已经渐渐长出了青苔,我因此生出感叹,作了两首绝句:“一觉红蕤梦,朝来记不真。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镜槛无人指拂,房栊久不开。欲言相忆处,户下有青苔。”这时秋芙回娘家去已有三十五天了。她众多的弟弟妹妹一起辩论谈笑,兴致一定很高吧?会记得夜深时有人还徘徊在风露臧下思念着她吗?
秋芙之琴,半出余授。入秋以来,因病废辍。既起,指法渐疏,强为理习,乃与弹于夕阳红半楼上。调弦既久,高不成音,再调则当五徽而绝。秋芙索上新弦,忽烟雾迷空,窗纸欲黑。下楼视之,知雏鬟不戒,火延幔帷。童仆扑之始灭。乃知猝断之弦,其谶不远,况五,火数也,应徽而绝,琴其语我乎?
秋芙之琴,半出余授。入秋以来,因病废辍。既起,指法渐疏,强为理习,乃与弹于夕阳红半楼上。调弦既久,高不成音,再调则当五徽而绝。秋芙索上新弦,忽烟雾迷空,窗纸欲黑。下楼视之,知雏鬟不戒,火延幔帷。童仆扑之始灭。乃知猝断之弦,其谶不远,况五,火数也,应徽而绝,琴其语我乎?
译文:秋芙的琴技,大半是我教授的。入秋以来,她因病中断了学琴,病愈后,指法已有些生疏,我勉励她复习,和她一起在“夕阳红半楼”上练琴。弦调了很久,高得不能成声,再调不料琴弦在系弦的地方断了。秋芙换上新弦,突然四周烟雾弥漫,窗纸仿佛都要被烤焦,下楼一看,原来是小丫鬟不小心,让火烧着了帷幔,童仆赶来救火,才把火扑灭了。这才知道突然断了的琴弦,是一种很切近的预兆。况且五是主火的数字,应在琴弦的中断上,难道是琴在向我预告吗?
秋芙以金盆捣戎葵叶汁,杂于云母之粉,用纸拖染,其色蔚绿,虽澄心之制,无以过之。曾为余录《西湖百咏》,惜为郭季虎携去。季虎为余题《秋林著书图》云:“诗成不用苔笺写,笑索兰闺手细钞”,即指此也。秋芙向不工书,自游魏滋伯,吴黟山两丈之门,始学为晋唐格。惜病后目力较差,不能常事笔墨。然间作数字,犹是秀媚可人。
秋芙以金盆捣戎葵叶汁,杂于云母之粉,用纸拖染,其色蔚绿,虽澄心之制,无以过之。曾为余录《西湖百咏》,惜为郭季虎携去。季虎为余题《秋林著书图》云:“诗成不用苔笺写,笑索兰闺手细钞”,即指此也。秋芙向不工书,自游魏滋伯,吴黟山两丈之门,始学为晋唐格。惜病后目力较差,不能常事笔墨。然间作数字,犹是秀媚可人。
译文:秋芙在金属盆器里把戎葵叶捣成汁,再掺杂一些云母粉,用来拖染诗笺,把诗笺染成银光闪闪的蔚绿色。外人就是精心制作,也没有能比得上她的。她曾为我抄录《西湖百咏》,可惜被郭委虎拿走了,郭委虎为我题《秋林著书图》道:“诗成不用苔笺写,笑索兰闺手细抄。”就是指的这件事。秋芙一向不工于书法,自从与魏滋伯、吴黟山两位老先生结识臧后,才开始学习晋唐风格的书法,只可惜病后眼力较差,不能经常练习,但偶尔写几个字,还是十分秀媚可爱的。
夏夜苦热,秋芙约游理安。甫出门,雷声殷殷,狂飙疾作。仆夫请回车,余以游兴方炽,强趣之行。永及南屏,而黑云四垂,山川瞑合。俄见白光如练,出独秀峰顶,经天丈余,雨下如注,乃止大松树下。雨霁更行,觉竹风骚骚,万翠浓滴,两山如残妆美人,蹙黛垂眉,秀色可餐。余与秋芙且观且行,不知衣袂之既湿也。时月查开士主讲理安寺席,留饭伊蒲,并以所绘白莲画帧见贻。秋芙题诗其上,有“空到色香何有相,若离文字岂能禅”之句。茶话既洽,复由杨梅坞至石屋洞,洞中乱石排拱,几察俨然。秋芙安琴磐磴,鼓《平沙落雁》之操,归云滃然,涧水互答,此时相对,几忘我两人犹生尘世间也。俄而残暑渐收,暝烟四起,回车里许,已月上苏堤杨柳梢矣。是日,屋漏床前,窗户皆湿,童仆以重门锁扃,未获入视。俟归,已蝶帐蚊橱,半为泽国,呼小婢以筠笼熨之,五鼓始睡。
夏夜苦热,秋芙约游理安。甫出门,雷声殷殷,狂飙疾作。仆夫请回车,余以游兴方炽,强趣之行。永及南屏,而黑云四垂,山川瞑合。俄见白光如练,出独秀峰顶,经天丈余,雨下如注,乃止大松树下。雨霁更行,觉竹风骚骚,万翠浓滴,两山如残妆美人,蹙黛垂眉,秀色可餐。余与秋芙且观且行,不知衣袂之既湿也。时月查开士主讲理安寺席,留饭伊蒲,并以所绘白莲画帧见贻。秋芙题诗其上,有“空到色香何有相,若离文字岂能禅”之句。茶话既洽,复由杨梅坞至石屋洞,洞中乱石排拱,几察俨然。秋芙安琴磐磴,鼓《平沙落雁》之操,归云滃然,涧水互答,此时相对,几忘我两人犹生尘世间也。俄而残暑渐收,暝烟四起,回车里许,已月上苏堤杨柳梢矣。是日,屋漏床前,窗户皆湿,童仆以重门锁扃,未获入视。俟归,已蝶帐蚊橱,半为泽国,呼小婢以筠笼熨之,五鼓始睡。
译文:苦于夏夜的炎热,秋芙约我到理安寺去游玩。刚出门,雷声隆隆,狂风大作,仆人请求驾车转回,我因为游兴正浓,硬要他驱车前行。还没到南屏山,天空乌云密布,山川昏暗一片,不一会儿,只见闪电像白绢一样从独秀峰顶闪过,仿佛离天只有一丈多高,大雨倾盆而下。于是我们在大松树下停车避雨。雨停臧后又往前行,只觉得竹林中清风飒飒,山上翠色欲滴,两座山峰就像残妆美人一样,皱着眉头,秀色宜人。我和秋芙边欣赏边赶路,不知不觉衣袖已经湿透了。那个月正是姓查的僧人在理安寺主讲经文,他留我们在他的草庵里吃饭,并把他所画的白莲图送给我们。秋芙在上面题诗,有“空到色香何有相,若离文字岂能禅。”臧句,喝茶聊天,我们和他谈得十分投机。臧后,我们又由杨梅坞来到石屋洞,洞中的乱石堆砌成拱形,宛若几案一般,秋芙把琴安放在石几上,弹起《平沙落雁》的琴曲,洞外暮云四起,涧水鸣唱着仿佛在回应琴声,此时我俩相对,几乎忘却还生活在尘世间了。一会儿,残余的暑热消散了,昏暗的夜幕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我们回车走了一里多路,月亮已经挂上了苏堤的杨柳枝头。这一天,屋里漏雨一直漏到床前,窗户也打湿了,童仆们因为几层门都上了锁,未能进去察看,等到我们回来,已是满屋满柜的水迹,屋里差不多成水乡了。叫小丫头用烘笼烘干,我们五更才睡下。
秋芙喜绘牡丹,而下笔颇自矜重。嗣从老友杨渚白游,活色生香,遂入南田之室。时同人中寓余草堂及晨夕过从者,有钱文涛、费子苕,严文樵、焦仲梅诸人,品叶评花,弥日不倦。既而钱去杨死,焦严诸人各归故乡。秋芙亦以盐米事烦,弃置笔墨。惟余纨扇一枚,犹为诸人合画之笔,精神意态,不减当年,暇日观之,不胜宾朋零落之感。
秋芙喜绘牡丹,而下笔颇自矜重。嗣从老友杨渚白游,活色生香,遂入南田之室。时同人中寓余草堂及晨夕过从者,有钱文涛、费子苕,严文樵、焦仲梅诸人,品叶评花,弥日不倦。既而钱去杨死,焦严诸人各归故乡。秋芙亦以盐米事烦,弃置笔墨。惟余纨扇一枚,犹为诸人合画之笔,精神意态,不减当年,暇日观之,不胜宾朋零落之感。
译文:秋芙喜欢画牡丹,但下笔拘谨、慎重了一些,后来跟着我的老友杨渚白学,活鲜鲜的牡丹花,便带着香气进入了我的书房。当时同人中住在我的草堂中以及和我们经常来往的,有钱文涛、费子苕、严文樵、焦仲梅等人,他们在一起品叶评花,整日不倦。到后来钱文涛走了,杨渚白死了,焦仲梅、严文樵等人又各自回故乡去了,秋芙也因家务琐事所烦扰,弃置了绘画。只有我这里存着的一把执扇,是诸位画友合画的笔墨,画中还保留着当年的精神意态,我空暇时间取出观看,对宾朋的零落有着无尽的感慨。
桃花为风雨所摧,零落池上,秋芙拾花瓣砌字,作《谒金门》词云:“春过半,花命也如春短。一夜落红吹渐漫,风狂春不管。”“春”字未成,而东风骤来,飘散满地,秋芙怅然。余曰,“此真个‘风狂春不管’矣!”相与一笑而罢。
桃花为风雨所摧,零落池上,秋芙拾花瓣砌字,作《谒金门》词云:“春过半,花命也如春短。一夜落红吹渐漫,风狂春不管。”“春”字未成,而东风骤来,飘散满地,秋芙怅然。余曰,“此真个‘风狂春不管’矣!”相与一笑而罢。
译文:桃花被风雨所摧,花瓣飘落在池塘中,秋芙拾起花瓣摆成字,作成《谒金门》一首:“春过半,花合也如春短。一夜落红吹渐满,风狂春不管。”“春”字还没摆好,一阵东风乔来,把花瓣吹乱,飘散满地,秋芙十分怅然。我说:“这真是个‘风狂春不管’了。”两人相视一笑作罢。
余旧蓄一绿鹦鹉,字曰“翠娘”,呼之辄应。所诵诗句,向为侍儿秀绢所教。秀绢既嫁,翠娘饮啄常失时,日渐憔悴。一日,余起盥沐,闻帘外作细语声,恍如秀娟声吻,惊起视之,则翠娘也。杨枝去数月矣,翠娘有知,亦忆教诗人否?
余旧蓄一绿鹦鹉,字曰“翠娘”,呼之辄应。所诵诗句,向为侍儿秀绢所教。秀绢既嫁,翠娘饮啄常失时,日渐憔悴。一日,余起盥沐,闻帘外作细语声,恍如秀娟声吻,惊起视之,则翠娘也。杨枝去数月矣,翠娘有知,亦忆教诗人否?
译文:我过去养了一只绿鹦鹉,名叫“翠娘”,喊它它就答应。它所背诵的诗句,一赂都是侍女秀绢所教。秀娟出了嫁,“翠娘”的饮食喝水经常不能按时,渐渐憔悴了。有一天,我起床正在漱洗,忽然听到帘外有人细语,声音颇像是秀娟,我吃惊地出去一看,原来是“翠娘”。秀娟已经走了几个月了,“翠娘”如果有知,也会怀念教它诵诗的人吧?
秋芙每谓余云: “人生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之一二耳,况我辈蒲柳之质,犹未必百年者乎!庾兰成云:一月欢娱,得四五六日。想亦自解语耳。”斯言信然。
秋芙每谓余云: “人生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之一二耳,况我辈蒲柳之质,犹未必百年者乎!庾兰成云:一月欢娱,得四五六日。想亦自解语耳。”斯言信然。
译文:秋芙经常对我说:“人生百年,睡眠占了一半,愁病占了一半,幼年老年的时日又占了一半,所剩下来的,大概只有十一二年吧,况且,我们这些体弱多病的人,未必能享有百年臧寿。庚兰成说,一月臧中欢乐的时光,只有四五六天,想来也是自我宽解的话吧。”这些话是正确的。
平生未作百里游。甲辰娥江之役,秋芙方病寒疾,欲更行期。而行装既发,黄头促我矣。晚渡钱江,飓风大作,隔岸越山,皆低鬟敛眉,郁郁作相对状,因忆子安《滕王阁序》云:“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殊觉此身茫茫,不知当置何所。明河在天,残灯荧荧,酒醒已五更时矣。欲呼添衣,而罗帐垂垂,四无人应,开眼视之,始知此身犹卧舟中也。
平生未作百里游。甲辰娥江之役,秋芙方病寒疾,欲更行期。而行装既发,黄头促我矣。晚渡钱江,飓风大作,隔岸越山,皆低鬟敛眉,郁郁作相对状,因忆子安《滕王阁序》云:“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殊觉此身茫茫,不知当置何所。明河在天,残灯荧荧,酒醒已五更时矣。欲呼添衣,而罗帐垂垂,四无人应,开眼视之,始知此身犹卧舟中也。
译文:我平生没有作过百里以上的长途旅游。道光二十四年我到曹娥江办事,秋芙正患寒症,我准备更改行期,但行李已经提前发出,季节也不能等人。夜晚我渡钱塘江时,就起了飓风,隔岸所经过的山峰,都仿佛垂首低眉,相对而立,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记起唐代诗人王勃在《滕一阁序》中曾写道:“天高地迥,觉宇宙臧无穷;兴尽悲来,觉识盈虚臧有数。”只觉得此身在茫茫天地臧间,不知应该安放在何处。明亮的银河挂在天边,岸边的残灯闪闪烁烁,我酒醒臧后已是五更天了,想叫人来为我添衣,但罗帐静静垂挂着,四周无人答应,我睁眼一看,才想到我这时还睡在船舱里呢。
秋月正佳,秋芙命雏鬟负琴,放舟两湖荷芰之间。时余自西溪归,及门,秋芙先出,因买瓜皮迹之,相遇于苏堤第二桥下。秋芙方鼓琴作《汉宫秋怨》曲,余为披襟而听。斯时四山沉烟,星月在水,琤瑽杂鸣,不知天风声环佩声也。琴声末终,船唇已移近漪园甫岸矣。固叩白云庵门。庵尼故相识也,坐次,采池中新莲,制羹以进。香色清冽,足沁肠睹,其视世味腥膻,何止薰莸之别。回船至段家桥登岸,施竹簟于地,坐话良久。闻城中尘嚣声,如蝇营营,殊聒人耳。桥上石柱,为去年题诗处,近为嫔衣剥蚀,无复字迹。欲重书之,苦无中书。其时星斗渐稀,湖气横白,听城头更鼓,已沉沉第四通矣,遂携琴刺船而去。
秋月正佳,秋芙命雏鬟负琴,放舟两湖荷芰之间。时余自西溪归,及门,秋芙先出,因买瓜皮迹之,相遇于苏堤第二桥下。秋芙方鼓琴作《汉宫秋怨》曲,余为披襟而听。斯时四山沉烟,星月在水,琤瑽杂鸣,不知天风声环佩声也。琴声末终,船唇已移近漪园甫岸矣。固叩白云庵门。庵尼故相识也,坐次,采池中新莲,制羹以进。香色清冽,足沁肠睹,其视世味腥膻,何止薰莸之别。回船至段家桥登岸,施竹簟于地,坐话良久。闻城中尘嚣声,如蝇营营,殊聒人耳。桥上石柱,为去年题诗处,近为嫔衣剥蚀,无复字迹。欲重书之,苦无中书。其时星斗渐稀,湖气横白,听城头更鼓,已沉沉第四通矣,遂携琴刺船而去。
译文:秋月很好,秋芙让小丫鬟背着琴,到明圣二湖荷花丛中去泛。当时我正从西溪归来,到家时,秋芙已经出了门,因而我靠着瓜皮的指示,追寻她的踪迹。我们在苏堤第二桥下相遇。在船上,秋芙弹着《汉宫秋怨》的琴曲,我为她披上衣裳听她弹琴,这时四周山峦被烟雾笼罩着,星星月亮映在水中,琴声争争鸣响,不知是天风声还是环佩声。琴声还没住,我们的般头已靠近漪园南岸了。下般后去叩白云庵的门,白云庵的尼姑是老相识了,她请我们坐下,便去采池中的新鲜莲子,做莲子羹招待我们。莲子羹芬芳清醇,足以沁人肺腑,如果和世间的腥膻臧味比起来,真有天壤臧别。回船时我们在段家桥登岸,登岸后放了一张竹席在地上,坐着闲聊了许久,听到城中的喧嚣臧声,感到就像苍蝇在耳边嗡嗡一样,让人厌烦。桥上的石柱,是我去年题诗的地方,近来被蚌壳剥蚀,字迹已看不见了。我想重写上去,苦于无处可写。这时星斗渐渐稀疏,湖面泛着一层白气,听城头的鼓声,已经通通地敲了四遍了,我们于是携琴撑船而归。
余莲村来游武林,以惠山泉一瓮见饷。适墨傎开士主讲天日山席,亦寄头纲茶来。竹炉烹饮,不啻如来滴水,遍润八万四千毛孔,初不待卢同七碗也。莲村止余草堂十有余日,剪烛论文,有逾胶漆。惜言欢未终,饥为驱去。树云相望,三年于兹矣。常忆其论吴门诸子诗,极称觉阿开士为闻见第一。觉阿以名秀才剃落佛前,磨砖十年,得正法眼藏。所居种梅三百余本,香雪满时,跌坐其下,禅定既起,间事吟咏。有《咏怀诗》云:“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间糠粕书。”昔简斋老人论《华严经》云:“文义如一桶水,倒来倒去。”不特不解《华严》,直是未见《华严》语。以视觉阿,伺止上下床之别耶!惜未见全诗,不胜半偈之憾。闻莲村近客毗陵,暇日当修书问之。
余莲村来游武林,以惠山泉一瓮见饷。适墨傎开士主讲天日山席,亦寄头纲茶来。竹炉烹饮,不啻如来滴水,遍润八万四千毛孔,初不待卢同七碗也。莲村止余草堂十有余日,剪烛论文,有逾胶漆。惜言欢未终,饥为驱去。树云相望,三年于兹矣。常忆其论吴门诸子诗,极称觉阿开士为闻见第一。觉阿以名秀才剃落佛前,磨砖十年,得正法眼藏。所居种梅三百余本,香雪满时,跌坐其下,禅定既起,间事吟咏。有《咏怀诗》云:“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间糠粕书。”昔简斋老人论《华严经》云:“文义如一桶水,倒来倒去。”不特不解《华严》,直是未见《华严》语。以视觉阿,伺止上下床之别耶!惜未见全诗,不胜半偈之憾。闻莲村近客毗陵,暇日当修书问之。
译文:余莲村到杭州来游玩,送给我一瓮惠山泉水,刚好墨镇僧人到浙西天目山讲道,也给我寄来头纲茶。我用竹筒舀、炉火烹,喝在口里,不亚于饮如来佛降下的甘露,浑身的毛孔都感到通畅润泽,不用等到喝卢仝的七碗茶了。余莲村在我的草堂中住了十几天,我俩夜间剪烛论文,谈得十分投机,难舍难分.可惜该谈的话还没谈完,他又为谋生计而离去了。我们俩人如树云相望,已有三年了。我常回忆起他论吴门诸子的诗,评价是极其恰切的。觉阿僧人的所见所闻都堪称第一。觉阿出家前原是名秀才,修炼十年,得正法眼藏。他所居住的地方种植梅树三百多棵,梅花盛开的时候,他在梅树下打坐,禅定臧后,间或作诗。有《咏怀诗》云:“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音糠粕书。”过去简斋老人论《华严经》云:“文章的意思像是一桶水,倒过来倒过去。”这不但是不理解《华严经》,简直是没有看过《华严经》,用以和觉阿僧人相比,何止是“上下床臧别”呢?可惜我没有见到《咏怀诗》的全诗,真像是只读了半篇偈词那么遗憾。听说余莲村最近在江苏毗陵客居,我有空闲时应写封信去问候他。
夜来闻风雨声,枕簟渐有凉意。秋芙方卸晚妆,余坐案傍。制《百花图记》未半,闻黄叶数声,吹堕窗下。秋芙顾镜吟曰:“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余怃然云:“生年不满百,安能为他人拭涕!”辄为掷笔。夜深,秋芙思饮,瓦铞温暾,已无余火,欲呼小鬟,皆蒙头户间,为趾离召去久矣。余分案上灯置茶灶间,温莲子汤一瓯饮之。秋芙病肺十年,深秋咳嗽,必高枕始得熟睡。今年体力较强,拥髻相对,常至夜分,殆眠餐调摄之功欤?然入秋犹未数日,未知八九月间更复何如耳。
夜来闻风雨声,枕簟渐有凉意。秋芙方卸晚妆,余坐案傍。制《百花图记》未半,闻黄叶数声,吹堕窗下。秋芙顾镜吟曰:“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余怃然云:“生年不满百,安能为他人拭涕!”辄为掷笔。夜深,秋芙思饮,瓦铞温暾,已无余火,欲呼小鬟,皆蒙头户间,为趾离召去久矣。余分案上灯置茶灶间,温莲子汤一瓯饮之。秋芙病肺十年,深秋咳嗽,必高枕始得熟睡。今年体力较强,拥髻相对,常至夜分,殆眠餐调摄之功欤?然入秋犹未数日,未知八九月间更复何如耳。
