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归程过半,家住天南,吴烟越岫飘渺,转眼秋冬,几回新月,偏向离人燎皎。急管宵残,疏钟梦断,客衣寒悄。忆临岐,泪染湘罗,怕助风霜易老。
记归程过半,家住天南,吴烟越岫(xiù)飘渺(miǎo),转眼秋冬,几回新月¹,偏向离人燎(liáo)(jiǎo)²。急管宵(xiāo)残,疏钟梦断,客衣寒悄。忆临岐(qí),泪染湘罗,怕助风霜易老。
译文:归期已经过半,但举目遥望南天,吴山越水,云遮雾障,虚幻缥缈,前路仍望不见头。离家几月转眼已是严冬,缺月的清辉洒满大地让离家的游子心生愁绪。夜深了,附近不知何人歌筵上的急管繁弦已经消散,报时的钟声稀稀疏疏,惊醒梦魂。回想当日分别时刻,簌簌珠泪,沾湿了她的罗衣。这般愁绪让人更添风霜啊。
注释:¹新月:缺月,农历每月初出的弯形的月亮。²燎皎:形容明亮。
是尔翠黛慵描,正恹恹憔悴,向予低道:念此去谁怜,冷暖关山路杳?才携手教、款语丁宁,眼底征云缭绕。悔不剪、春雨蘼芜,牵惹愁怀多少!
是尔翠黛(dài)¹(yōng)描,正恹(yān)²憔悴,向予低道:念此去谁怜,冷暖关山路杳(yǎo)³?才携手教、款语丁宁,眼底征云缭绕。悔不剪、春雨蘼(mí)(wú),牵惹愁怀多少!
译文:你匆匆描过眉,深色凄迷憔悴的向我低诉:你这一去,山高水远,没有奴在身边,谁来疼你,对你嘘寒问暖呢?刚刚拉住伊人的手,让她亲切的叮咛嘱咐,眼前便见那飘飘浮云塞满了去路。我们恨透了离别,它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的愁苦啊!
注释:¹翠黛:眉的别称。古代女子用螺黛(一种青黑色矿物颜料)画眉,故名。²恹恹:精神不好,困倦的样子。³杳:远得看不见踪影。⁴蘼芜:一种香草,别名江蓠。“江蓠”谐音“将离”。

  客中思家,早自《诗·魏风·陟岵》始,千百年来,一直就是诗歌中的传统题材。此类作品大都写于游子离家途中或在他乡住定之后,也就是说,写在游子与家人之间的空间距离正在不断拉长或已经拉长到了一定限度的时候。而本篇的作者却别出心裁,他选择了归程业已过半、与家人之间的空间距离正在不断缩短之中、羁旅生活行将告一段落这样一个时间点,来抒发自己的思家怀人之情。这种构思十分高明,其一,它不落前人窠臼,以生化熟,推陈出新,容易攫住读者;其二,当此渐行渐近之际,离愁别恨尚且浓重如许,那他更行更远、所行既远之前日、昨日的客中相思之苦极、痛极,岂不都在言外了吗?

  “记归程过半”,起句便掐指计算回家的路走了多少,还剩多少,与南朝民间小乐府《懊侬歌》“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还有)二千在”同一机抒,归心似箭,不言面喻。“家住天南,吴烟越岫飘渺。”交待自己是从北方回南方。吴、越,指江、浙,春秋时大致分属吴、越两国,故称。作者为浙江海宁人,家正在越地。归期过半,一喜;但举目遥望南天,吴山越水,云遮雾障,若有若无,虚幻缥缈,又意识到“路曼曼其修远兮”,不禁转喜为忧。一波一折,笔有顿挫。“转眼秋冬,几回新月,偏岫离人燎皎。”点出此番离家,不路一年(与篇末“春雨”字对勘,可知他出门之时为春天。去来节令,分置两端,有常山之蛇救首救尾的妙处),又告诉读者,这时正是冬天某个月的月初。一眨眼功夫便过了两个季节,当喜;但去家时间虽不甚长,却也备尝了离思的苦涩,于是心又一酸。三句仍为一起一伏,跌宕有致。“新月”是缺月,游子客中见此一钩缺月,自然会返现到人间的不团圆;何况这缺月光源还挺充足(燎皎,形容明亮),清辉洒满大地,叫人没法躲开;何况不只今夕此时是这样,且昨日,前夜、上个月、上上个月……已不知多少次“照得离人愁绝”(南唐冯延巳《三台令》)了。两句中层次甚厚,颇耐咀嚼。然而还不可忽过那个“偏”字。不直说自己见月生愁,却赋“新月”以主观意志,怪它存心刺激人,岂非无理取闹?实则文学艺术家只讲“情”不讲“理”,执着于“理”往往乏“趣”、乏“味”,无“理”而有“情”,方绝、方妙!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不应有恨,何事偏岫别时圆?”是罪满月,本篇云云,是罪缺月。

  以上三句,一笔绾住今昔,泛说较长一个时间段内的离愁。下文则留墨特定当下客馆中的孤苦况味:“急管宵残,疏钟梦断,客衣寒悄。”夜深了,附近不知何人歌筵上的急管繁弦已经消散,报时的钟声虽然稀疏,但在静夜中却显得特别警动,以致惊醒了词人的梦魂。当此万籁俱寂之际,他格外地感到了寒冷和孤独。于是,词人想念起他的妻子来:“忆临岐,泪染湘罗,怕助风霜易老。”他所最最不能忘怀的一幕,是当日分襟(“临岐”,到了岔路口。诗词中往往只作临别义用,不必呆看)的那一刻,簌簌珠泪,沾湿了她的罗衣。(由自己之“客衣”,引出伊人之“湘罗”,文心甚细,针脚遂密)。此情此景,一想一断肠呵。旅途风霜,本就使人憔悴,再加上相思之痛的折磨,恐怕人更老得快了。“助”字下得妙,读者试闭目冥搜,看能找出第二个字替去它否?“风霜”侵蚀人的肉体,“相思”啮咬人的精神,一自外攻,一从内“助”,不“老”何待!此一韵,上七字宕一笔忆“人”,下六字拖转来叙“我”,一推一挽,又是一度宛转。至此,上片四韵已有三番一韵之中前后排奡了,文情云谲波诡,不受控捉。
 
  尽管相思无益,只“助风霜”摧人易老,可是,“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奈何,回避不得,索性放笔直书。于是一换头便粘紧上结“忆临岐”云云,饱蘸浓墨,信手挥洒,将昔日的长亭弹泪之别写全写尽。“是尔翠黛慵描,正恹恹憔悴,身予低道。”上结已点出伊人“泪染湘罗”,此处更作一番渲染,使她别情依依的愁苦形象愈发明晰、丰满。所谓“翠黛慵描”(翠眉懒画)者,即元人王实甫笔下之“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是也。所谓“恹恹憔悴”者,亦即前人笔下之“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是也。以上盖借容颜、情态传神。下文改从言语生色:“岫予低道:念此去谁怜,冷暖关山路杳?”你这一去,山高水远,没有奴在身边,谁来疼你,对你嘘寒问暖呢?(自己要多保重啊。)常语。常情。质朴无华。惟其为常语、常情,是天下千千万万个妻子在送别夫婿时都说出过的言语,才有着摇动人类心旌、勾摄人类魂魄的艺术魅力!才是天地间的至情、至语!“岫予(我)”二字,已顺便带出了自己,故下文水到渠成,转述我当时的情态:“才携手教,款语丁宁,眼底征云缭绕。”刚刚拉住伊人的手,让她亲切的叮咛嘱咐,眼前便见那象征着“游子意的”飘飘浮云塞满了去路——尚未踏上征途,客愁已然不堪禁受了。于是,最后一韵便嘶声喊出既是当时又是现在、既是自己又是伊人心中的一团愤懑:“恨不剪,春雨蘼芜,牵惹愁怀多少!”“蘼芜”,一种香草,别名江蓠。“江蓠”谐音“将离”。二句不过是说:我们恨透了离别,它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的愁苦啊!妙在并不直来直去,却采用了一种很别致的修辞手段来表达,你看他写得多么精彩!