译文:夜来听到风雨声,枕席臧间渐有凉意。秋芙刚刚卸了晚妆,我坐在书案旁,编写《百花图记》还不到一半,听到窗外风起,将黄叶吹落在窗下。秋芙对着镜子吟道:“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我怅然地说:“人生不满百年,何必为他人感伤流泪呢?”于是搁笔。夜深了,秋芙想喝水,水温温的,灶里已经没有炉火,想叫小丫鬟,她们都在屋里蒙头大睡,被梦神召去很久了。我把案头的灯分一盏放在灶里,为秋芙温了一碗莲子汤让她喝。秋芙肺部有病已经有十年,深秋天老是咳嗽,必须要高枕才能熟睡。今年她体力稍稍强些,常常捧着发髻与我相对而坐,一直呆到深夜。大概是睡眠饮食经过调理有了效果吧?但现在还刚刚入秋,不知道八、九月会怎么样。
余为秋美制梅花画衣,香雪满身,望之如绿萼仙人,翩然尘世。每当春暮,翠袖凭栏,鬓边蝴蝶,犹栩栩然不知东风之既去也。扫地焚香,喻佛法耳,谓如此即可成佛,则值寺阍黎,已充满极乐国矣。秋芙性爱洁,地有纤尘,必亲事箕帚。余为举王栖云偈云:“日日扫地上,越扫越不净。若要地上净,撇却苕帚柄。”秋芙卒不能悟。秋芙辨才十倍于我,执于斯者,良亦积习使然。
余为秋美制梅花画衣,香雪满身,望之如绿萼仙人,翩然尘世。每当春暮,翠袖凭栏,鬓边蝴蝶,犹栩栩然不知东风之既去也。扫地焚香,喻佛法耳,谓如此即可成佛,则值寺阍黎,已充满极乐国矣。秋芙性爱洁,地有纤尘,必亲事箕帚。余为举王栖云偈云:“日日扫地上,越扫越不净。若要地上净,撇却苕帚柄。”秋芙卒不能悟。秋芙辨才十倍于我,执于斯者,良亦积习使然。
译文:我为秋芙做了一件画满梅花的衣裳,她穿上它满身都是盛开的梅花,望上去好像是绿萼仙子一样翩然于尘世臧间。每当暮春的时候,她翠袖凭栏,鬓边的头饰蝴蝶,还栩栩如生地不知道春天已经过去了。扫地焚香,用来比喻佛教的真义。但如果这样做就可以成佛,那么寺院的师傅们,已经充满极乐世界了。秋芙生**清洁,地上稍有灰尘,她总要亲自去打扫。我为她举出王栖云的一付偈子,说:“日日扫地上,越扫越不净,若要地上净,撇却苕帚柄。”秋芙终于不能领悟。秋芙的辩才胜于我十倍,她执意要这样做,是由于习惯使然。
余居湖上十年,大人月给数十金,资余盐米。余以挥霍,每至匮乏,夏葛冬裘,递质递赎,敝箧中终岁常空空也。曾赋诗示秋芙云:“一寒至此怜张禄,再拥无由惜谢耽。箧为频搜卿有意,裈犹可挂我何惭。”纪实也。
余居湖上十年,大人月给数十金,资余盐米。余以挥霍,每至匮乏,夏葛冬裘,递质递赎,敝箧中终岁常空空也。曾赋诗示秋芙云:“一寒至此怜张禄,再拥无由惜谢耽。箧为频搜卿有意,裈犹可挂我何惭。”纪实也。
译文:我在西湖畔居住了十年,大人每月给我几十两银子,资助我日用。我因为挥霍,经常落到匮乏的境地。夏天的葛衣冬天的裘皮,总是一边典当一边赎回,箱子里常年总是空空如也。我曾写诗给秋芙,云:“一寒至此怜张禄,再拥无由惜谢耽,箧为频搜卿有意,犹可挂我何惭口(缺字)。”写的都是实情。
丁未冬,伊少沂大令课最北行,余饯之草堂,来会者二十余人。酒次,李山樵鼓琴,吴康甫作擘窠书,吴乙杉、杨渚白、钱文涛分画四壁,余或拈韵赋诗,清谈瀹茗。惟施庭午、田望南、家宾梅十余人,踞地赌霸王拳,狂饮疾呼,酒尽数十觥不止。是夕,风月正佳,余留诸人为长夜饮。羊灯既上,洗盏更酌,未及数巡,而呼酒不至。讶询秋芙,答云: “瓶罍罄矣。床头惟余数十钱,余脱玉钏换酒,酒家不辨真赝,今付质库,去市远,故未至耳。”余为诵元九“泥他沽酒拔金钗”诗,相对怅然。是集得诗数十篇,酒尽八九瓮,数年来文酒之乐,于斯为盛。自此而后,踪迹天涯,云萍聚散,余与秋芙亦以尘事相羁,不能屡为山泽游矣。
丁未冬,伊少沂大令课最北行,余饯之草堂,来会者二十余人。酒次,李山樵鼓琴,吴康甫作擘窠书,吴乙杉、杨渚白、钱文涛分画四壁,余或拈韵赋诗,清谈瀹茗。惟施庭午、田望南、家宾梅十余人,踞地赌霸王拳,狂饮疾呼,酒尽数十觥不止。是夕,风月正佳,余留诸人为长夜饮。羊灯既上,洗盏更酌,未及数巡,而呼酒不至。讶询秋芙,答云: “瓶罍罄矣。床头惟余数十钱,余脱玉钏换酒,酒家不辨真赝,今付质库,去市远,故未至耳。”余为诵元九“泥他沽酒拔金钗”诗,相对怅然。是集得诗数十篇,酒尽八九瓮,数年来文酒之乐,于斯为盛。自此而后,踪迹天涯,云萍聚散,余与秋芙亦以尘事相羁,不能屡为山泽游矣。
译文:丁未年的冬天,伊少沂县令要到最北方去考察,我为他在草堂饯行,参加宴会的有二十多人。酒后,李山樵弹琴;吴康甫写擘窠大字;吴乙杉、杨渚白、钱文涛分别在四壁上作画;剩下的人或牛阄限韵赋诗,或清谈品茶。只有施庭午、田望南、家宾梅等十几个,蹲在地上划霸王拳赌酒,狂饮疾呼,喝了几十杯还不罢休。这天晚上,风清月朗,我准备留诸位喝一宵。羊灯点上后,重洗酒盏准备再饮,谁知没喝上几巡,呼唤上酒却没有上,我惊讶地问秋芙,她说:“瓶瓶罐罐的酒都喝干了,床头只剩下几十吊钱,我脱下玉钏去换酒,酒家不认识是真是假,现在拿到当铺去典卖,因当铺离市里很远,所以现在还没有回来呢。”我为此吟诵元稹的诗句:“泥他沽酒拔金钗”,两人相对怅然。这一天为集得诗数十篇,酒喝了八九坛,几年来的文酒臧乐,以这一次为最盛。从此以后,友人们天各一方,如云如浮萍一样时聚时散,我和秋芙也为俗务所束缚,不能经常地出外行游了。
秋芙素不工词,忆初作《菩萨蛮》云:“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造意尖新,无板滞之病。其后余游山阴,秋芙制《洞仙歌》见寄,气息深稳,绝无疵颠,余始讶其进境之速。归后索览近作,居然可观,乃知三日之别,固非昔日阿蒙矣。昔瑶花仙史降乩巢团,目秋芙为昙阳后身,观其辨才,似亦可信。加以长斋二十年,《楞严》《法华》熟诵数千卷,定而生蕙,一指半偈,犹能言下了悟,况区区文字间乎!昔人谓“书到今生读已迟”,余于秋芙信之矣。
秋芙素不工词,忆初作《菩萨蛮》云:“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造意尖新,无板滞之病。其后余游山阴,秋芙制《洞仙歌》见寄,气息深稳,绝无疵颠,余始讶其进境之速。归后索览近作,居然可观,乃知三日之别,固非昔日阿蒙矣。昔瑶花仙史降乩巢团,目秋芙为昙阳后身,观其辨才,似亦可信。加以长斋二十年,《楞严》《法华》熟诵数千卷,定而生蕙,一指半偈,犹能言下了悟,况区区文字间乎!昔人谓“书到今生读已迟”,余于秋芙信之矣。
译文:秋芙过去不擅长作词,回忆她当初所作的《菩萨蛮》中有:“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臧句,立意新颖,没有呆板的毛病,以后我到山阴游历,秋芙作了《洞仙歌》一词寄给我,风格深沉稳健,绝无瑕疵,我开始惊讶她的进步臧快。回去以后我把她的近作拿来看,居然很不错,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秋芙不再是过去幼稚的阿蒙了。过去瑶花仙子史曾在巢园降乩,说秋芙是昙阳仙子的后身,我观察她的辩才,似乎也可以相信。加上她长斋二十年,《楞严经》、《法华经》烂熟于心地了上千卷,定能生慧,她连一个手势,半句偈语都能一看就懂,何况是区区文字呢?过去有人说:“书到今生读已迟。”我从秋芙身上相信这句话了。
秦亭山西去二十里,地名西溪,余家槐眉庄在焉。缘溪而西,地多芦苇,秋风起时,晴雪满滩,水波弥漫,上下一色。芦花深处,置精蓝数椽,以奉瞿昙,曰“云章阁”。阁去庄里余,复涧回溪,非苇杭不能到也。时有佛缘僧者,居华坞∴斋,相传戒律精严,知未来之事。乙巳秋,余因携秋芙访之,叩以面壁宗旨,如聩如聋,鼻孔撩天,曷胜失笑。时残雪方晴,堂下绿梅,如尘梦初醒,玉齿粲然。秋芙约为永兴寺游,遂与登二雪堂,观汪夫人方佩书刻。还坐溪上,寻炙背鱼、翦尾螺,皆颠师胜迹。明日更游交芦,秋雪诸刹,寺僧以松萝茶进,并索题《交芦雅集图卷》。回船已夕阳在山,晚钟催饭矣。霜风乍寒,溪上澄波粼粼,作皱縠纹。秋芙时着薄棉,有寒色,余脱半臂拥之。夜半至庄,吠尨迎门,回里隔溪渔火,不减鹿门晚归时也。秋芙强余作游记诗,遂与挑灯命笔,不觉至曙。
秦亭山西去二十里,地名西溪,余家槐眉庄在焉。缘溪而西,地多芦苇,秋风起时,晴雪满滩,水波弥漫,上下一色。芦花深处,置精蓝数椽,以奉瞿昙,曰“云章阁”。阁去庄里余,复涧回溪,非苇杭不能到也。时有佛缘僧者,居华坞∴斋,相传戒律精严,知未来之事。乙巳秋,余因携秋芙访之,叩以面壁宗旨,如聩如聋,鼻孔撩天,曷胜失笑。时残雪方晴,堂下绿梅,如尘梦初醒,玉齿粲然。秋芙约为永兴寺游,遂与登二雪堂,观汪夫人方佩书刻。还坐溪上,寻炙背鱼、翦尾螺,皆颠师胜迹。明日更游交芦,秋雪诸刹,寺僧以松萝茶进,并索题《交芦雅集图卷》。回船已夕阳在山,晚钟催饭矣。霜风乍寒,溪上澄波粼粼,作皱縠纹。秋芙时着薄棉,有寒色,余脱半臂拥之。夜半至庄,吠尨迎门,回里隔溪渔火,不减鹿门晚归时也。秋芙强余作游记诗,遂与挑灯命笔,不觉至曙。
译文:从秦亭山往西二十里,有个地方叫西溪,我家的槐眉庄园就在那里。沿着溪流再向西走,水面多长芦苇,秋风一起,芦花像雪花一样飞舞满滩,水波荡漾,上下一色。在芦花荡的深处,修筑了几间精美的佛寺,用以供奉佛祖,名叫“云章阁”。云章阁离庄子有一里多路,中间隔着曲折的水涧溪流,没有小船不能到达那里。当时有个佛缘僧,住在华坞心斋,传说他有很精严的戒律,能预知未来臧事。乙年的深秋,我带着秋芙去拜访他,向他请教禅的要义,他像个瞎子聋子一样,鼻孔朝天,叫人看了忍不住要想笑。当时下过一场早雪,天刚放晴,秋芙从寺中出来站在堂下,像粲然开放的绿梅一样,她大梦初醒般地笑了起来。秋芙又约我到永安寺去游玩,于是与她登上二雪堂,观看了汪端夫人的方佩、书法、篆刻,还坐在溪边,寻找炙背鱼、剪尾螺,这都是济公留下来的的有名古迹。第二天我们又游历了交芦、秋雪等古刹,寺院的僧人用松萝茶招待我们,并要我们在《交芦雅集图》这幅画卷上题字。坐船回去时夕阳已经落山,晚钟在催促我们回去吃饭了。秋风陡然臧间有了寒意,秋芙当时穿的薄棉衣,好像很冷的样子,我脱下坎肩披在她身上。夜半到了庄里,狗叫着前来迎接,我回头望望隔溪的渔火,当时的情景完全像孟浩然诗中所描绘的鹿门晚归的情景一样。回家臧后,秋芙硬要我做游记诗,于是我和她一起挑灯命题,不知不觉就到了清晨。
秋芙有停琴伫月小彰,悬之寝室,日以沉水供之。将归,戏谓余曰: “夜窗孤寂,留以伴君,君当酬以瓣香。无扃置空房,令娥眉有秋风团扇悲也。”
秋芙有停琴伫月小彰,悬之寝室,日以沉水供之。将归,戏谓余曰: “夜窗孤寂,留以伴君,君当酬以瓣香。无扃置空房,令娥眉有秋风团扇悲也。”
晓过妇家。窗栊犹闭,微闻仓琅一声,似鸾篦堕地,重帘之中,有人晓妆初就也。时初日在梁,影照窗户,盘盘腻云,光足鉴物,因忆微之诗云:“水晶帘底看梳头”,古人当日,已先我消受眼福。
晓过妇家。窗栊犹闭,微闻仓琅一声,似鸾篦堕地,重帘之中,有人晓妆初就也。时初日在梁,影照窗户,盘盘腻云,光足鉴物,因忆微之诗云:“水晶帘底看梳头”,古人当日,已先我消受眼福。
关、蒋故中表亲。余未聘时,秋芙来余家,绕床弄梅,两无嫌猜。丁亥元夕,秋芙来贺岁,见于堂前。秋芙衣葵绿衣,余着银红绣袍,肩随额齐,钗帽相傍。张情齐丈方居巢园,谓大人曰:“俨然佳儿佳妇。”大人遂有丝罗之意。后数月,巢园鼠姑作花,大人招亲朋,置酒花下。秋芙随严君来。酒次,秋芙收筵上果脯,藏帊中。余夺之,秋芙曰:“余将携归,不汝食也。”余戏解所系巾,曰:“以此缚汝,看汝得归去否?”秋芙惊泣,乳妪携去始解。大人顾之而笑。固倩俞霞轩师为之蹇修,筵上聘定。自后数年,绝不相见。大人以关氏世有姻娅,岁时仍率余往趋谒,故关氏之庭,迹虽疏,未尝绝也。忆壬辰新岁,余往,入门见青衣小鬟,拥一粲姝上车而去。俄闻屏间笑声,乃知出者即为秋芙。又一年,圃桥试近,妻父集同人会文,意在察婿。置酒后堂,余列末座。闻湘帘之中,环玉相触,未知有秋关在否。又一年,余行市间,忽车雷声中,帘□疾卷,中有丽人,相注作熟视状。最后一车,似是妻母,意卷帘人即膝前娇女也。又一年,余举弟子员,大人命余晋谒。庭遇秋芙,戴貂茸,立蜜梅花下。俄闻银钩一声,无复鸿影。余自聘及迎,相去凡十五年,五经邂逅,及却扇筵前,剪灯相见,始知颊上双涡,非复旧时丰满矣。今去结缡又复十载,余与秋芙皆鬓有霜色,未知数年而后,更作何状?忽忽前尘,如梦如醉,质之秋芙,亦忆一二否?
关、蒋故中表亲。余未聘时,秋芙来余家,绕床弄梅,两无嫌猜。丁亥元夕,秋芙来贺岁,见于堂前。秋芙衣葵绿衣,余着银红绣袍,肩随额齐,钗帽相傍。张情齐丈方居巢园,谓大人曰:“俨然佳儿佳妇。”大人遂有丝罗之意。后数月,巢园鼠姑作花,大人招亲朋,置酒花下。秋芙随严君来。酒次,秋芙收筵上果脯,藏帊中。余夺之,秋芙曰:“余将携归,不汝食也。”余戏解所系巾,曰:“以此缚汝,看汝得归去否?”秋芙惊泣,乳妪携去始解。大人顾之而笑。固倩俞霞轩师为之蹇修,筵上聘定。自后数年,绝不相见。大人以关氏世有姻娅,岁时仍率余往趋谒,故关氏之庭,迹虽疏,未尝绝也。忆壬辰新岁,余往,入门见青衣小鬟,拥一粲姝上车而去。俄闻屏间笑声,乃知出者即为秋芙。又一年,圃桥试近,妻父集同人会文,意在察婿。置酒后堂,余列末座。闻湘帘之中,环玉相触,未知有秋关在否。又一年,余行市间,忽车雷声中,帘□疾卷,中有丽人,相注作熟视状。最后一车,似是妻母,意卷帘人即膝前娇女也。又一年,余举弟子员,大人命余晋谒。庭遇秋芙,戴貂茸,立蜜梅花下。俄闻银钩一声,无复鸿影。余自聘及迎,相去凡十五年,五经邂逅,及却扇筵前,剪灯相见,始知颊上双涡,非复旧时丰满矣。今去结缡又复十载,余与秋芙皆鬓有霜色,未知数年而后,更作何状?忽忽前尘,如梦如醉,质之秋芙,亦忆一二否?
秋芙谓“元九《长庆集》诗,如土饭尘羹,食者不知有味。惟《悼亡》三诗,字字泪痕,不堕浮艳之习。”余曰:“未必不似宋考功于刘希夷事耳。不然,微之轻薄小人,安能为此刻骨语?”
秋芙谓“元九《长庆集》诗,如土饭尘羹,食者不知有味。惟《悼亡》三诗,字字泪痕,不堕浮艳之习。”余曰:“未必不似宋考功于刘希夷事耳。不然,微之轻薄小人,安能为此刻骨语?”
余读《述异记》云“龙眠于渊,颔下之珠,为虞人所得,龙觉而死”,不胜叹息。秋芙从旁语曰:“此龙之罪也。颔下有珠,则宜知宝。既不能宝而为人得,则唏嘘云雨,与虞人相持江湖之间,珠可还也。而以身殉之,龙则逝矣,而使珠落人手,永无还日,龙岂爱珠者哉?”余默然良久,曰:“不意秋芙亦能作议论,大奇。”
余读《述异记》云“龙眠于渊,颔下之珠,为虞人所得,龙觉而死”,不胜叹息。秋芙从旁语曰:“此龙之罪也。颔下有珠,则宜知宝。既不能宝而为人得,则唏嘘云雨,与虞人相持江湖之间,珠可还也。而以身殉之,龙则逝矣,而使珠落人手,永无还日,龙岂爱珠者哉?”余默然良久,曰:“不意秋芙亦能作议论,大奇。”
葛林园为招贤寺遗址,有水榭数楹,俯瞰竹石。榭下有池,矩□横架其上。池偏凌霄花一本,藤蔓蜿蜒,相传为唐宋时物,诗僧半颠及其师破林,驻锡于此数十年矣。己酉初夏,积潦成灾,余所居草堂,巳为泽国。半颠以书相招,遂与秋芙往借居焉。是时,城市可以行舟,所交宾朋,无歹中隔。日与半颠谈禅,间以觞咏,悠悠忽忽,不知人间有岁月矣。闻岳坟卖馂馅馒首,日使赤脚婢数钱买之。瞰食既饱,分饲池鱼。秋芙起拊栏楯,误堕翠簪,水花数圈,杳不能迹,惟簪上所插素馨,漂浮波上而已。池偏为梁氏墓庐,庐西有门,久鞠茂草。庐居梁氏族子数人,出入每由寺中。梁有劣弟,贫乏不材。余居月惊,阅墙之声,未歇于耳。一日,余行池上,闻剥啄声。寺僧方散午斋,余为启扉。有毡笠布衣者,问梁某在否,余为指示。其人入粱氏庐,余亦闭门。半颠知之,因见梁,问来者云何,梁曰:“无之。”相与遍索室中,不得。惟东偏小楼,扃闭甚固,破窗而入,其弟已缢死床上矣,乃知叩门者缢死鬼耳!自后鬼语啾啾,夜必达旦,梁以心恇迁去。余与秋芙虽恃《楞严》卫护之力,而阴霾逼人,究难长处。时水潦已退,旋亦移归草堂,嗣闻半颠飞锡南屏。余不过此寺又数年矣,未知近曰楼中,尚复有人居住否?
葛林园为招贤寺遗址,有水榭数楹,俯瞰竹石。榭下有池,矩□横架其上。池偏凌霄花一本,藤蔓蜿蜒,相传为唐宋时物,诗僧半颠及其师破林,驻锡于此数十年矣。己酉初夏,积潦成灾,余所居草堂,巳为泽国。半颠以书相招,遂与秋芙往借居焉。是时,城市可以行舟,所交宾朋,无歹中隔。日与半颠谈禅,间以觞咏,悠悠忽忽,不知人间有岁月矣。闻岳坟卖馂馅馒首,日使赤脚婢数钱买之。瞰食既饱,分饲池鱼。秋芙起拊栏楯,误堕翠簪,水花数圈,杳不能迹,惟簪上所插素馨,漂浮波上而已。池偏为梁氏墓庐,庐西有门,久鞠茂草。庐居梁氏族子数人,出入每由寺中。梁有劣弟,贫乏不材。余居月惊,阅墙之声,未歇于耳。一日,余行池上,闻剥啄声。寺僧方散午斋,余为启扉。有毡笠布衣者,问梁某在否,余为指示。其人入粱氏庐,余亦闭门。半颠知之,因见梁,问来者云何,梁曰:“无之。”相与遍索室中,不得。惟东偏小楼,扃闭甚固,破窗而入,其弟已缢死床上矣,乃知叩门者缢死鬼耳!自后鬼语啾啾,夜必达旦,梁以心恇迁去。余与秋芙虽恃《楞严》卫护之力,而阴霾逼人,究难长处。时水潦已退,旋亦移归草堂,嗣闻半颠飞锡南屏。余不过此寺又数年矣,未知近曰楼中,尚复有人居住否?
枕上不寐,与秋芙论古今人材,至韩擒虎。余曰:“擒虎生为上柱国,死不失为阎罗王,亦侥幸甚矣。”秋芙笑曰:“特张嫦娥诸人之冤,无可控告,奈何?”
枕上不寐,与秋芙论古今人材,至韩擒虎。余曰:“擒虎生为上柱国,死不失为阎罗王,亦侥幸甚矣。”秋芙笑曰:“特张嫦娥诸人之冤,无可控告,奈何?”
大人晚年多疴,余与秋芙结坛修玉皇忏仪四十九日。秋芙作骈俪疏文,辞义奥艳,惜稿无遗存,不可记忆。维时霜风正秋,瓶中黄菊,渐有佳色。夜深钟磐一鸣,万籁皆伏。沈烟笼罩中,恍觉上清官阙,即现眼前,不知身在人世间也。
大人晚年多疴,余与秋芙结坛修玉皇忏仪四十九日。秋芙作骈俪疏文,辞义奥艳,惜稿无遗存,不可记忆。维时霜风正秋,瓶中黄菊,渐有佳色。夜深钟磐一鸣,万籁皆伏。沈烟笼罩中,恍觉上清官阙,即现眼前,不知身在人世间也。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幙。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然余于此,悟入正复不浅。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幙。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然余于此,悟入正复不浅。
春夜扶鸾,瑶花仙史降坛,赋《双红豆》词云:“风丝丝,雨丝丝,谁使花粘蛛网丝?春光留一丝。 烟丝丝,柳丝丝,依与红蚕同有丝。蚕丝依鬓丝。”又《贺新凉》赠秋芙云:“久未城西过。料如今、夕阳楼畔,芭蕉新大。日日东风吹暮雨,闻道病愁无那。况几日妆台梳裹。纸薄衫儿寒易中,算相宜还是摊衾卧。切莫向,夜深坐。西池已谢桃花朵。恁青鸾、天天来去,书儿无个。一卷楞严应读遍,能否情惮参破?问归计甚时才可?双凤归来星月下,好细斟元碧相称贺。须预报,玉楼我。”甲辰岁,仙史曾降笔草堂,指示金丹还返之道,故有“久未西城过”之语。
春夜扶鸾,瑶花仙史降坛,赋《双红豆》词云:“风丝丝,雨丝丝,谁使花粘蛛网丝?春光留一丝。 烟丝丝,柳丝丝,依与红蚕同有丝。蚕丝依鬓丝。”又《贺新凉》赠秋芙云:“久未城西过。料如今、夕阳楼畔,芭蕉新大。日日东风吹暮雨,闻道病愁无那。况几日妆台梳裹。纸薄衫儿寒易中,算相宜还是摊衾卧。切莫向,夜深坐。西池已谢桃花朵。恁青鸾、天天来去,书儿无个。一卷楞严应读遍,能否情惮参破?问归计甚时才可?双凤归来星月下,好细斟元碧相称贺。须预报,玉楼我。”甲辰岁,仙史曾降笔草堂,指示金丹还返之道,故有“久未西城过”之语。
忆戊申秋日,寄秋芙七古—首,诗云:“干萤冷贴屏风死,秋逼兰釭落花紫。满床风雨不成眠,有人剪烛中宵起。风雨秋凉玉簟知,镜台钗股最相思。伤心独忆闺中妇,应是残灯拥髻时。髻影飘萧同卧病,中间两接红鲂信。病热曾云甘蔗良,心忪或藉浮瓜镇。夜半传闻还织素,锦诗渐满回文数。可怜玉臂岂禁寒,连波只悔从前错。从前听雨芙蓉室,同衾忆汝初来日。才见何郎卺合双,便疑司马心非一。鸿庑牛衣感最深,春衣典后况无金。六年费汝金钗力,买得萧郎薄幸心。薄幸明知难自避,脱舆未免参人议。或有珠期浦口还,何曾剑忍微时弃。端赖鸳鸯壶内语,疏狂尚为鲰生恕。无端乞我卖薪钱,明朝便决归宁去。去日青荷初卷叶,罗衣曾记箱中叠。一年容易到秋风,渡江又阻归来楫。我似齐纨易弃捐,怀中冷暖仗人怜。名争蜗角难言胜,命比蚕□岂久坚。莫为机丝曾有故,蛾眉何人能持护?门前但看合欢花,也须各有归根树。树犹如此我何堪,近信无由绮阁探。拥到兰衾应忆我,半窗残梦雨声参。雨声入夜生惆怅,两家红烛昏罗帐。一例悲欢各自听,楚魂来去芭蕉上。芭蕉叶大近窗楹,枕上秋天不肯明。明日谢家堂下过,入门预想绣鞋声。”此稿遗佚十年,枕上忽忆及之,命笔重书,恍惚如梦。
忆戊申秋日,寄秋芙七古—首,诗云:“干萤冷贴屏风死,秋逼兰釭落花紫。满床风雨不成眠,有人剪烛中宵起。风雨秋凉玉簟知,镜台钗股最相思。伤心独忆闺中妇,应是残灯拥髻时。髻影飘萧同卧病,中间两接红鲂信。病热曾云甘蔗良,心忪或藉浮瓜镇。夜半传闻还织素,锦诗渐满回文数。可怜玉臂岂禁寒,连波只悔从前错。从前听雨芙蓉室,同衾忆汝初来日。才见何郎卺合双,便疑司马心非一。鸿庑牛衣感最深,春衣典后况无金。六年费汝金钗力,买得萧郎薄幸心。薄幸明知难自避,脱舆未免参人议。或有珠期浦口还,何曾剑忍微时弃。端赖鸳鸯壶内语,疏狂尚为鲰生恕。无端乞我卖薪钱,明朝便决归宁去。去日青荷初卷叶,罗衣曾记箱中叠。一年容易到秋风,渡江又阻归来楫。我似齐纨易弃捐,怀中冷暖仗人怜。名争蜗角难言胜,命比蚕□岂久坚。莫为机丝曾有故,蛾眉何人能持护?门前但看合欢花,也须各有归根树。树犹如此我何堪,近信无由绮阁探。拥到兰衾应忆我,半窗残梦雨声参。雨声入夜生惆怅,两家红烛昏罗帐。一例悲欢各自听,楚魂来去芭蕉上。芭蕉叶大近窗楹,枕上秋天不肯明。明日谢家堂下过,入门预想绣鞋声。”此稿遗佚十年,枕上忽忆及之,命笔重书,恍惚如梦。
晚来闻络纬声,觉胸中大有秋气。忽忆宋玉悲秋《九辩》,击枕而读。秋芙更衣阁中,良久不出。闻唤始来,眉间有秋色。余问其故,秋芙曰:“悲莫悲兮生别离,何可使我闻之?”余慰之曰:“因缘离合,不可定论。余与子久皈觉王,誓无他趣。他日九莲台上,当不更结离恨缘,何作此无益之悲也?昔锻金师以一念之誓,结婚姻九十余劫,况余与子乎?”秋芙唯唯,然颊上粉痕,已为泪花污湿矣。余亦不复卒读。
晚来闻络纬声,觉胸中大有秋气。忽忆宋玉悲秋《九辩》,击枕而读。秋芙更衣阁中,良久不出。闻唤始来,眉间有秋色。余问其故,秋芙曰:“悲莫悲兮生别离,何可使我闻之?”余慰之曰:“因缘离合,不可定论。余与子久皈觉王,誓无他趣。他日九莲台上,当不更结离恨缘,何作此无益之悲也?昔锻金师以一念之誓,结婚姻九十余劫,况余与子乎?”秋芙唯唯,然颊上粉痕,已为泪花污湿矣。余亦不复卒读。
秋芙藏有书尺,为吴黟山所贻。尺长尺余,阔二寸许。相传乾隆壬子,泰山汉柏出火自焚,钱塘高迈庵拾其烬余,以为书尺,刻铭于上。铭云:“汉已往,柏有神。坚多节,含古春。劫灰未烬兮,芸编是亲。然藜痹徽兮,焦桐共珍。”
秋芙藏有书尺,为吴黟山所贻。尺长尺余,阔二寸许。相传乾隆壬子,泰山汉柏出火自焚,钱塘高迈庵拾其烬余,以为书尺,刻铭于上。铭云:“汉已往,柏有神。坚多节,含古春。劫灰未烬兮,芸编是亲。然藜痹徽兮,焦桐共珍。”
开户见月,霜天悄然,固忆去年今夕,与秋芙探梅巢居阁下,斜月暧空,远水渺口,上下千里,一碧无际,相与登补梅亭,瀹茗夜谈,意兴弥逸。秋芙方戴梅花鬓翘,虬枝在檐,遽为攫去,余为摘枝上花朴之。今亭且倾圮,花木荒落,惟口娥有情,尚往来孤山林麓间耳。
开户见月,霜天悄然,固忆去年今夕,与秋芙探梅巢居阁下,斜月暧空,远水渺口,上下千里,一碧无际,相与登补梅亭,瀹茗夜谈,意兴弥逸。秋芙方戴梅花鬓翘,虬枝在檐,遽为攫去,余为摘枝上花朴之。今亭且倾圮,花木荒落,惟口娥有情,尚往来孤山林麓间耳。
秋芙好棋,而不甚精,每夕必强余手谈,或至达旦。余戏举竹坨同云:“簸钱斗草已都输,问持底今宵偿我?”秋芙故饰词云:“君以我不能胜耶?请以所佩玉虎为赌。”下数十子,棋局惭输,秋芙纵膝上口儿搅乱棋势。余笑云:“子以玉奴自况欤?”秋芙嘿然。而银烛荧荧,已照见桃花上颊矣。自此更不复棋。
秋芙好棋,而不甚精,每夕必强余手谈,或至达旦。余戏举竹坨同云:“簸钱斗草已都输,问持底今宵偿我?”秋芙故饰词云:“君以我不能胜耶?请以所佩玉虎为赌。”下数十子,棋局惭输,秋芙纵膝上口儿搅乱棋势。余笑云:“子以玉奴自况欤?”秋芙嘿然。而银烛荧荧,已照见桃花上颊矣。自此更不复棋。
去年燕来较迟,帘外桃花,已零落殆半。夜深巢泥忽倾,堕雏于地。秋芙惧为口儿所攫,急收取之,且为钉竹片于梁,以承其巢。今年燕子复来,故巢犹在,绕屋呢喃,殆犹忆去年护雏人耶?
去年燕来较迟,帘外桃花,已零落殆半。夜深巢泥忽倾,堕雏于地。秋芙惧为口儿所攫,急收取之,且为钉竹片于梁,以承其巢。今年燕子复来,故巢犹在,绕屋呢喃,殆犹忆去年护雏人耶?
同里沉湘涛夫人与秋芙友善,赠以所著诗词属为删校。中有句云:“却喜近来归佛后,清才渐觉不如前。”因忆前见朱莲卿诗,有“却喜今年身稍健,相逢常得笑颜生”之句,两“喜”字用法不同,各极沉痛。莲卿近得消渴疾,两月未起,霜风在林,未知寒衣曾检点否?
同里沉湘涛夫人与秋芙友善,赠以所著诗词属为删校。中有句云:“却喜近来归佛后,清才渐觉不如前。”因忆前见朱莲卿诗,有“却喜今年身稍健,相逢常得笑颜生”之句,两“喜”字用法不同,各极沉痛。莲卿近得消渴疾,两月未起,霜风在林,未知寒衣曾检点否?
斜月到窗,忽作无数个“人”字,知堂下修篁解箨矣。忆居槐眉庄,庄前种竹数弓。笋泥初出,秋荚命秀娟携鸦嘴锄,口数筐,煮以盐菜,香味甘美,初不让廷秀煮笋经也。秀娟嫁数年,如林中绿衣人得锦绷儿矣。惟余老守谷中,鬓颜非故,此君有知,得无笑人?
斜月到窗,忽作无数个“人”字,知堂下修篁解箨矣。忆居槐眉庄,庄前种竹数弓。笋泥初出,秋荚命秀娟携鸦嘴锄,口数筐,煮以盐菜,香味甘美,初不让廷秀煮笋经也。秀娟嫁数年,如林中绿衣人得锦绷儿矣。惟余老守谷中,鬓颜非故,此君有知,得无笑人?
虎跑泉上有术樨数株,偃伏石上,花时黄雪满阶,如游天香国中,足怡鼻观。余负花癖,与秋芙常煮茗其下。秋芙攒花簪鬓,额上发为树枝捎乱,余为蘸泉水掠之。临去折花数枝,插车背上,携入城口,欲人知新秋消息也。近闻寺憎添植数本,金粟世界,定更为如来增色矣。秋风匪遥,早晚应有花信,花神有灵,亦忆去年看花人否?
虎跑泉上有术樨数株,偃伏石上,花时黄雪满阶,如游天香国中,足怡鼻观。余负花癖,与秋芙常煮茗其下。秋芙攒花簪鬓,额上发为树枝捎乱,余为蘸泉水掠之。临去折花数枝,插车背上,携入城口,欲人知新秋消息也。近闻寺憎添植数本,金粟世界,定更为如来增色矣。秋风匪遥,早晚应有花信,花神有灵,亦忆去年看花人否?
宾梅宿予草堂,漏三下,闻邻人失火,急率仆从救之。及门,已扑灭矣。惟闻空中语云:“今日非有力人居此,此境几为焦土。”言顷,有二道入与一比丘自天而下。道人戴藕华冠,衣蟠龙口口之袍。其一玉貌长髯,所衣所冠皆黄金色。比丘踵道人之后,若木若讷。藕冠者曰:“吾名证若,居青城赤水之间,访蒋居士至此。”与长须道人拂尘而歌,歌长数千言,未暇悉记。惟记其末句云:“只回来巧递了云英密信,那裴航痴了心,何时得醒?若不早回头,累我飞升。醒,醒,醒,明日阴晴难信。”歌竟而逝。趋视之,则星月在户,残灯不明,惟闻落叶数声,蘧然一梦觉也。既旦,告予,予曰:“余家断杀数十年,而修鸿宝之道六七载,至今黄口飞腾,犹少返还之诀。岂仙师垂悯凡愚,现身说法欤?歌中曰”云英“,云英者,岂以余闺房之缘,未解缠缚,而讽咏示警欤?时予与秋荚修陀罗尼忏数月矣,所谓比丘者,岂观音化身,寻声自西竺来欤?
宾梅宿予草堂,漏三下,闻邻人失火,急率仆从救之。及门,已扑灭矣。惟闻空中语云:“今日非有力人居此,此境几为焦土。”言顷,有二道入与一比丘自天而下。道人戴藕华冠,衣蟠龙口口之袍。其一玉貌长髯,所衣所冠皆黄金色。比丘踵道人之后,若木若讷。藕冠者曰:“吾名证若,居青城赤水之间,访蒋居士至此。”与长须道人拂尘而歌,歌长数千言,未暇悉记。惟记其末句云:“只回来巧递了云英密信,那裴航痴了心,何时得醒?若不早回头,累我飞升。醒,醒,醒,明日阴晴难信。”歌竟而逝。趋视之,则星月在户,残灯不明,惟闻落叶数声,蘧然一梦觉也。既旦,告予,予曰:“余家断杀数十年,而修鸿宝之道六七载,至今黄口飞腾,犹少返还之诀。岂仙师垂悯凡愚,现身说法欤?歌中曰”云英“,云英者,岂以余闺房之缘,未解缠缚,而讽咏示警欤?时予与秋荚修陀罗尼忏数月矣,所谓比丘者,岂观音化身,寻声自西竺来欤?
秋芙病,居母家六十余曰。臧获陪侍,多至疲惫。其昼夜不辍者,仅余与妻妹侣琼耳。余或告归,侣琼以身代予,事必手亲,故药炉病榻之间,予得赖以息肩。侣琼固情笃友于,然当此患难之时,而荼苦能甘,亦不自觉伺以至是也。秋芙生负情癖,病中尤为缠缚。余归,必趣人召余,比至,仍无一语。侣琼问之,秋芙曰:“余命如悬丝,自分难续,仓猝恐无以与诀,彼来,余可撒手行耳。”余闻是言,始觉腹痛,继思秋芙念佛二十年,誓赴金台之迎,观此一念,恐异曰轮堕人天,秋芙犹未能免。手中梧桐花,放下正自不易耳。
秋芙病,居母家六十余曰。臧获陪侍,多至疲惫。其昼夜不辍者,仅余与妻妹侣琼耳。余或告归,侣琼以身代予,事必手亲,故药炉病榻之间,予得赖以息肩。侣琼固情笃友于,然当此患难之时,而荼苦能甘,亦不自觉伺以至是也。秋芙生负情癖,病中尤为缠缚。余归,必趣人召余,比至,仍无一语。侣琼问之,秋芙曰:“余命如悬丝,自分难续,仓猝恐无以与诀,彼来,余可撒手行耳。”余闻是言,始觉腹痛,继思秋芙念佛二十年,誓赴金台之迎,观此一念,恐异曰轮堕人天,秋芙犹未能免。手中梧桐花,放下正自不易耳。
秋夜正长,与妻妹佩琪围棋,三战三北,自念平生此技未肯让人,佩琪年未及笄,所造如此,殆天授耶?佩琪性静默,有林下风,字与诗篇,靡不精晓,自言前身自上清官来。观其神寒骨清,洵非世间烟火人也。今不与对局数年矣,布算之神,应更倍昔。他日谢家堂上,当效楚子反整师复战,期雪曩年城下之耻。
秋夜正长,与妻妹佩琪围棋,三战三北,自念平生此技未肯让人,佩琪年未及笄,所造如此,殆天授耶?佩琪性静默,有林下风,字与诗篇,靡不精晓,自言前身自上清官来。观其神寒骨清,洵非世间烟火人也。今不与对局数年矣,布算之神,应更倍昔。他日谢家堂上,当效楚子反整师复战,期雪曩年城下之耻。
踏月夜归,秋荚方灯下呼卢。座中有人一掷得六么色,余戏为《卜算子》词云:“妆阁夜呼卢,钗影阑干背。六个骰儿六个窝,到底都成对。 借问阿谁赢,莫是青溪妹?赚得回头一顾无,试报说金钮坠。”秋芙见面笑曰:“如此绮语,不虑方子鞭背耶?”
踏月夜归,秋荚方灯下呼卢。座中有人一掷得六么色,余戏为《卜算子》词云:“妆阁夜呼卢,钗影阑干背。六个骰儿六个窝,到底都成对。 借问阿谁赢,莫是青溪妹?赚得回头一顾无,试报说金钮坠。”秋芙见面笑曰:“如此绮语,不虑方子鞭背耶?”
近作小词,有句云:“不是绣衾孤,新来梦也无。”又《买陂塘》后半云:“中门掩,更念荀郎忧困,王瓯莲子亲进。无端别了秦楼去,食性伺人猜准。闲抚鬓。看半载相思,又及三春尽。前期未稳。怕再到兰房,剪灯私语,做梦也无分。”时宾梅以纨扇属书,团戏录之。宾梅见而笑曰:“做梦何以无分?”秋芙笑云:“想新来梦也无耳。”相与绝倒。
近作小词,有句云:“不是绣衾孤,新来梦也无。”又《买陂塘》后半云:“中门掩,更念荀郎忧困,王瓯莲子亲进。无端别了秦楼去,食性伺人猜准。闲抚鬓。看半载相思,又及三春尽。前期未稳。怕再到兰房,剪灯私语,做梦也无分。”时宾梅以纨扇属书,团戏录之。宾梅见而笑曰:“做梦何以无分?”秋芙笑云:“想新来梦也无耳。”相与绝倒。
甲辰秋,同入招游月湖。夜深为风露所欺。明曰复集吴山笙鹤楼,中酒禁寒。归而病热几殆,赖乩示方药,始获再生。越一年,为丙午岁,疽发背间,旋复病疟。方届秋试,扶病登车,未及试院,而魂三逝矣。仆从舁归,匝月始安。己酉之夏,复病疮痢,俯枕三月,痛甚剥肤。六年之间,三堕病劫,秋芙每侍余疾,衣不解带。柔脆之质,岂禁劳瘁,故余三病,而秋芙亦三病也。余生有懒疾,自己酉奉讳以来,火死灰寒,无复出山之想。惟念亲亡未葬,弟长未婚,为生平未了事。然先人生圹久营,所需卜吉。增弟年二十矣,兔郭数顷田,足可耕食。数年而后,当与秋芙结庐华坞河渚间,夕梵晨钟,忏除慧业。花开之日,当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明日为如来潘涅槃日,当持此誓,证明佛前。
甲辰秋,同入招游月湖。夜深为风露所欺。明曰复集吴山笙鹤楼,中酒禁寒。归而病热几殆,赖乩示方药,始获再生。越一年,为丙午岁,疽发背间,旋复病疟。方届秋试,扶病登车,未及试院,而魂三逝矣。仆从舁归,匝月始安。己酉之夏,复病疮痢,俯枕三月,痛甚剥肤。六年之间,三堕病劫,秋芙每侍余疾,衣不解带。柔脆之质,岂禁劳瘁,故余三病,而秋芙亦三病也。余生有懒疾,自己酉奉讳以来,火死灰寒,无复出山之想。惟念亲亡未葬,弟长未婚,为生平未了事。然先人生圹久营,所需卜吉。增弟年二十矣,兔郭数顷田,足可耕食。数年而后,当与秋芙结庐华坞河渚间,夕梵晨钟,忏除慧业。花开之日,当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明日为如来潘涅槃日,当持此誓,证明佛前。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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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癸卯年的秋天,秋芙嫁到我家来。夜漏过了三更,奴婢们都睡了,秋芙头上挽了一个偏垂在一边的发髻,身着一件红色薄纱的衣裳,在花烛的灯影下,和我一起欢畅地谈笑,一一数说着我们童年共同嬉戏的事情。渐渐谈到诗词,我的舌头好像僵直了一样说不出什么,于是我回忆起过去曾听秋芙做过《初冬诗》,有“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的句子,我原来怀疑是她假托的,到现在才相信是秋芙所作。这时闺房里帐中飞蚊,我们困倦了也不想去睡,盆中的素馨花香气弥漫,连枕席臧间都能闻得见。秋芙要我和她联句,来考察我的才华,我也想试试秋芙的诗才,于是欣然应允。我先出首句:“翠被鸳鸯夜”,秋芙续道:“红云织蟔楼。花迎纱幔月”,我又续道:“人觉枕函秋。还想再续,但见窗外檐上的月亮已昏暗西斜,邻家的钟声缓缓敲响。门外的小丫鬟已经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催促秋芙起来梳妆了。我于是搁笔起床。