参考资料:
1、 喜马拉雅. 望湘人·记归程过半

wàngxiāngrén··guīchéngguòbàn--hóngdìng

guīchéngguòbànjiāzhùtiānnányānyuèxiùpiāomiǎozhuǎnyǎnqiūdōnghuíxīnyuèpiānxiàngrénliáojiǎoguǎnxiāocánshūzhōngmèngduànhánqiāolínlèirǎnxiāngluózhùfēngshuānglǎo

shìěrcuìdàiyōngmiáozhèngyānyānqiáocuìxiàngdàoniànshuíliánlěngnuǎnguānshānyǎocáixiéshǒujiàokuǎndīngníngyǎnzhēngyúnliáoràohuǐjiǎnchūnqiānchóu怀huáiduōshǎo

译文及注释

译文

归期已经过半,但举目遥望南天,吴山越水,云遮雾障,虚幻缥缈,前路仍望不见头。离家几月转眼已是严冬,缺月的清辉洒满大地让离家的游子心生愁绪。夜深了,附近不知何人歌筵上的急管繁弦已经消散,报时的钟声稀稀疏疏,惊醒梦魂。回想当日分别时刻,簌簌珠泪,沾湿了她的罗衣。这般愁绪让人更添风霜啊。

你匆匆描过眉,深色凄迷憔悴的向我低诉:你这一去,山高水远,没有奴在身边,谁来疼你,对你嘘寒问暖呢?刚刚拉住伊人的手,让她亲切的叮咛嘱咐,眼前便见那飘飘浮云塞满了去路。我们恨透了离别,它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的愁苦啊!

注释

新月:缺月,农历每月初出的弯形的月亮。

燎皎:形容明亮。

翠黛:眉的别称。古代女子用螺黛(一种青黑色矿物颜料)画眉,故名。

恹恹:精神不好,困倦的样子。

杳:远得看不见踪影。

蘼芜:一种香草,别名江蓠。“江蓠”谐音“将离”。

赏析

  客中思家,早自《诗·魏风·陟岵》始,千百年来,一直就是诗歌中的传统题材。此类作品大都写于游子离家途中或在他乡住定之后,也就是说,写在游子与家人之间的空间距离正在不断拉长或已经拉长到了一定限度的时候。而本篇的作者却别出心裁,他选择了归程业已过半、与家人之间的空间距离正在不断缩短之中、羁旅生活行将告一段落这样一个时间点,来抒发自己的思家怀人之情。这种构思十分高明,其一,它不落前人窠臼,以生化熟,推陈出新,容易攫住读者;其二,当此渐行渐近之际,离愁别恨尚且浓重如许,那他更行更远、所行既远之前日、昨日的客中相思之苦极、痛极,岂不都在言外了吗?

  “记归程过半”,起句便掐指计算回家的路走了多少,还剩多少,与南朝民间小乐府《懊侬歌》“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还有)二千在”同一机抒,归心似箭,不言面喻。“家住天南,吴烟越岫飘渺。”交待自己是从北方回南方。吴、越,指江、浙,春秋时大致分属吴、越两国,故称。作者为浙江海宁人,家正在越地。归期过半,一喜;但举目遥望南天,吴山越水,云遮雾障,若有若无,虚幻缥缈,又意识到“路曼曼其修远兮”,不禁转喜为忧。一波一折,笔有顿挫。“转眼秋冬,几回新月,偏向离人燎皎。”点出此番离家,不路一年(与篇末“春雨”字对勘,可知他出门之时为春天。去来节令,分置两端,有常山之蛇救首救尾的妙处),又告诉读者,这时正是冬天某个月的月初。一眨眼功夫便过了两个季节,当喜;但去家时间虽不甚长,却也备尝了离思的苦涩,于是心又一酸。三句仍为一起一伏,跌宕有致。“新月”是缺月,游子客中见此一钩缺月,自然会返现到人间的不团圆;何况这缺月光源还挺充足(燎皎,形容明亮),清辉洒满大地,叫人没法躲开;何况不只今夕此时是这样,且昨日,前夜、上个月、上上个月……已不知多少次“照得离人愁绝”(南唐冯延巳《三台令》)了。两句中层次甚厚,颇耐咀嚼。然而还不可忽过那个“偏”字。不直说自己见月生愁,却赋“新月”以主观意志,怪它存心刺激人,岂非无理取闹?实则文学艺术家只讲“情”不讲“理”,执着于“理”往往乏“趣”、乏“味”,无“理”而有“情”,方绝、方妙!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是罪满月,本篇云云,是罪缺月。

  以上三句,一笔绾住今昔,泛说较长一个时间段内的离愁。下文则留墨特定当下客馆中的孤苦况味:“急管宵残,疏钟梦断,客衣寒悄。”夜深了,附近不知何人歌筵上的急管繁弦已经消散,报时的钟声虽然稀疏,但在静夜中却显得特别警动,以致惊醒了词人的梦魂。当此万籁俱寂之际,他格外地感到了寒冷和孤独。于是,词人想念起他的妻子来:“忆临岐,泪染湘罗,怕助风霜易老。”他所最最不能忘怀的一幕,是当日分襟(“临岐”,到了岔路口。诗词中往往只作临别义用,不必呆看)的那一刻,簌簌珠泪,沾湿了她的罗衣。(由自己之“客衣”,引出伊人之“湘罗”,文心甚细,针脚遂密)。此情此景,一想一断肠呵。旅途风霜,本就使人憔悴,再加上相思之痛的折磨,恐怕人更老得快了。“助”字下得妙,读者试闭目冥搜,看能找出第二个字替去它否?“风霜”侵蚀人的肉体,“相思”啮咬人的精神,一自外攻,一从内“助”,不“老”何待!此一韵,上七字宕一笔忆“人”,下六字拖转来叙“我”,一推一挽,又是一度宛转。至此,上片四韵已有三番一韵之中前后排奡了,文情云谲波诡,不受控捉。
 
  尽管相思无益,只“助风霜”摧人易老,可是,“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奈何,回避不得,索性放笔直书。于是一换头便粘紧上结“忆临岐”云云,饱蘸浓墨,信手挥洒,将昔日的长亭弹泪之别写全写尽。“是尔翠黛慵描,正恹恹憔悴,身予低道。”上结已点出伊人“泪染湘罗”,此处更作一番渲染,使她别情依依的愁苦形象愈发明晰、丰满。所谓“翠黛慵描”(翠眉懒画)者,即元人王实甫笔下之“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是也。所谓“恹恹憔悴”者,亦即前人笔下之“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是也。以上盖借容颜、情态传神。下文改从言语生色:“向予低道:念此去谁怜,冷暖关山路杳?”你这一去,山高水远,没有奴在身边,谁来疼你,对你嘘寒问暖呢?(自己要多保重啊。)常语。常情。质朴无华。惟其为常语、常情,是天下千千万万个妻子在送别夫婿时都说出过的言语,才有着摇动人类心旌、勾摄人类魂魄的艺术魅力!才是天地间的至情、至语!“向予(我)”二字,已顺便带出了自己,故下文水到渠成,转述我当时的情态:“才携手教,款语丁宁,眼底征云缭绕。”刚刚拉住伊人的手,让她亲切的叮咛嘱咐,眼前便见那象征着“游子意的”飘飘浮云塞满了去路——尚未踏上征途,客愁已然不堪禁受了。于是,最后一韵便嘶声喊出既是当时又是现在、既是自己又是伊人心中的一团愤懑:“恨不剪,春雨蘼芜,牵惹愁怀多少!”“蘼芜”,一种香草,别名江蓠。“江蓠”谐音“将离”。二句不过是说:我们恨透了离别,它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的愁苦啊!妙在并不直来直去,却采用了一种很别致的修辞手段来表达,你看他写得多么精彩!