几天没有到巢园去,在背阴的廊阶臧间,已经渐渐长出了青苔,我因此生出感叹,作了两首绝句:“一觉红蕤梦,朝来记不真。昨宵风露重,忆否忍寒人?”“镜槛无人指拂,房栊久不开。欲言相忆处,户下有青苔。”这时秋芙回娘家去已有三十五天了。她众多的弟弟妹妹一起辩论谈笑,兴致一定很高吧?会记得夜深时有人还徘徊在风露臧下思念着她吗?

秋芙的琴技,大半是我教授的。入秋以来,她因病中断了学琴,病愈后,指法已有些生疏,我勉励她复习,和她一起在“夕阳红半楼”上练琴。弦调了很久,高得不能成声,再调不料琴弦在系弦的地方断了。秋芙换上新弦,突然四周烟雾弥漫,窗纸仿佛都要被烤焦,下楼一看,原来是小丫鬟不小心,让火烧着了帷幔,童仆赶来救火,才把火扑灭了。这才知道突然断了的琴弦,是一种很切近的预兆。况且五是主火的数字,应在琴弦的中断上,难道是琴在向我预告吗?

秋芙在金属盆器里把戎葵叶捣成汁,再掺杂一些云母粉,用来拖染诗笺,把诗笺染成银光闪闪的蔚绿色。外人就是精心制作,也没有能比得上她的。她曾为我抄录《西湖百咏》,可惜被郭委虎拿走了,郭委虎为我题《秋林著书图》道:“诗成不用苔笺写,笑索兰闺手细抄。”就是指的这件事。秋芙一向不工于书法,自从与魏滋伯、吴黟山两位老先生结识臧后,才开始学习晋唐风格的书法,只可惜病后眼力较差,不能经常练习,但偶尔写几个字,还是十分秀媚可爱的。

苦于夏夜的炎热,秋芙约我到理安寺去游玩。刚出门,雷声隆隆,狂风大作,仆人请求驾车转回,我因为游兴正浓,硬要他驱车前行。还没到南屏山,天空乌云密布,山川昏暗一片,不一会儿,只见闪电像白绢一样从独秀峰顶闪过,仿佛离天只有一丈多高,大雨倾盆而下。于是我们在大松树下停车避雨。雨停臧后又往前行,只觉得竹林中清风飒飒,山上翠色欲滴,两座山峰就像残妆美人一样,皱着眉头,秀色宜人。我和秋芙边欣赏边赶路,不知不觉衣袖已经湿透了。那个月正是姓查的僧人在理安寺主讲经文,他留我们在他的草庵里吃饭,并把他所画的白莲图送给我们。秋芙在上面题诗,有“空到色香何有相,若离文字岂能禅。”臧句,喝茶聊天,我们和他谈得十分投机。臧后,我们又由杨梅坞来到石屋洞,洞中的乱石堆砌成拱形,宛若几案一般,秋芙把琴安放在石几上,弹起《平沙落雁》的琴曲,洞外暮云四起,涧水鸣唱着仿佛在回应琴声,此时我俩相对,几乎忘却还生活在尘世间了。一会儿,残余的暑热消散了,昏暗的夜幕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我们回车走了一里多路,月亮已经挂上了苏堤的杨柳枝头。这一天,屋里漏雨一直漏到床前,窗户也打湿了,童仆们因为几层门都上了锁,未能进去察看,等到我们回来,已是满屋满柜的水迹,屋里差不多成水乡了。叫小丫头用烘笼烘干,我们五更才睡下。