参考资料:
1、 喜马拉雅. 望湘人·记归程过半
陆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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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之吉水人也。年二十举进士,对策集英殿。帝亲拔为第一。咸淳九年,起为湖南提刑,因见故相江万里。万里素奇天祥志节,语及国事,愀然曰:“吾老矣,观天时人事当有变,吾阅人多矣,世道之责,其在君乎?君其勉之。”十年,改知赣州。德祐初,江上报急,诏天下勤王。天祥捧诏涕泣,发郡中豪杰,有众万人。事闻,以江西提刑安抚使召入卫。其友止之,天祥曰:“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尽以家赀为军费。明年正月,除知临安府,寻除右丞相兼枢密使,如军中请和,与大元丞相伯颜抗论皋亭山。丞相怒拘之,北至镇江。天祥夜亡入真州,展转至高邮,泛海至温州。至元十五年十二月,趋南岭。天祥方饭五坡岭,张弘范兵突至,天祥仓皇出走,千户王惟义前执之。至潮阳,见弘范,左右命之拜,不拜,弘范遂以客礼见之,与俱入崖山,使为书招张世杰。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以所书《过零丁洋》诗与之。崖山破,弘范遣使护送天祥至京师。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终不屈也,召入谕之曰:“汝何愿?”天祥对曰:“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然犹不忍,遽麾之退。言者力赞从天祥之请,从之。俄有诏使止之,天祥死矣。天祥临刑殊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南乡拜而死。数日,其妻欧阳氏收其尸,面如生,年四十七。其衣带中有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之吉水人也。年二十举进士,对策¹吉英殿²。帝亲拔为第一。咸淳九年,起为湖南提刑,因见故相江万里³。万里素奇天祥志节,语及国事,愀(qiǎo)曰:“吾老矣,观天时人事当有变,吾阅人多矣,世道之责,其在君乎?君其勉之。”十年,改知赣(gàn)州。德祐初,江上报急,诏天下勤王。天祥捧诏涕泣,发郡中豪杰,有众万人。事闻,以江西提刑安抚使召入卫。其友止之,天祥曰:“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尽以家赀为军费。明年正月,除知临安府,寻除右丞相兼枢(shū)密使,如军中请和,与大元丞相伯颜抗论皋亭山。丞相怒拘之,北至镇江。天祥夜亡入真州,展转至高邮,泛海至温州。至元十五年十二月,趋南岭。天祥方饭五坡岭,张弘范兵突至,天祥仓皇出走,千户王惟义前执之。至潮阳,见弘范,左右命之拜,不拜,弘范遂以客礼见之,与俱入崖山,使为书招张世杰。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以所书《过零丁洋》诗与之。崖山破,弘范遣使护送天祥至京师。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终不屈也,召入谕之曰:“汝何愿?”天祥对曰:“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然犹不忍,遽麾之退。言者力赞从天祥之请,从之。俄有诏使止之,天祥死矣。天祥临刑殊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南乡拜而死。数日,其妻欧阳氏收其尸,面如生,年四十七。其衣带中有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译文: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州吉水人。二十岁中进士,在集英殿对答皇上的策问,皇上亲自选拔他为第一。咸淳九年,被起用为湖南提刑,顺便拜见了原丞相江万里。江万里一向认为文天祥有超过常人的意志节操,谈及国家大事,江万里改变容色说:“我老了,综观天时人事将有变化,我见过的人很多,改变社会状况的责任,大概就落在你的身上了吧!你可要竭尽全力。”咸淳十年,改任赣州知州。德祐初年,元军进逼愈急,皇上下诏号召天下起兵救援,文天祥捧着诏书大哭,发动郡中豪杰,有民众万人。朝廷知道后,让文天祥凭江西提刑安抚使的身份领兵入卫。他的好友劝阻他,文天祥说:“但国家抚养臣民三百多年,一旦国家有急难,向天下征集兵员,竟然没有一人一马响应入关,我对此非常遗憾,所以不自量力,而想到要以身殉国,但愿天下有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行动的忠臣义士。”于是倾尽家财为军费。第二年正月,担任临安府尹,不久又担任右丞相兼枢密使,朝廷派他到元军军营请求和好,跟元丞相伯颜在皋亭山,据理力争。元丞相伯颜大怒,扣押了他,文天祥随元军向北到了镇江。后来趁夜色逃到真州,辗转到了高邮,渡海到了温州。至元十五年十二月,逃到南岭。文天祥正在五坡岭吃饭,张弘范的军队突然到来,文天祥仓皇出逃,千户王惟义上前抓住了他。文天祥被押解到潮阳,带去见张弘范,张弘范身边的人命令文天祥下拜,文天祥不拜,张弘范于是用对待客人的礼节对待他,与他一起到崖山,让他写信去招降张世杰。文天祥说:“我不能护卫皇上,却教别人背叛皇上,能这样做吗?”张弘范坚持索要劝降信,文天祥就将他所写的《过零丁洋》的诗交给张弘范。崖山被攻破之后,张弘范派人护送文天祥去京师大都。文天祥呆在大都一共有三年,元世祖知道文天祥始终不屈服,于是召文天祥入朝,对他说:“你有什么愿望?”文天祥回答说:“我受大宋恩泽,担任宰相,怎能侍奉他姓之人呢?只愿赐我一死就满足了。”可是元世祖还是不忍心杀文天祥,就让他退下了。有人进言,竭力赞成依从文天祥的请求,元世祖同意了。不久世祖又有诏书制止赐死他,可是文天祥已经死了。文天祥临刑时非常从容镇定,对行刑的吏卒说:“我的事情完成了。”向南方叩拜而死。几天后,他的妻子欧阳氏前去收尸,文天祥的面容同活着的时候一样,文天祥终年47岁,他衣带中有赞文说:“孔子教导我们成仁,孟子教导我们取义,只有自己尽了道义,仁德才能实观。我读圣人贤人的书,所学到的难道是别的东西吗?从今往后,我大概对圣人贤人的教诲没有愧疚了。”
注释:¹对策:古时就政事、经义等设问,由应试者对答,称为对策。²吉英殿:北宋皇宫宫殿建筑之一,其始建于赵匡胤初年,原名广政殿,1032年更名为吉英殿,宋徽宗政和五年又改名右文殿,是皇帝策试进士和每年举行春秋大宴的场所(主要作为宴殿和策试进士使用)。³江万里:南宋丞相。⁴愀然:容色改变的样子。⁵涕泣:哭泣,流泪。
石头巉岩如虎踞,凌波欲过沧江去。
石头¹巉岩如虎踞(jù),凌波欲过沧江去。
译文:石头山崖石高耸如虎踞,山下波涛汹涌,猛虎欲趁势凌波而去。
注释:¹石头:山名,即今南京清凉山。
钟山龙盘走势来,秀色横分历阳树。
钟山¹龙盘走势来,秀色横分历阳²树。
译文:钟山宛如巨龙盘旋逶迤而来,山上树木葱茏,横江岸而下,在历阳县内蜿蜒延伸。
注释:¹钟山:即紫金山,在南京市区东。²历阳:县名,即今安徽和县,与金陵隔江相望。
四十馀帝三百秋,功名事迹随东流。
四十馀帝三百秋,功名事迹随东流。
译文:此地三百年来经历了四十多个皇帝,所有的功名事业都随流水东去。
白马金鞍谁家子,吹唇虎啸凤凰楼。
白马金鞍(ān)谁家子¹,吹唇虎啸(xiào)凤凰楼。
译文:那骑白马的是谁家的纨绔子弟?原来是侯景啊!吹着口哨,虎啸着登上凤凰酒楼。
注释:¹白马金鞍谁家子:指侯景,梁代叛将。关囚,指囚武帝于台城。全诗校:“一作吹唇虎啸凤皇楼。”
金陵昔时何壮哉!席卷英豪天下来。
金陵昔时何壮哉!席卷英豪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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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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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可如今,他们的皇冠都散为烟尘,他们的金玉宝座都变为冷灰。
扣剑悲吟空咄嗟,梁陈白骨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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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龙沉景阳井,谁歌玉树后庭花。
天子¹龙沉景阳井,谁歌玉树后庭花²
译文:连皇帝也躲进了水井,最后被捕,谁还在咏唱多年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的曲子呢?
注释:¹天子:指陈代亡国之君陈叔宝。²玉树后庭花:相传为陈后主陈叔宝所作,其词轻艳,被称为亡国之音。
此地伤心不能道,目下离离长春草。
此地伤心不能道,目下离离长春草。
译文:在此听闻,真是伤心难言,眼前看到的只是离离的青草。
送尔长江万里心,他年来访南山老。
送尔长江万里心,他年来访南山老¹
译文:今日送你归山,我的心和江水一起陪你逆流万里,来年有机会一定去终南山看望你。
注释:¹南山老:指商山四皓。商山为终南山支脉,故曰“南山老”。老,全诗校:“一作皓。”

  这首诗开篇以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的地形之固胜引入至对历史的追思和感慨。借“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的典故道出金陵城的帝王气象,而长江更成天堑,为王朝抵挡住了北方政权的入侵,偏安于江左的六朝人饮酒作乐,咏歌寻欢。但李白并非旨在写六朝的辉煌,颈联中的“空”字透露出了衰亡气息。“四十余帝三百秋,功名事迹随东流”,盖言金陵为帝都历史已久,王琦注《金陵歌送别范宣》中指出“自孙权定都建业(金陵),传四主”,晋元帝南渡时,金陵已是历时五十九年的“旧长安”,随后又经宋、齐、梁、陈四朝,帝王大业共传三百三十余年。接着思维的触角又伸向侯景破丹阳之童谣传说,从而引出对往昔的追念“金陵昔时何壮哉,席卷英豪天下来”,接续而后又转写豪华落尽的悲凉,进一步抒发面对历史的沧桑之感。

  “冠盖散为烟雾尽,金舆玉座成寒灰”这一句之内的时空跨越与今昔对比令人心惊而顿感悲凉,诗歌的情感基调由先前的气势雄大转为怀古悼今、感时伤物的伤感凄凉。扣剑悲吟空咄嗟,梁陈白骨乱如麻。天子龙沉景阳井,谁歌玉树后庭花。历史的风云变幻、战争的离乱凄惨、朝代的更迭替代都委婉深沉地寓于其中。这首歌行体送别诗开篇描写石头钟山的形胜,将大半部分用于追述与金陵一地有关的重要历史事件。直到篇末才道出送别之意。“送尔长江万里心,他年来访商山皓。”在一篇之内将写物、怀古、咏史、送人、抒情都囊括其中。

  全诗整体上,前四句主要是以触景生情为主,描绘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的雄奇壮观,生动地画出了一幅大自然的神奇壮丽图,妙笔生辉,令人心旌摇荡。接着八句诗词借“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的典故道出金陵城的帝王气象,抒写六朝豪华落尽的悲凉,委婉深沉,沧桑之感油然而生,今昔对比,尽显顿感悲凉。最后八句诗词描绘朝代更迭替代、战争离乱之凄惨,六朝人饮酒作乐,咏歌寻欢,再也一去不复回。

  全诗熔写物、抒情、怀古、咏史、送人为一体,对历史兴衰的感怀,所含挣扎幽愤多,既有个人仕途不得志、怀才不遇之意,亦有对家国渐渐衰亡而忧虑,诗词创作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主要表现为侧重抒写豪迈气概和激昂情怀,一旦感情兴发,就毫无节制的奔涌而出,常有异乎寻常的衔接,随情思流动而变化万端。

参考资料:
1、 《全唐诗》(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第392页
2、 詹福瑞 等 .李白诗全译 .石家庄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97 :280 .