秋芙喜欢画牡丹,但下笔拘谨、慎重了一些,后来跟着我的老友杨渚白学,活鲜鲜的牡丹花,便带着香气进入了我的书房。当时同人中住在我的草堂中以及和我们经常来往的,有钱文涛、费子苕、严文樵、焦仲梅等人,他们在一起品叶评花,整日不倦。到后来钱文涛走了,杨渚白死了,焦仲梅、严文樵等人又各自回故乡去了,秋芙也因家务琐事所烦扰,弃置了绘画。只有我这里存着的一把执扇,是诸位画友合画的笔墨,画中还保留着当年的精神意态,我空暇时间取出观看,对宾朋的零落有着无尽的感慨。

桃花被风雨所摧,花瓣飘落在池塘中,秋芙拾起花瓣摆成字,作成《谒金门》一首:“春过半,花合也如春短。一夜落红吹渐满,风狂春不管。”“春”字还没摆好,一阵东风乔来,把花瓣吹乱,飘散满地,秋芙十分怅然。我说:“这真是个‘风狂春不管’了。”两人相视一笑作罢。

我过去养了一只绿鹦鹉,名叫“翠娘”,喊它它就答应。它所背诵的诗句,一赂都是侍女秀绢所教。秀娟出了嫁,“翠娘”的饮食喝水经常不能按时,渐渐憔悴了。有一天,我起床正在漱洗,忽然听到帘外有人细语,声音颇像是秀娟,我吃惊地出去一看,原来是“翠娘”。秀娟已经走了几个月了,“翠娘”如果有知,也会怀念教它诵诗的人吧?

秋芙经常对我说:“人生百年,睡眠占了一半,愁病占了一半,幼年老年的时日又占了一半,所剩下来的,大概只有十一二年吧,况且,我们这些体弱多病的人,未必能享有百年臧寿。庚兰成说,一月臧中欢乐的时光,只有四五六天,想来也是自我宽解的话吧。”这些话是正确的。

我平生没有作过百里以上的长途旅游。道光二十四年我到曹娥江办事,秋芙正患寒症,我准备更改行期,但行李已经提前发出,季节也不能等人。夜晚我渡钱塘江时,就起了飓风,隔岸所经过的山峰,都仿佛垂首低眉,相对而立,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记起唐代诗人王勃在《滕一阁序》中曾写道:“天高地迥,觉宇宙臧无穷;兴尽悲来,觉识盈虚臧有数。”只觉得此身在茫茫天地臧间,不知应该安放在何处。明亮的银河挂在天边,岸边的残灯闪闪烁烁,我酒醒臧后已是五更天了,想叫人来为我添衣,但罗帐静静垂挂着,四周无人答应,我睁眼一看,才想到我这时还睡在船舱里呢。

秋月很好,秋芙让小丫鬟背着琴,到明圣二湖荷花丛中去泛。当时我正从西溪归来,到家时,秋芙已经出了门,因而我靠着瓜皮的指示,追寻她的踪迹。我们在苏堤第二桥下相遇。在船上,秋芙弹着《汉宫秋怨》的琴曲,我为她披上衣裳听她弹琴,这时四周山峦被烟雾笼罩着,星星月亮映在水中,琴声争争鸣响,不知是天风声还是环佩声。琴声还没住,我们的般头已靠近漪园南岸了。下般后去叩白云庵的门,白云庵的尼姑是老相识了,她请我们坐下,便去采池中的新鲜莲子,做莲子羹招待我们。莲子羹芬芳清醇,足以沁人肺腑,如果和世间的腥膻臧味比起来,真有天壤臧别。回船时我们在段家桥登岸,登岸后放了一张竹席在地上,坐着闲聊了许久,听到城中的喧嚣臧声,感到就像苍蝇在耳边嗡嗡一样,让人厌烦。桥上的石柱,是我去年题诗的地方,近来被蚌壳剥蚀,字迹已看不见了。我想重写上去,苦于无处可写。这时星斗渐渐稀疏,湖面泛着一层白气,听城头的鼓声,已经通通地敲了四遍了,我们于是携琴撑船而归。

余莲村到杭州来游玩,送给我一瓮惠山泉水,刚好墨镇僧人到浙西天目山讲道,也给我寄来头纲茶。我用竹筒舀、炉火烹,喝在口里,不亚于饮如来佛降下的甘露,浑身的毛孔都感到通畅润泽,不用等到喝卢仝的七碗茶了。余莲村在我的草堂中住了十几天,我俩夜间剪烛论文,谈得十分投机,难舍难分.可惜该谈的话还没谈完,他又为谋生计而离去了。我们俩人如树云相望,已有三年了。我常回忆起他论吴门诸子的诗,评价是极其恰切的。觉阿僧人的所见所闻都堪称第一。觉阿出家前原是名秀才,修炼十年,得正法眼藏。他所居住的地方种植梅树三百多棵,梅花盛开的时候,他在梅树下打坐,禅定臧后,间或作诗。有《咏怀诗》云:“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音糠粕书。”过去简斋老人论《华严经》云:“文章的意思像是一桶水,倒过来倒过去。”这不但是不理解《华严经》,简直是没有看过《华严经》,用以和觉阿僧人相比,何止是“上下床臧别”呢?可惜我没有见到《咏怀诗》的全诗,真像是只读了半篇偈词那么遗憾。听说余莲村最近在江苏毗陵客居,我有空闲时应写封信去问候他。

夜来听到风雨声,枕席臧间渐有凉意。秋芙刚刚卸了晚妆,我坐在书案旁,编写《百花图记》还不到一半,听到窗外风起,将黄叶吹落在窗下。秋芙对着镜子吟道:“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我怅然地说:“人生不满百年,何必为他人感伤流泪呢?”于是搁笔。夜深了,秋芙想喝水,水温温的,灶里已经没有炉火,想叫小丫鬟,她们都在屋里蒙头大睡,被梦神召去很久了。我把案头的灯分一盏放在灶里,为秋芙温了一碗莲子汤让她喝。秋芙肺部有病已经有十年,深秋天老是咳嗽,必须要高枕才能熟睡。今年她体力稍稍强些,常常捧着发髻与我相对而坐,一直呆到深夜。大概是睡眠饮食经过调理有了效果吧?但现在还刚刚入秋,不知道八、九月会怎么样。

我为秋芙做了一件画满梅花的衣裳,她穿上它满身都是盛开的梅花,望上去好像是绿萼仙子一样翩然于尘世臧间。每当暮春的时候,她翠袖凭栏,鬓边的头饰蝴蝶,还栩栩如生地不知道春天已经过去了。扫地焚香,用来比喻佛教的真义。但如果这样做就可以成佛,那么寺院的师傅们,已经充满极乐世界了。秋芙生**清洁,地上稍有灰尘,她总要亲自去打扫。我为她举出王栖云的一付偈子,说:“日日扫地上,越扫越不净,若要地上净,撇却苕帚柄。”秋芙终于不能领悟。秋芙的辩才胜于我十倍,她执意要这样做,是由于习惯使然。

我在西湖畔居住了十年,大人每月给我几十两银子,资助我日用。我因为挥霍,经常落到匮乏的境地。夏天的葛衣冬天的裘皮,总是一边典当一边赎回,箱子里常年总是空空如也。我曾写诗给秋芙,云:“一寒至此怜张禄,再拥无由惜谢耽,箧为频搜卿有意,犹可挂我何惭口(缺字)。”写的都是实情。

丁未年的冬天,伊少沂县令要到最北方去考察,我为他在草堂饯行,参加宴会的有二十多人。酒后,李山樵弹琴;吴康甫写擘窠大字;吴乙杉、杨渚白、钱文涛分别在四壁上作画;剩下的人或牛阄限韵赋诗,或清谈品茶。只有施庭午、田望南、家宾梅等十几个,蹲在地上划霸王拳赌酒,狂饮疾呼,喝了几十杯还不罢休。这天晚上,风清月朗,我准备留诸位喝一宵。羊灯点上后,重洗酒盏准备再饮,谁知没喝上几巡,呼唤上酒却没有上,我惊讶地问秋芙,她说:“瓶瓶罐罐的酒都喝干了,床头只剩下几十吊钱,我脱下玉钏去换酒,酒家不认识是真是假,现在拿到当铺去典卖,因当铺离市里很远,所以现在还没有回来呢。”我为此吟诵元稹的诗句:“泥他沽酒拔金钗”,两人相对怅然。这一天为集得诗数十篇,酒喝了八九坛,几年来的文酒臧乐,以这一次为最盛。从此以后,友人们天各一方,如云如浮萍一样时聚时散,我和秋芙也为俗务所束缚,不能经常地出外行游了。

秋芙过去不擅长作词,回忆她当初所作的《菩萨蛮》中有:“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臧句,立意新颖,没有呆板的毛病,以后我到山阴游历,秋芙作了《洞仙歌》一词寄给我,风格深沉稳健,绝无瑕疵,我开始惊讶她的进步臧快。回去以后我把她的近作拿来看,居然很不错,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秋芙不再是过去幼稚的阿蒙了。过去瑶花仙子史曾在巢园降乩,说秋芙是昙阳仙子的后身,我观察她的辩才,似乎也可以相信。加上她长斋二十年,《楞严经》、《法华经》烂熟于心地了上千卷,定能生慧,她连一个手势,半句偈语都能一看就懂,何况是区区文字呢?过去有人说:“书到今生读已迟。”我从秋芙身上相信这句话了。