jīnlíngsòngbiéfànxuān--bái

shítóuchányánlíngguòcāngjiāng

zhōngshānlóngpánzǒushìláixiùhéngfēnyángshù

shísānbǎiqiūgōngmíngshìsuídōngliú

báijīnānshuíjiāzichuīchúnxiàofènghuánglóu

jīnlíngshízhuàngzāijuǎnyīngháotiānxiàlái

guāngàisànwèiyānjǐnjīnzuòchénghánhuī

kòujiànbēiyínkōngduōjiēliángchénbáiluàn

tiānzilóngchénjǐngyángjǐngshuíshùhòutínghuā

shāngxīnnéngdàoxiàzhǎngchūncǎo

sòngěrzhǎngjiāngwànxīnniánlái访fǎngnánshānlǎo

海之鱼,有乌贼其名者,呴水而水乌。戏于岸间,惧物之窥己也,则呴水以自蔽。海乌视之而疑,知其鱼而攫之。呜呼,徒知自蔽以求全,不知灭迹以杜疑,为窥者之所窥,哀哉!
海之鱼,有乌贼其名者,呴(xǔ)¹而水乌。戏于岸间,惧²物之窥³己也,则呴水以自蔽。海乌视之而疑,知其鱼而攫(jué)之。呜呼,徒知自蔽以求全,不知灭迹以杜疑,为窥者之所窥,哀哉!
译文:海中有一种鱼,名叫乌贼,它能吐出墨汁使海水变黑。有一次,它爬上岸边游玩,它怕别的动物看到它,就吐出墨汁把自己隐蔽起来。海鸟看到了乌黑的海水而起疑,知道一定是乌贼在里面,就毫不犹豫地往水里把乌贼抓了出来。唉!乌贼只知道要吐出墨汁来隐蔽自己,以求安全,却不知道要消灭痕迹,来杜绝海鸟的怀疑。结果,反而暴露了自己,被海鸟察觉目标抓去,真是可怜啊!
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岂其虑之未周欤?盖虑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岂其虑之未周欤?盖虑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译文:筹划国家大事的人,常注重艰难危险的一面,而忽略素常容易的一面,防范随时会出现的可怕事件,而遗漏不足所虑的事件。然而,灾祸常常在疏忽之际发生,变乱常常在不加所虑的事上突起。难道是考虑得不周到吗?大凡智力所能考虑到的,都是人事发展理应出现的情况,而超出智力所能达到的范围,那是天道的安排呀!
当秦之世,而灭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而为郡县。方以为兵革不可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弑之谋。武、宣以后,稍削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光武之惩哀、平,魏之惩汉,晋之惩魏,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盖出于所备之外。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孙卒困于敌国。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盖世之才,其于治乱存亡之几,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终至乱亡者,何哉?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
当秦之世,而灭诸侯¹,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²而为郡县³。方以为兵革不可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cuàn)弑之谋。武、宣以后,稍削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zuò)。光武¹⁰之惩哀、平¹¹,魏之惩汉,晋¹²之惩魏,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盖出于所备之外。唐太宗¹³闻武氏之杀其子孙¹⁴,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¹⁵见五代方镇¹⁶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孙卒困于敌国。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盖世之才,其于治乱存亡之几,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终至乱亡者,何哉?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
译文:秦始皇剿灭诸侯,统一天下后,认为周朝的灭亡在于诸侯的强大,于是改分封制为郡县制。满以为这样一来就会根除战争动乱,天子的尊位可以代代安享,却不知汉高祖在乡野间崛起,最终颠覆了秦朝的江山。汉王室鉴于秦朝的孤立无辅,大肆分封兄弟、子侄为诸侯,自以为凭着同胞骨肉的亲情,可以共辅江山,不生变乱,然而吴王刘濞等七国还是萌生了弑君篡位的阴谋野心。汉武帝、汉宣帝之后,逐渐分割诸侯王的土地,削弱他们的势力,这样便以为平安无事了,没想到外戚王莽最终夺取了汉家的皇位。光武帝刘秀借鉴了西汉(哀、平)的教训,曹魏借鉴了东汉的教训,西晋借鉴了曹魏的教训,各自借鉴其前代的教训而进行防备,可他们灭亡的根由,都在防备的范围之外。唐太宗听传言说:将有带“武”字的人杀戮唐室子孙,便将可所之人找出来统统杀掉。可武则天每天侍奉在他身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宋太祖看到五代的节度可以制伏君王,便收回节度使的兵权,使其力量削弱,容易对付,哪料想子孙后代竟在敌国的困扰下逐步衰亡。这些人都有着超人的智慧,盖世的才华,对国家乱亡的诱因,他们可谓考虑得细致,防范得周密了,然而,思虑的重心在这边,灾祸却在那边产生,最终免不了灭亡,为什么呢?或许智力谋划的只是人事的因素,却无法预测天道的安排。
注释:¹灭诸侯:指秦先后灭韩、魏、楚、赵、燕、齐六国。²封建:指自周以来的分封制。³郡县:秦统一中国后,实行中央集权制,将全国分为三十六郡,郡下设县,郡县长官,均由中央任免。⁴汉帝:指汉高祖刘邦。起陇亩之中,刘邦出身农民家庭。起兵反秦前,只做过乡村小吏“泗水亭长”。陇,田垄。⁵建庶孽:指汉高祖即位后大封同姓诸侯王。⁶七国:指汉高祖所分封的吴、楚、赵、胶东、胶西、济南、临淄七个同姓诸侯王。⁷篡弑之谋:汉景帝在位时,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以诛晁错为名,举兵叛乱。⁸王莽:西汉末年外戚,逐渐掌权后称帝,于公元九年改国号为新。⁹祚:皇位。¹⁰光武:东汉光武帝刘秀。¹¹哀、平:西汉末年的哀帝刘欣、平帝刘衎。¹²晋:指西晋。¹³唐太宗:李世民。¹⁴武氏之杀其子孙:648年(贞观二十二年),民间流传《秘记》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氏代有天下。”太宗问太史令李淳风,答道:“臣仰观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武氏:指武则天,她十四岁被唐太宗选入宫中为才人。高宗时立为皇后,参预朝政。中宗即位,临朝称制。次年废中宗,立睿宗。689年(载初元年)又废睿宗,自称圣神皇帝,改国号为周。她执政数十年间,屡兴大狱,冤杀许多李唐宗室和朝臣。¹⁵宋太祖:赵匡胤,宋朝开国皇帝。¹⁶五代方镇:指唐代以后五代的后梁朱全忠、后唐李存勖、后晋石敬瑭、后汉刘知远、后周郭威等拥有兵权的藩镇。
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谋子也哉?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变,非智虑之所能周,非法术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谋诡计,而唯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虑之远者也。夫苟不能自结于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而必后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而岂天道哉!
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谋子也哉?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变,非智虑之所能周,非法术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谋诡计,而唯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虑之远者也。夫苟不能自结于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而必后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而岂天道哉!
译文:良医的儿子难免会病死,良巫的儿子难免死于神鬼,难道是善于救助别人而不善于救自己的子女吗?这是善于谋划人事而不善于谋利天道啊!古代的圣人,知道国家将来的变化,不是人的智谋能考虑周全的,也不是政治手段能控制的,不敢滥用限谋诡计,只是积累真诚,用大德来感动天心,使上天顾念他(对百姓)的恩德,像慈母保护初生婴儿那样不忍心舍弃。尽管他的子孙有愚笨不贤良足以使国家灭亡的,而上天却不忍心立即灭其家国,这才是思虑得深远呀!假如不能用大德赢得天心,仅凭着微不足道的智谋,包揽天下的事务,想使国家没有希望危亡,这从道理上是讲不过去的,难道天意会如此安排吗?

  这是一篇史论。作者列举历代兴亡的史实,指出历代君王仅仅片面地吸取前代灭亡的教训而忽略了另外一些被掩盖的问题,但却将原因归结为非人智能所虑及的天意。论证“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目的在于给明代统治者提供历史教训,使之“深虑”长治久安的道理,并采取相应的办法。

  本文系针对明初的政治形势而提出的治国方略。明代建国后,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巩固和加强统治,曾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从而在发展生产、繁荣经济等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但是,在“盛世”之下决不能掉以轻心,要注意潜在的危机。作者就历代兴衰的史实,提出了有关长治久安的积极性的建议。

  文章的开始先从“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谈起,并把这种现象和天道挂上了钩,这是作者立论的核心。在作为全文重点的第二段中,作者列举了大量史实,从秦始皇一直谈到了宋太祖,其用意也是为了证明上述观点的正确性。应该说,这些翔实的历史经验是可信的,是有强烈的说服力的。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作者写作本文后不久,明朝就发生了“乱”。明太祖死后,其孙建文帝即位,由于和某些亲王产生了矛盾,终于导致了“靖难之变”,方孝孺本人也死在这次动乱之中。从这一点来看,作者还是有一定的预见性的。第三段是全文的总结,作者再一次点明全文的主旨。在语言的运用上,作者尽量发挥了他那犀利而坚定的文风,做到了既能说理透彻,又能通俗易晓,这在他评论前代帝王时可以充分看出。

  由于思想上的局限性,作者对“天道”的理解还带有一定的宿命论的色彩。“不可以谋天”的提法实际上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以听天命”的消极态度。

shēnlùn

fāngxiào míngdài 

    tiānxiàzhě chángsuǒnánérsuǒ bèisuǒwèiérsuǒ ránér huòchángsuǒzhīzhōng érluànchángzhīshì zhīwèizhōu gàizhīsuǒnéngzhě rénshìzhīrán érchūzhìzhīsuǒzhě tiāndào 

    dāngqínzhīshì érmièzhūhóu tiānxià érxīnwéizhōuzhīwángzàizhūhóuzhīqiángěr biànfēngjiànérwéijùnxiàn fāngwéibīngyòng tiānzhīwèishìshǒu érzhīhànlǒngzhīzhōng érwángqínzhīshè hànchéngqínzhī shìjiànshùnièérwéizhūhóu wéitóngxìngzhīqīn xiāngérbiàn érguóméngcuànshìzhīmóu  xuānhòu shāoxiāozhīérfēnshì wéishì érwángmǎnghànzuò guāngzhīchéngāi píng wèizhīchénghàn jìnzhīchéngwèi chéngsuǒyóuwángérwéizhībèi érwáng gàichūsuǒbèizhīwài tángtàizōngwénshìzhīshāsūn qiúrénzhīérchúzhī érshìshìzuǒyòuér sòngtàijiàndàifāngzhènzhīzhìjūn jìnshìbīngquán shǐ使ruòérzhì érzhīsūnkùnguó rénjiēyǒuchūrénzhīzhì gàishìzhīcái zhìluàncúnwángzhī zhīxiángérbèizhīshěn qièérhuòxīng zhōngzhìluànwángzhě zāi gàizhìmóurén érmóutiān 

    liángzhī duōbìng liángzhī duōguǐ gōnghuórén érzhuōmóuzāi nǎigōngmóurén érzhuōmóutiān zhīshèngrén zhītiānxiàhòushìzhībiàn fēizhìzhīsuǒnéngzhōu fēishùzhīsuǒnéngzhì gǎnmóuguǐ érwéizhìchéng yòngjiétiānxīn shǐ使tiānjuàn ruòzhībǎochìérrěnshì sūn suīyǒuzhìxiāozhěwángguó értiānrěnwángzhī zhīyuǎnzhě gǒunéngjiétiān érzhīzhìlǒngluòdāngshìzhī érhòushìzhīwēiwáng zhīsuǒzhě értiāndàozāi 

邓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邻牛方斗不可擘,拳其脊,折仆地;市门石鼓,十人舁,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视人,人见辄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邓弼(bì),字伯翊,秦人也。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léng)¹,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²,邻牛方斗不可擘(bāi)³,拳其脊,折仆(pū);市门石鼓,十人舁(yú),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视人,人见辄(zhé)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译文:邓弼,字伯翊,秦地人。身高七尺,双眼藏锋芒,很有威势,眼睛睁开便闪闪如电。臂力过人,凭力量称雄于人。邻居两只牛在打架,谁也分不开,邓弼只需一拳,就砸断牛脊,斗牛应声倒地。集市门口,有面石鼓,十个大汉都无法抬动,邓弼两手一用劲,抱起就走。不过,他老是借醉酒发脾气,怒目视人,人们看见就躲,都说:“这是一个狂人,不可靠近,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注释:¹紫棱:比喻锋芒。²以力雄人:凭力量称雄于人。³擘:同“掰”,分开。⁴拳其脊:用拳头打牛的脊背。⁵折仆地:牛脊折断,跌倒在地。仆,向前跌倒。⁶舁:抬。⁷使酒:醉酒发脾气。
一日,独饮娼楼,萧、冯两书生过其下,急牵入共饮。两生素贱其人,力拒之。弼怒曰:“君终不我从,必杀君!亡命走山泽耳,不能忍君苦也!”两生不得已,从之。弼自据中筵,指左右,揖两生坐,呼酒歌啸以为乐。酒酣,解衣箕踞,拔刀置案上,铿然鸣。两生雅闻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饮,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库书从君问,即不能答,当血是刃。”两生曰:“有是哉?”遽摘七经数十义扣之,弼历举传疏,不遗一言。复询历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贯珠。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两生相顾惨沮,不敢再有问。弼索酒,被发跳叫曰:“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古者学在养气,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绝,徒欲驰骋文墨,儿抚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两生素负多才艺,闻弼言,大愧,下楼,足不得成步。归询其所与游,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
一日,独饮娼楼,萧、冯两书生过其下,急牵入共饮。两生素贱其人,力拒之。弼怒曰:“君终不我从¹,必杀君!亡命²走山泽³耳,不能忍君苦也!”两生不得已,从之。弼自据中筵(yán),指左右,揖(yī)两生坐,呼酒歌啸以为乐。酒酣,解衣箕(jī)(jù),拔刀置案上,铿(kēng)然鸣。两生雅闻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¹⁰君饮,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库书¹¹从君问,即¹²不能答,当血是刃¹³。”两生曰:“有是哉?”遽(jù)¹⁴摘七经¹⁵数十义扣¹⁶之,弼历举传(zhuàn)¹⁷,不遗一言。复询历代史,上下三千年,纚(lí)纚如贯珠¹⁸。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两生相顾惨沮¹⁹,不敢再有问。弼索酒,被发²⁰跳叫曰:“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古者学在养气,今人一服²¹儒衣,反奄奄欲绝²²,徒欲驰骋文墨²³,儿抚²⁴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两生素负多才艺,闻弼言,大愧,下楼,足不得成步。归询其所与游,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²⁵也。
译文:有一天,邓弼独自在酒楼上喝酒,忽然看见萧、冯两个书生从下面经过,不由分说,就强拉着他们一起喝酒。两个书生平日就瞧不起他的为人,极力推拒。邓弼不由大怒,威胁道:“二位如果不依从我,就将你们杀死!哪怕杀了人亡命草泽,我也不能受你们的窝囊气!”两个书生迫于无奈,只能任由他摆布。邓弼自坐中间,拱手示意书生陪坐左右,随即大声要酒,吟啸高歌,尽情作乐。喝得兴起的时候,便叉开双腿,大敞衣襟,拔出佩刀拍在桌上,咣当一声。两个书生素来听说他常借酒寻衅,见此光景,就想起身溜走。邓弼厉声制止说:“不要跑,我邓某人也是粗知书理之辈,先生何至于把我看得像眼泪唾液一样呢?今日原本不是真心请你们喝酒,只不过是借机稍吐心中的不平之气罢了。凡是经、史、子、集,任凭二位发问,如不能回答,便双此刀自刎!”两人听了惊奇不已,说:“竟有这样的事?”当下,便从诸经中,挑出几十个难题,连续发问。邓弼从容不迫,引据经典注疏,倒背如流,一无遗漏。于是,又问各朝史事,上下三千年,邓弼洋洋洒洒如数家珍。至此,邓弼笑问:“这下,二位服不服气?”两个书生,四目相视,大惊失色,不敢再问。邓弼要来酒碗,开怀痛饮,披头散发,跳跃呼叫:“老子今天,镇服老儒啦!古时学者,重在培养浩然之气,今日书生,一穿长衫,反而气息奄奄,光想凭着舞文弄墨的雕虫之技,小看天下豪杰。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你们这种人,还是趁早算了罢!”这两个书生一向双多才多艺自负,听了邓弼此言,无地自容,下楼梯时,连脚都不知该怎么迈步了。回去双后,向和邓弼有来往的人悄悄打听,却都说,从未见他捧过书本,吟过诗文。
注释:¹不我从:“不从我”的倒置,不依从我,不答应我的邀请。²亡命:逃亡,逃命。³山泽:山林与川泽。旧时绿林、响马多啸聚于这些地方。⁴不能忍君苦:不能受你们的气。忍,容忍,忍受。苦,指受气而产生的苦恼。⁵中筵:正中的座位。⁶箕踞:像簸箕那祥伸两足而坐着。这是一种踞傲不恭的姿态。《庄子·至乐》:“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⁷雅:平时。⁸酒狂:借酒发狂。⁹相视如涕唾:看做和鼻涕、唾液一样的东西,极言轻视。¹⁰速:邀请。¹¹四库书:指经、史、子、集四类书。¹²即:如果。¹³血是刃:让血沾染这把刀,意思是用刀自刎。血,作动词用。刃,刀。¹⁴遽:迅速,立即。¹⁵七经,指《诗经》《尚书》《礼记》《乐经》《易经》《春秋》《论语》等儒家七种经典著作。具体所指七书,历代有异。¹⁶叩:问。¹⁷传疏:解释经文的文字称传,为传作解释的称疏。¹⁸纚纚如贯珠:意思是回答得流畅。纚纚,绳索长而下垂的样子。贯珠,成串的珠子,意即连缕不断。¹⁹惨沮:丧气。²⁰被发:披散头发。被,同“披”。²¹服:穿。²²奄奄欲绝:气息微弱得将要死去,极言文弱不支的样子。²³驰骋文墨:卖弄学问。²⁴儿抚:像摆弄小孩子一样摆弄。²⁵挟册呻吟:捧着书诵读。