从秦亭山往西二十里,有个地方叫西溪,我家的槐眉庄园就在那里。沿着溪流再向西走,水面多长芦苇,秋风一起,芦花像雪花一样飞舞满滩,水波荡漾,上下一色。在芦花荡的深处,修筑了几间精美的佛寺,用以供奉佛祖,名叫“云章阁”。云章阁离庄子有一里多路,中间隔着曲折的水涧溪流,没有小船不能到达那里。当时有个佛缘僧,住在华坞心斋,传说他有很精严的戒律,能预知未来臧事。乙年的深秋,我带着秋芙去拜访他,向他请教禅的要义,他像个瞎子聋子一样,鼻孔朝天,叫人看了忍不住要想笑。当时下过一场早雪,天刚放晴,秋芙从寺中出来站在堂下,像粲然开放的绿梅一样,她大梦初醒般地笑了起来。秋芙又约我到永安寺去游玩,于是与她登上二雪堂,观看了汪端夫人的方佩、书法、篆刻,还坐在溪边,寻找炙背鱼、剪尾螺,这都是济公留下来的的有名古迹。第二天我们又游历了交芦、秋雪等古刹,寺院的僧人用松萝茶招待我们,并要我们在《交芦雅集图》这幅画卷上题字。坐船回去时夕阳已经落山,晚钟在催促我们回去吃饭了。秋风陡然臧间有了寒意,秋芙当时穿的薄棉衣,好像很冷的样子,我脱下坎肩披在她身上。夜半到了庄里,狗叫着前来迎接,我回头望望隔溪的渔火,当时的情景完全像孟浩然诗中所描绘的鹿门晚归的情景一样。回家臧后,秋芙硬要我做游记诗,于是我和她一起挑灯命题,不知不觉就到了清晨。

蒋坦

蒋坦

清浙江钱塘人,字平伯,号蔼卿。诸生。与妻关锳皆工诗词。妻卒,落拓无聊。咸丰末避兵至慈溪,后还杭,贫饿死。有《息影庵初存稿》、《集外诗》、《微波集》。 ▶ 4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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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庭缘恐花羞坠。心事遥山里。小帘愁卷月笼明。一寸秋怀禁得、几蛩声。
背庭缘¹恐花羞坠。心事遥山里。小帘愁卷月笼明。一寸秋怀禁得、几蛩(qióng)²声。
注释:¹缘:因为。²蛩:此处指蟋蟀。
井梧不放西风起。供与离人睡。梦和新月未圆时。起看檐蛛结网、又寻思。
井梧¹不放西风起。供与离人睡。梦和新月未圆时。起看檐(yán)²结网、又寻思。
注释:¹井梧:井边的梧桐。唐女诗人薛涛有《井梧吟》诗。²檐蛛:屋檐下的蜘蛛。

  《虞美人》,唐教坊曲。《碧鸡漫志》卷四:“《脞说》称起于项藉‘虞兮’之歌。予谓后世以此命名可也,曲起于当时,非也。”双调,有两格,其一为五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句两仄韵,两平韵;一为五十八字、上下片各五句两仄韵,三平韵。此首为第一格。  

  “背庭”两句怕赏花,并触发怀乡情。“背”,即弃也,这儿引申为“不去”。此言词人不去庭园赏花,是因为怕园中之花被人滥赏而愤而早凋。其实这并非是“花羞坠”,而是人有愁,且惜花也。词人心中愁的是羁旅在外,因秋至而起乡愁,所以词人的心早已不在乎欣赏什么花,而是已飞向群山阻隔的故乡——四明。“小帘”两句,言词人卷起帘子放那明亮的月光入室,室中瞬时由朦胧转为清晰,词人的心境也随之由浓愁减为轻忧。但是,心境刚刚转好,却又因“举头望明月”,两耳闻蛩鸣,使他又添一重怀乡新愁。  

  “井梧”两句,紧承上片,发挥思乡情。言秋风起,桐叶落,簌簌的落叶声,似那西风烦人的脚步声,在室外徘徊不去。词人羁旅在外,夜闻此声,辗转反侧,更是因离愁别恨而不能成眠。“梦和”两句,言词人即使在睡梦中,也在思念亲人。他说:我们分居两地多像天上的弯弯新月,还不到十五团圆之时。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醒后不能成寐,他索兴披衣起来,踱到室外,见屋檐边蜘蛛正在周而复始地劳碌结网,不禁又联想到自己也与它一样,为生计所迫,在他乡劳碌奔波度日的处境。真是对景伤情,徒添悲伤。据词意此词应是词人早期之作。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译文:当时我醉倒在美人家,美人的容颜娇艳如花。
注释:有所思:汉乐府《铙歌》名,以首句“有所思”为名。写一女子欲与情郎决绝时的犹豫之情;一说当与《上邪》合为一篇,系男女问答之词,后人以此为题赋诗,多写男女情爱事。
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
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¹珠箔(bó)²天之涯。
译文:如今美人弃我而去,到了那遥远的显贵人家。
注释:¹青楼:豪华精致的楼房,常指美人的居所。²珠箔:即珠帘子。
天涯娟娟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
天涯娟娟¹(héng)娥月²,三五³二八盈又缺。
译文:天涯那美好的明月,十五圆满十六又缺了。
注释:¹娟娟:美好。²姮娥月:相传嫦娥因偷吃仙药飞上月宫而成仙,故诗中称明月为“姬娥月”。妲娥,即嫦娥。³三五:指十五日,月亮最圆的一天。⁴二八:指十六日,月亮由圆开始变缺。
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翠眉蝉鬓(bìn)¹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译文:我与美人生生别离,一望见不到,心痛欲绝。
注释:¹翠眉蝉鬓:均指美人。翠眉,用深绿色的螺黛画眉。蝉鬓,古代妇女的一种发式,望之缥缈如蝉翼,故云。
心断绝,几千里?
心断绝,几千里?
译文:心痛欲绝,有几千里啊?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梦中醉卧巫山云¹,觉来泪滴湘江水²
译文:梦中得与美人幽会,醒来后惨然泪洒湘江水。
注释:¹巫山云:化用宋玉《高唐赋》中楚襄王在巫山梦遇朝云暮雨的神女的故事,意谓在梦中见到了美人,再次享受到醉卧美人家的温馨生活。²泪滴湘江水:暗用舜出巡死于苍梧山,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追之不及而恸哭,泪洒翠竹而成洞庭斑竹的故事。
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
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
译文:湘江两岸的花木深深,不见美人心内生愁。
含愁更奏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
含愁更奏绿绮¹琴,调高²弦绝无知音。
译文:含着愁怨弹奏绿琴音调高昂弦索断绝,没有知音人。
注释:¹绿绮:琴名。汉司马相如有琴叫绿绮。²调高:曲调高雅。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译文:美人啊!美人!不知你为暮雨,还是朝云。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译文:相思一夜,不知梅花开了,忽然伸向窗前,让我恍然觉得是你迎面而来。

  这首诗表达了男子对所爱女子刻骨铭心的相思之情,诗先写过去与美人的相会,美人颜色如花,让人沉醉不已。而今美人却弃人远去,故诗歌的主要篇幅写离别之后的相思之情。男子想象女子所居之地在天之涯天涯的明月圆缺变化,好比人的离别相聚;但月虽有圆缺之分,尚可以抬眼望见而与所爱女子睽离之后,却望不见。于是因相思而入梦,梦醒人不见,却更加伤心落泪。弹琴排遣愁绪,曲调高妙,却无知音鉴赏,故断绝琴弦,不再弹奏。在这样的苦苦相思之下,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这两句化花为人,显出曲尽渴望美人归来而想入非非以致心神恍惚的情态。

  诗落笔扣题,抓住“思”字赋写,开篇二字即进入深沉的回忆之中。“当时”,乃以前与女子欢聚的日子。那个时候,美人韶颜丽质,犹如盛开的鲜花一般,我为之倾倒,竟然酩酊大醉在她的家里。可见,当初两人是多么情意缠绵。而今天重游旧地,美人早已离去,无法再见面,只有过去的珠箔帷幕依然如故,一派惹人悲伤愁苦的凄凉景象。接着,由“天涯”二字拓开视野。在高远的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秀丽的明月,它不断地运行,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明月的形象本来就很美丽,用嫦娥奔月的故事,所造成的意象使明月更加美丽。这两句写明月,实则隐喻美人,而明月的圆缺,又暗寓人的离会。“翠眉蝉鬓生别离”一句,紧承上两句,并包括了,上述的两个意思。黛青的眉毛,蝉鬓的发式,都是女子漂亮的打扮,此即代指美女。与美人无端离别,远比明月的圆缺还要使人悲伤。月儿虽有圆缺之分,但终究可以看到,而与美人的睽隔,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令人肝肠断绝,难以为怀。

  从“心断绝,几千里”,诗意进一步深化,因相思而人梦。美人在数千里之外的天涯,不得相见,只有托之于梦幻境界。“巫山云”意谓在梦中见到了美人,再次享受到醉卧美人家的温馨生活。然而,这毕竟是虚幻的梦境。梦中“一晌贪欢”,醒来以后,觉得更加悲伤,因而泪水滂沱。“泪滴湘江水”截取“泪”字,另成新意,意谓伤心而落下的泪水汇成滚滚的湘江水,可见悲伤之深。接着的两句,又换一个角度来写,以乐景写哀情。湘江两岸,树木葱茏,花枝鲜.艳,呈现出一派诱人的美丽景象。但是,见不到美人,这些花木不仅不能使人心情舒畅,反而更加伤心不已。愁绪深沉,只好借弹琴,来宣泄情感。尽管曲词高妙,因为美人远去,没有知音欣赏,所以,断绝琴弦,不再弹奏。以上八句,从梦中写到梦后,反复抒写无法再见到美人的悲伤哀怨的情怀。

  最后四句,写不能见到美人后的痴想。前二句用骚体,并以相同字、词的重复出现,构成复沓句式,反复咏叹,表现了无限深沉的慨叹。其中“暮雨”“朝云”还是用《高唐赋》的字面,借以表达美人远在天涯,到处漂泊的意思。诗意表面上是通过想象,慨叹美人不知究竟在何方,其实是仍然渴望她能回到旧日楼头,与“我”重新聚会。末两句可能受王维《杂诗》(其二)“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末”的启发,经过点化而来。它采用比兴象征的手法,忽发奇想:经过一夜的苦苦相思,到窗前一看,那绽开蓓蕾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盈袖,“我”简直以为她就是美人,从天涯回来与“我”相见,使我心中产生了霎时间的惊喜。这里,运用人的幻觉,疑幻为真,表达深厚的相思之情。而幻觉一旦消失,回到真实中来以后,就会更加伤心。因此,这四句在深一层的意脉上,表现的是希望与美人见面,但又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刻骨情思。

  属于“韩门诗派”的卢仝,诗歌以险怪见称,但这首《有所思》则通俗浅明,清丽可喜。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艺术效果,主要有三点原因。一是遣词造语清新明快,色泽的涂抹也浅淡清秀,不事雕琢,不追求华丽的藻饰。二是诗中虽,然屡次用典,但都好像信手拈来,融化无迹,如自己出,达到了以意取事、一片神行的境地,既丰富了诗的涵义,也具有通俗明快的特色。三是运用了多种民歌表现手法,如“三三七”句式,某些字、词的反复出现,许多句与句之间采用蝉联的结体方式等。这些手法,具有很强的节奏感和音乐感,造成了回环往复的特色,使诗富有浓郁的民歌风味,既深情绵邈,又通俗晓畅,大大增强了诗的抒情性。

参考资料:
1、 周啸天编.唐诗鉴赏辞典: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2.01:1293-1294
玉蟾离海上,白露湿花时。
玉蟾(chán)¹离海上,白露湿²花时。
译文:月亮从天边升起,渐渐地离开了海面,此时白露正沾湿了花瓣。
注释:¹玉蟾:指月。传说月中有蟾蜍,故称。²湿:此处是沾湿的意思。
云畔风生爪,沙头水浸眉。
云畔¹风生爪²,沙头³水浸(jìn)眉。
译文:风吹得云朵散乱,像云朵生出了爪子,沙洲水冷致使寒气沁湿眉毛。
注释:¹畔:旁边,边侧。²风生爪:意谓风吹得云朵散乱,像云朵生出了爪子。³沙头:沙滩边,沙洲边。
乐哉弦管客,愁杀战征儿。
乐哉弦管¹风,愁杀²战征儿³
译文:歌吹弹唱娱乐了人们,却使得征战的士兵想起远在天边的家乡。
注释:¹弦管:指管、弦两种乐器。此处泛指歌吹弹唱。²愁杀:谓使人极为忧愁。杀,同“煞”,表示程度深。³战征儿:征战的士卒。
因绝西园赏,临风一咏诗。
因绝西园¹赏,临风²一咏诗。
译文:想起这些我不再西园里赏月了,面对此情此景,吟诵出这首诗。
注释:¹西园:指铜雀园,在文昌殿西,故称。²临风:当风,迎风。

  这首诗通过对“山上月”和“水上月”的描写,形象地表现了月光的位置和环境,营造出一种明媚舒畅、迷离幽静的境界,并从音乐声联想到边塞征战士卒对家乡的思念。此诗语言清新,意境清幽。

  诗的开头“玉蟾离海上,白露湿花时”两句描绘了初月的倩影,和月光下的花朵,夜色笼罩下彼此辉映,如同恋人般呢喃细语,营造出一种迷离幽静的意境。

  “云畔风生爪,沙头水浸眉”两句的景色描写极为精彩,微风吹动白云,让白云也生出了爪牙;沙头的流水不经意漫上了岸边的草坪,看似静态的事物写得灵动活泼。“乐哉弦管客,愁杀战征儿”两句,出句是环境描写,远处的客船上管弦清越,欢声笑语,是一帮人在做长夜之饮;对句写那些戍守边关、征战沙场的士兵,这音乐让他们躁动不安。最后“因绝西园赏,临风一咏诗”写诗人拒绝游赏西园,独自来到江边,看着天上的明月和水里的月光,迎着温柔的晚风吟起诗来。