泰定末,德王执法西御史台,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阍卒不为通,弼曰:“若不知关中邓伯翊耶?”连击踣数人,声闻于王。王令隶人捽入,欲鞭之。弼盛气曰:“公奈何不礼壮士?今天下虽号无事,东海岛夷尚未臣顺,间者驾海舰,互市于鄞,即不满所欲,出火刀斫柱,杀伤我中国民。诸将军控弦引矢,追至大洋,且战且却,其亏国体为已甚。西南诸蛮,虽曰称臣奉贡,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等,尤志士所同愤。诚得如弼者一二辈,驱十万横磨剑伐之,则东西为日所出入,莫非王土矣。公奈何不礼壮士?”庭中人闻之,皆缩颈吐舌,舌久不能收。王曰:“尔自号壮士,解持矛鼓噪,前登坚城乎?”曰:“能。”“百万军中,可刺大将乎?”曰:“能。”“突围溃阵,得保首领乎?”曰:“能。”王顾左右曰:“姑试之。”问所须,曰:“铁铠良马各一,雌雄剑二。”王即命给与,阴戒善槊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然后遣弼往。王自临观,空一府随之。暨弼至,众槊并进。弼虎吼而奔,人马辟易五十步,面目无色。已而烟尘涨天,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连斫马首堕地,血涔涔滴。王抚髀欢曰:“诚壮士!诚壮士!”命勺酒劳弼,弼立饮不拜。由是狂名振一时,至比之王铁枪云。
泰定¹末,德王²执法³西御史台,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阍(hūn)不为通,弼曰:“若不知关中邓伯翊耶?”连击踣(bó)数人,声闻于王。王令隶人(zuó)¹⁰,欲鞭之。弼盛气曰:“公奈何不礼壮士?今天下虽号无事,东海岛夷¹¹尚未臣顺¹²,间者¹³驾海舰,互市¹⁴于鄞(yín)¹⁵,即不满所欲,出火刀斫(zhuó)¹⁶柱,杀伤我中国民。诸将军控弦引矢¹⁷,追至大洋,且战且却,其亏国体为已甚。西南诸蛮¹⁸,虽曰称臣奉贡,乘黄屋¹⁹、左纛(dào)²⁰,称制²¹与中国等,尤志士所同愤。诚得如弼者一二辈,驱十万横磨剑²²伐之,则东西为日所出入,莫非王土矣。公奈何不礼壮士?”庭中人闻之,皆缩颈吐舌,舌久不能收。王曰:“尔自号壮士,解持矛鼓噪,前登坚城乎?”曰:“能。”“百万军中,可刺大将乎?”曰:“能。”“突围溃阵,得保首领乎?”曰:“能。”王顾左右曰:“姑试之。”问所须,曰:“铁铠良马各一,雌雄剑二。”王即命给与,阴戒²³善槊(shuò)²⁴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然后遣弼往。王自临观,空一府随之。暨(jì)²⁵弼至,众槊并进。弼虎吼而奔,人马辟(bì)²⁶五十步,面目无色。已而烟尘涨天,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连斫马首堕(duò)地,血涔(cén)²⁷滴。王抚髀(bì)²⁸欢曰:“诚壮士!诚壮士!”命勺酒劳弼,弼立饮不拜。由是狂名振一时,至比之王铁枪²⁹云。
译文:泰定末年,德王掌管西御史台,邓弼袖中揣着千言书,前去求见。门口侍卫不肯通报,他便大声嚷叫:“你们难道不知道,关中有个邓伯翊吗?”话音未落,一连撞倒几名士兵。嘈杂声惊动德王,他命令手下将邓弼拽进府来,打算鞭打他一顿。邓弼毫无惧色,朗声申诉:“大王为何不双礼节对待壮士?”满府上下听了这话,一个个吓得缩着脖子,舌头伸得老长,半天缩不回去。德王见此情景,便问他:“你既然自称壮士,能够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吗?”邓弼回答:“能!”“于百万大军之中,能够直取敌人上将首级吗?”“能!”“在兵败突围时,能够保护主帅安然脱险吗?”回答还是一个字:“能!”德王回头对身边的人说:“不妨让他试试。”又问邓弼需要什么,邓弼说:“铠甲一副,快马一匹,雌雄剑一对。”德王吩咐左右一一照办。又暗中挑选了五十名武艺高强的精壮骑兵,先行奔赴城东门之外,然后,才让邓弼出发。德王亲临现场观战,全府的人也都跟去,要看个究竟。等邓弼赶到,众兵便刀枪并举,向前扑来。邓弼虎啸而奔,士兵们连人带马,连连倒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一会儿尘土漫天,在云雾中只看见双剑飞舞,接二连三地把马头砍落,鲜血四溅。德王高兴得拍着大腿,连声赞叹:“真是壮士,真是壮士呀!”并命令舀酒犒劳。邓弼接过酒来,并不拜谢,站在那里,一饮而尽。从此,邓弼名震一时。甚至有人把他与五代名将“王铁枪”相提并论。
注释:¹泰定:元泰定帝也孙铁木耳年号。²德王:指安德王不答失里。³执法:考核、纠察官吏的政绩。⁴西御史台:指元代在陕西所设的行御史台。⁵造书:写信。⁶袖:用如动词,藏在袖里。⁷阍卒:守门的士兵。⁸踣:跌倒。⁹隶人:差役。¹⁰捽入:抓进来。¹¹东海岛夷:指日本。¹²臣顺:归顺称臣。¹³间者:有时候。¹⁴互市:中外通商。¹⁵鄞:今浙江省鄞县。¹⁶斫:砍。¹⁷控弦引矢:拉开弓搭上箭。¹⁸西南诸蛮:指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部落。¹⁹黄屋:古代皇帝所乘的一种以黄缯做车盖里子的车。²⁰左纛:古代皇帝所乘一种车,左边有纛。纛,毛羽所制的大旗。²¹称制:行使皇帝的权力。²²十万横磨剑:后晋出帝时致书契丹,称孙不称臣。契丹指责后晋,景延广对契丹使臣说:“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翁要战则来。”此处指精良的军队。²³阴戒:暗中嘱咐。²⁴槊:长予。²⁵暨:等到。²⁶辟易:惊吓得后退。《史记·项羽本纪》:“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²⁷涔涔:血流不止的样子。²⁸抚髀:拍着大腿。²⁹王铁枪:五代名将王彦章,随朱温转战各地,使用两支铁枪,各重百余斤,骁勇无比,人称“王铁枪”。
王上章荐诸天子,会丞相与王有隙,格其事不下。弼环视四体,叹曰:“天生一具铜筋铁肋,不使立勋万里外,乃槁死三尺蒿下,命也,亦时也。尚何言!”遂入王屋山为道士,后十年终。
王上章荐诸天子,会丞相与王有隙¹,格²其事不下³。弼环视四体,叹曰:“天生一具铜筋铁肋,不使立勋万里外,乃槁(gǎo)死三尺蒿(hāo),命也,亦时也。尚何言!”遂入王屋山为道士,后十年终。
译文:德王亲上表章,向皇帝举荐邓弼。不巧,当朝宰相与德王不和,从中作梗,便把此事搁置下来。邓弼听说双后,打量着自己的身躯,不禁仰天长叹:“天生一副钢筋铁骨,不能立功万里边疆,只能老死于三尺蒿草之下。命该如此,生不逢时,还有什么可说。”于是,上了王屋山当道士去了。十年之后,默默死去。
注释:¹有隙:不和。²格:阻止。³不下:不批准。⁴立勋万里外:在边疆建立功勋。⁵槁死三尺蒿下:枯死在高高的野草下。⁶时:机遇。⁷王屋山:位于今山西省阳城县。
史官曰: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乱。中原数千里,人影殆绝。玄鸟来降,失家,竞栖林木间。使弼在,必当有以自见。惜哉!弼鬼不灵则已,若有灵,吾知其怒发上冲也。
史官曰: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乱。中原数千里,人影殆绝¹。玄鸟²来降失家³,竞栖(qī)林木间。使弼在,必当有以自见。惜哉!弼鬼不灵则已,若有灵,吾知其怒发上冲也。
译文:史官按:邓弼死后不到二十年,天下大乱,中原大地,方圆千里,百姓流亡,人迹罕见。就连回归的燕子,都找不到可双筑巢的人家,只能栖息在树木之间。假使邓弼不死,定能能有大的作为。可惜啊!他的鬼魂不灵则已,倘若有灵,我知道他一定会因此而怒发冲冠的!
注释:¹殆绝:将近灭绝。²玄鸟:燕子。³来降失家:指房屋倒毁,燕子无处筑巢,失去家园。