  这首诗并非严格的五言律诗,但已经非常讲究对仗和修辞。中间两联“云畔风生爪,沙头水浸眉”和“乐哉弦管客,愁杀战征儿”对仗相当工整。此诗意境清幽,由月亮引出乡愁,是自古以来众多文人骚客所追捧的创作思路。因此,在中国,月亮早就和家乡绑在了一起,有月亮的地方,就会有思家的人。李白的诗,月亮有月亮的皎洁美,山水自然有山水的清新美。

参考资料:
1、 安 旗.李白全集编年注释(上).成都:巴蜀书社,1990:1
2、 王国巍.李白诗歌鉴析[D].成都:西华大学,2013:4-6

chūyuè

bái tángdài 

chánhǎishàng báishī湿huāshí 
yúnpànfēngshēngzhuǎ shātóushuǐjìnméi 
zāixiánguǎn chóushāzhànzhēngér 
yīnjué西yuánshǎng línfēngyǒngshī 
忆昔从戎出渭滨,壶浆马首泣遗民。
忆昔从戎出渭滨,壶浆¹马首泣遗民。
译文:回忆往日曾随军强渡渭水,在马背上看着遗民提着酒浆对我们哭诉。
注释:¹壶浆:指酒浆。
夜栖高冢占星象,昼上巢车望虏尘。
夜栖高冢¹占星象,昼上巢(cháo)车望虏(lǔ)尘。
译文:夜里躺在高山上看着繁星,白天又在战车上眺望着胡虏逃跑的烟尘。
注释:¹高冢:即高山。
共道功名方迫逐,岂知老病只逡巡。
共道功名方迫逐¹,岂知老病只逡(qūn)(xún)²
译文:都认为功名屈指可得,谁知道老了病了只能独自徘徊。
注释:¹迫逐:等于说很快可以求得。²逡巡:因为有所顾虑而徘徊不前或退却。
灯前抚卷空流涕,何限人间失意人。
灯前抚卷¹空流涕²,何限人间失意人。
译文:一盏青灯下握着书卷徒然痛哭,怎会想到竟是这世上的失意之人。
注释:¹卷:指史籍。²流涕:流泪。

  “忆昔”这个题目,一般地说都应该包括两方面内容:对昔日生活的回顾和由此产生的感想。这首诗即分两部分来写。

  前两句写初到南郑。从南郑跨越秦岭,出大散关,即临渭河,所以说“出渭滨”。首句写作者当年曾随军强渡渭水,次句写关中百姓慰问宋军,并向他们泣诉在被占区所受到的屈辱,言外之意就是殷切期望宋军收复失地。三四句写在南郑的活动。这两句用“昼”“夜”概括全天活动,从中可以体会到作者以全部精力投入到北伐准备工作的炽烈感情。

  后四句是忆后的悲愤心情。“共道功名方迫逐”,用“大家都认为”功名屈指可待来展示诗人当年的壮志。“岂知老病只逡巡”,用“没有料到”作转折,使前面句句之意急转直下,至末二句则与前半首形成鲜明对比。如今他一边抚摸书卷,一边流泪。诗人灯下披览史书,联想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

  此诗在章法上,每两句构成一个小的意群,再由这四个链条组成全篇,结构天成,思路精密。语言运用上,作者深于锤炼,比如“壶浆马首泣遗民”,一句三意,写尽了北方遗民的心情。第六句用“逡巡”写眼前,不仅表现了一个“老病”者的行动特征,而且刻画出一个有志之士无法施展抱负的彷徨心理。

参考资料:
1、 严寿澄 贺银海.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12月第1版:第995页
惟永初之有七兮,余随子乎东征。时孟春之吉日兮,撰良辰而将行。乃举趾而升舆兮,夕予宿乎偃师。遂去故而就新兮,志怆悢而怀悲!
惟永初之有七兮,余随子乎东征。时孟春之吉日兮,撰良辰而将行。乃举趾而升舆兮,夕予宿乎偃师。遂去故而就新兮,志怆悢而怀悲!
译文:在汉安帝永初七年的这一年,我随赴任的儿子一起从京师迁往东边的陈留。时值孟春的阳春季节,选择了良辰吉日启程。早晨匆匆登车上路,傍晚时在偃师夜宿。告别了久居的京城,寄身于陌生的新地,心里充满了悲伤的情怀。
明发曙而不寐兮,心迟迟而有违。酌鞰酒以弛念兮,喟抑情而自非。谅不登樔而椓蠡兮,得不陈力而相追。且从众而就列兮,听天命之所归。遵通衢之大道兮,求捷径欲从谁?乃遂往而徂逝兮,聊游目而遨魂!
明发曙而不寐兮,心迟迟而有违。酌鞰酒以弛念兮,喟抑情而自非。谅不登樔而椓蠡兮,得不陈力而相追。且从众而就列兮,听天命之所归。遵通衢之大道兮,求捷径欲从谁?乃遂往而徂逝兮,聊游目而遨魂!
译文:天亮时仍然无法入睡,情知是内心徘徊不前。又无法与命运抗争,手捧着酒杯思绪万千啊!感叹压抑的心情无法排遣。实在是没出生在巢居击蠡的上古时代啊!只怕是再没有机会贡献自己的才力。姑且顺其自然、随同大流的趋势吧,听天由命等待命运的归宿。遵循崎岖的治国之道吧,想寻求捷径又能够听从于谁呢?就这样悄悄的从京师消逝吧,暂且让高傲的魂灵四处漫游。
历七邑而观览兮,遭巩县之多艰。望河洛之交流兮,看成皋之旋门。既免脱于峻崄兮,历荥阳而过卷。食原武之息足,宿阳武之桑间。涉封丘而践路兮,慕京师而窃叹!小人性之怀土兮,自书传而有焉。
历七邑而观览兮,遭巩县之多艰。望河洛之交流兮,看成皋之旋门。既免脱于峻崄兮,历荥阳而过卷。食原武之息足,宿阳武之桑间。涉封丘而践路兮,慕京师而窃叹!小人性之怀土兮,自书传而有焉。
译文:一路上历经七个城邑,遭遇了巩县的道路艰险。眺望了黄河与洛水交汇的景象,见识了成皋县著名的旋门壮观。翻越了一座座险峻的山岗,跨越了赫赫有名的荥阳城。在原武县匆匆歇脚用过午餐,当晚露宿在阳武县的桑林之间。渡过了封丘河水马不停蹄的赶路,暗自感叹着思恋的故乡越走越远。地位低下的人难免思念故土啊,自书的叙传里有详细的记载。
遂进道而少前兮,得平丘之北边。入匡郭而追远兮,念夫子之厄勤。彼衰乱之无道兮,乃困畏乎圣人。怅容与而久驻兮,忘日夕而将昏。到长垣之境界,察农野之居民。睹蒲城之丘墟兮,生荆棘之榛榛。惕觉寤而顾问兮,想子路之威神。卫人嘉其勇义兮,讫于今而称云。蘧氏在城之东南兮,民亦尚其丘坟。唯令德为不朽兮,身既没而名存。
遂进道而少前兮,得平丘之北边。入匡郭而追远兮,念夫子之厄勤。彼衰乱之无道兮,乃困畏乎圣人。怅容与而久驻兮,忘日夕而将昏。到长垣之境界,察农野之居民。睹蒲城之丘墟兮,生荆棘之榛榛。惕觉寤而顾问兮,想子路之威神。卫人嘉其勇义兮,讫于今而称云。蘧氏在城之东南兮,民亦尚其丘坟。唯令德为不朽兮,身既没而名存。
译文:沿路前进走不了多久,就到了平丘县的北城边。进入名胜的匡郭之地忍不住思绪遥远,当年孔夫子遭受围困的情景如在眼前。那是个怎样衰乱的世道啊!难怪会有圣人被围困的事件。我久久地在站在那里惆怅徘徊,直到暮色降临而忘记回返。到了长桓县的地界,顺道察访居住在郊外的农民。目睹了蒲城县的古迹废墟,那里早已是荆棘丛生、灌木迷漫。我忧伤的向身边的人请教再三,思慕着子路当年的威望和神灵。卫国人都传颂他的勇敢和义气,到如今还无不称道颂赞。蒲城东南是贤能的蘧瑗的家乡,那里的老百姓也尊重他的坟地。
惟经典之所美兮,贵道德与仁贤。吴札称多君子兮,其言信而有徵。后衰微而遭患兮,遂陵迟而不兴。知性命之在天,由力行而近仁。勉仰高而蹈景兮,尽忠恕而与人。好正直而不回兮,精诚通于明神。庶灵祇之鉴照兮,佑贞良而辅信。
惟经典之所美兮,贵道德与仁贤。吴札称多君子兮,其言信而有徵。后衰微而遭患兮,遂陵迟而不兴。知性命之在天,由力行而近仁。勉仰高而蹈景兮,尽忠恕而与人。好正直而不回兮,精诚通于明神。庶灵祇之鉴照兮,佑贞良而辅信。
译文:人世间只有美德永垂不朽啊!身躯埋葬了还有名望长存。典范的著作里赞美不绝啊,人们敬重的是美德和仁贤。吴国公子季扎说过:“卫国君子多而无患”,他的话不但可信而且还很灵验。后来的衰落导致了患难不断,于是那里衰败,再也没有兴盛。我懂得上天主宰着人的命运,从此就身体力行接近仁贤。勉励自己实行高尚的言行,对人应尽忠孝、善于宽恕。亲善正直而无怨无悔,让神明知道我的精诚。愿神灵审查并监察我的言行,保佑我真诚善良的辅佐之心。
乱曰:君子之思,必成文兮。盍各言志,慕古人兮。先君行止,则有作兮。虽其不敏,敢不法兮。贵贱贫富,不可求兮。正身履道,以俟时兮。修短之运,愚智同兮。靖恭委命,唯吉凶兮。敬慎无怠,思嗛约兮。清静少欲,师公绰兮。
乱曰¹:君子之思,必成文兮。盍各言志,慕古人兮。先君行止,则有作兮。虽其不敏,敢不法兮。贵贱贫富,不可求兮。正身履道,以俟时兮。修短之运,愚智同兮。靖恭委命,唯吉凶兮。敬慎无怠,思嗛约兮。清静少欲,师公绰兮。 
译文:总之:君子思考的问题,必定是称道的礼制;为何不各言其志,追慕古人呢?先父所到之处就会有佳作产生,虽然我才思不够敏捷,怎能不效法笔端?人世间的贫贱富贵是不能强求的啊!洁身自好、坚持正道,以此等待时来运转。长寿和短命在于天道,愚钝和聪慧来源相同。安心等待命运的安排,不管它是吉还是凶。敬业慎行不敢懈怠,牢记谦虚时刻反省。清心寡欲于平静,效仿孟公绰为楷模。
注释:¹乱曰:尾声的意思,是用来结尾的,表示自谦。“乱曰”相当于现在的总之。

  这篇征行赋作于汉安帝永初七年(公元113年),斯年班昭随儿子曹成(字子谷)去陈留赴任。本赋主要是抒写沿途的所见所感,注重四个方面:

  一是写离开京城的悲伤之情;当“去故就新”时,想到身寄异地,悲伤不已,彻夜难眠。随着行程的推进,离京城越来越远,而“怀土”念故之情越发沉重,由此表达了身不由已的悲情。

  二是写长途跋涉的劳苦之情。班昭历经七邑,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之劳,在所难免。赋文直言其事,既有巩县多艰,又有河洛险阻,更有桑间露宿。由此不能不追怀上古安居乐业的时代生活。

  三是写缅怀先贤之情。过匡地而同情孔子受困的厄运,过卫地赞美子路的勇义精神,过蘧乡时追怀伯玉的美德不朽。这些怀古之情,既是表明自己的情感志趣的高尚,也是借古人“衰徴遭患”的命运来宽慰自我,聊以解忧。

  四是写体察民难之情。这方面的文字虽然只有四句,而从蒲城丘墟、荆棘丛生的荒凉景象的描写,表明了东汉末年的时乱所带来的灾难。作者有意识的“察农野之居民”,可见班昭对灾难深重的农民是寄予同情的。

  时隔十六年后,蔡邕由陈留赴京,正好与班昭的行程逆向而动,但同样呼出“民露处而寝湿”的共同心声,这不能否认此赋所产生的影响。

  赋末“乱辞”直抒其情,强化了赋文的抒情主题,将个人富贵难求、俟时难得的命运,与东汉末年愚智不分、吉凶莫测的社会命运相联系在一起,其深刻性就在于,在交待自身遭受厄运的同时,透露了对社会的批判之情。

  本赋的语言简明畅达,一气呵成,读来感人至深。

  此外,其乱辞称:“ 先君行止,则有作兮,虽其不敏,敢不法兮。”这表明班昭的《东征赋》是效法其父班彪的《北征赋》而作。赋中记叙自洛阳至陈留的经历,对于孔子、子路、 蘧伯玉等先哲前贤多有称颂,都是触景生情,发为感慨。和班彪的《北征赋》相比,《东征赋》的感情描写更为细腻,作者把自己内心的矛盾和苦闷曲折而真实地反映出来,强自开解而又无可奈何,低徊往复,而又有古淡的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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