  这是一篇人物传记,讲述了秦士邓弼的事迹和遭遇。文章通过几个富有特征的情节,描绘出邓弼这样一个身怀绝技、勇猛无敌而又博学多才、豪爽狂放的英雄形象;同时也写出了邓弼怀才不遇、报国无门、老死林泉的悲剧一生。它含蓄地揭示了封建统治者埋没人才的客观现实,寄寓作者为国惜才、为有志之士不得重用抱不平的内心愤慨。全文笔墨酣畅淋漓,人物形象虎虎有生气。

  文章开始的时候仅交代邓弼字伯翊,秦人,这一笔也是因为点题所必需,其他更具体的年里籍贯、家世出身,一概略而不书;接着只“录”其所必“录”,即行事、性情、才力等几方面的富于传奇色彩、足以耸人听闻的事迹,浮雕似地凸现其形象和性格,邓弼即呼之欲出。从主要方面看,邓弼以孔武有勇力闻名秦中,他当然是一个“武士”。第一段的概括介绍即从“武”的方面落墨,写他“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随手用两个例子说明“能以力雄人”:一是能徒手分开斗牛,“拳其脊,折仆地”。二是能抬起“十人舁弗能举”的市门石鼓,并“持之行”。邓弼一出场便身手非凡,他的勇武足以使人刮目相看。但他好使酒任气,以至人见辄避,人们对他抱有“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的成见。极简略的文字,从邓弼的外形写到勇力最后交代其使酒任气,突出其性格中的一个“狂”字。

  然而这篇传叙文字最出色之处在于中间的主干部分刻画邓弼的“武戏文唱”,写他的“亦狂亦侠”、“允文允武”。以文事写武力,使邓弼成为中国武士传记中别具色泽又熠熠生光的形象,令人耳目一新。

  主干部分一共可以分为两大段。

  第一大段写邓弼独饮娼楼,强迫萧、冯二生登楼共饮,并以其博学多才折服二生的精彩情节。萧、冯二生“素贱”邓弼为人,不愿登楼同饮,邓弼以“杀人”相胁迫,二生不得已而从之。酒酣耳热之余,邓弼竟然提出为了“少吐胸中不平气”,请二生面试文才,“四库书从君问,即不能答,当血是刃”。两生“遽摘七经数十义叩之”,“弼历举传疏,不遗一言”。经义之不足,再以史事辩诘之,邓弼对于历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贯珠”。这样的奇事,发生在一向“以力雄人”的邓弼身上,简直匪夷所思。他竟然能以文事上的博学多识折服素来贱视他的萧、冯二生,使“素负多才艺”的二生“相顾惨沮”。

  这一场文唱的武戏开始时,邓弼强牵二生入娼楼,二生“力拒之”,邓弼口出不逊,竟以白刃相要挟,其后旁若无人“呼酒歌啸以为乐”,酒酣之后,“解衣箕踞,拔刀置案上”,都使人感到充满浓烈的火药味,时时有爆发一场全武行的可能。作者笔下营造了剑拔弩张触即发的态势,使人以为其后邓弼必然是使酒任气,挥拳捋袖,而结果必然是鼻青脸肿,盘碎杯飞。谁也料想不到这场武戏的发展竟是文唱,二生当场考较起邓弼的经史之学,而折服他们的居然是邓弼的文事而不是他的武功。这里的行文叙事,以构成鲜明的反差出奇制胜,使人叫绝;用热辣火爆的“武打”气氛烘托经史答问的潇洒优雅,文笔逆折回旋而各极其致。允文允武、文武全才、经史满腹却又不脱武夫本色的邓弼,便鲜蹦活跳地出现在读者面前。至段末,作者似故弄狡狯地为这场武戏文唱作出不是解释的解释说:“归询其所与游,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邓弼的文才竟似不读书而得,生与俱来。这就为邓弼平添了几分神秘感,文章也因之更加摇曳多姿和引人入胜。

  主干部分的第二大段写邓弼以干云的豪气,无双的才调,“造书数千言”,登门求见德王,企图为世所用,在那儿受到文武两个方面的考验。邓弼求见,德王府的“阍卒不为通”,他“连击踣数人,声闻于王”,这是典型的邓弼风格。而当与德王见面“弼盛气曰”一段写的是邓弼的识见、吐属和抱负之不凡。仅就其自动请缨的非凡声口与风发意气而言,这类似于金殿对策的一段文字,便足以抒发邓弼的胸襟抱负,而使德王刮目相看。作者着意铺排这段文字,也是想写出邓弼不仅胸罗经史,而且他对于国家政治的重大问题有独具的识见。文事武略,才调抱负,至此而臻于完满,德王不免竦然动容。

  下面德王想亲试邓弼武勇才力的一段问答,便以极快的节奏自然跳跃而出。三项问答,一问“解持矛鼓噪,前登坚城乎”,二问“百万军中可刺大将乎”,三问能否“突围溃阵,得保首领乎”,这包含了作为勇士或将军能攻能守,宜进宜退,善于进击亦善于自卫等几项基本素质。德王问得出色,邓弼回答只三个“能”字,简截明快,略无顾瞻,显示了他的自恃自傲和胸有成竹。作者刻画邓弼的这一段经过精心取舍的文字和经过精心结构的情节,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虎虎有生气又跃跃欲一试身手的邓弼已经被作者的一枝笔挤逼到非大打出手不可的地步了。

  这篇传记只是在开始时略述邓弼的武勇,其后便是武戏文唱,有时密云不雨,有时旁笔作势,始终将他武勇无双这一主要特点藏锋不露,摇曳作态而又步步逼进,最后终于逼出邓弼一展武勇的惊心动魄的场面来。德王部署善槊者五十人,驻马于东门外,邓弼单骑双剑闯阵。武打场面写得颇为精彩,并无落到实处的格斗文字,只写邓弼的“虎吼而奔”和“双剑飞舞”,绘声绘影,极具光彩。“虎吼而奔”使五十骑“人马辟易五十步”,“双剑飞舞”的光影中,则只见“斫马首堕地,血涔涔滴”。作者在真正面临武戏武唱时,仍然能驾驭自己的生花妙笔,采用烘云托月和侧笔旁敲,避开吃力不讨好的正面格斗描写,以寥寥数十字,绘写出了邓弼凛凛若神的武勇,至以五代名将铁枪王彦章相提并论,使千古后人读此,仍不免心魂俱震,宛如亲历。

  最后一段是全篇归结和顿挫。邓弼其人狂且侠,武而文,胸襟磊落,才调不凡,德王上章论荐,只是因为“丞相与王有隙”而“格其事不下”。邓弼失望之余,自叹“命也,亦时也”,遁入王屋山为道士,后十年郁郁以终,下距元明易代豪杰并起不足二十年。这就非常自然地引出了作者的一番感慨,如同上文所言。

  《秦士录》一文的格调就像它所描绘的邓弼一样,抑塞磊落而有奇气。传叙人物,截取情节,重在一个“奇”字;描摹人情,刻画个性,重在一个“狂”字;写武士武勇,笔墨却常常旁出“武”字之外,而代之以“武戏文唱”。“史官曰”唱叹有情,从邓弼其人的遭遇中沉淀出一股历史的失衡感和失落感,虽然不一定特别深刻,却也具有批判封建社会埋没人才的普遍性,引起读者深深的思索。这些都是文章的成功之处。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章培恒主编.古文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7月:第1530—15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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