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小令写农夫渴雨,用农民的口吻来写,极为质朴自然,富有生活气息。“年年牛背扶犁住”,是说农夫们终生从事农业,以此为生。但是正当农作物抽穗扬花最需要雨水之时,天公却不作美,久旱不雨。他们盼望雨水救活庄稼。但天象却呈无雨的征兆,使人着急。作者心情与农夫一样,遥望长天,希望有一片闲云或许会降下甘露。这是他内心真诚的祈求,表现出他关心人民疾苦与农民同喜忧的精神。
此曲由农夫眼中看出,口中说出,这种设身处地,直接反映农家生活与农民的思想情绪的作品,在整个元人散曲中诚属不多,难能可贵。因诗人体察农夫生活的艰辛,理解他们的心愿,才能对他们有如此真诚的同情。 [3]
“年年牛背扶犁住”即“年年牛背扶住犁”,因押韵和平仄的需要改动了语序,却因此使全句显得圆融老到。这一句通过跟随牛后把犁的画面,洗练而生动地塑造了田间耕作的“农夫”形象。更重要的是以“年年”为下句的“近日”作出铺垫,农夫年复一年辛劳耕田,种种苦恼都安然忍受下来,而近日却“最懊恼杀”,可见非同小可。三、四句写出了其中的原因,是因为稻子恰待抽穗扬花,偏偏却逢上天旱,以至于农夫“渴煞青天雷雨”。短短四句,就已缴足了题目的含意,勾起了读者的关心与同情。
然而上半段只能说是交代了一个大的背景,“农夫渴雨”究竟渴望到怎样的程度?〔幺篇〕便就此进行了点染和生发。作者选取了农夫仰望天空的镜头。此时夕阳已下,残霞满天,俗谚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显然毫无下雨的迹象,大违农夫的心意。全句以一个“恨”字领起,显示了农夫的失望。这“残霞”还在飘散变化,然而不久就渐渐消隐于南天。作者不直言它的消失,而用了“截断玉虹南去”的曲折表述,暗示农夫一直在残霞中寻觅着“玉虹”的踪影,也就是说,在期盼着出现降雨的征兆,然而残霞“截断”了这种可能。“截断”二字,带有毫不通融的决绝意味,呼应了前句的“不近人情”。这两句虽是贯联一气,实却包含了农夫目睹残霞从出现到消失的漫长过程。作品至此并不结止,又继续生发出余波,这就是最末两句。“望人间三尺甘霖”,望是盼望、想望,“三尺甘霖”自然是子虚乌有。然而“三尺”又说得如此具体,可见这是浮现在农夫脑海中的幻影,说明他还在痴痴盼想。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天空凝起一团云朵!“看一片闲云起处”,云是闲云,起是初生,这云是否有所作为、能不能化为“甘霖”,作者皆无交代,只留下渴雨农夫“看”的剪影,也为读者留下了悠长而深重的余味。
这支小曲纯用白描,层层生波,细腻地表现了农家甘苦的一个侧面。下片〔幺篇〕中连用“残霞”、“玉虹”、“甘霖”、“闲云”四种表示天象的词语,却有实有虚,令人玩味无穷。冯子振的《鹦鹉曲》,是在京城听歌女演唱白贲的《黑漆弩(即鹦鹉曲)·渔父》后,因友人提起此曲曲牌格律严格难循,而有意和作的,他运用各种题材,前后步原韵共作了四十一首。在声律与韵脚的限制中信步游行,可见作者不凡的才情。
对付愁眉紧皱而有解救的仙方,这种说法本身就颇奇颖,吸引着读者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可作者仍不直接说出,继续用了一个别致的说法:“刘伶对向亲传授。”刘伶是千年前的古人,不可能同今人“对向”,更不可能“亲传授”,但读者从这位嗜酒如命、借醉抗世的古人身上,已经猜到了同他发生关系的“仙方”会是怎么一回事。有了读者注意力的投入,以下四句一气直下地宣传,以及结尾“朝,也媚酒;昏,也媚酒”的自白,就容易收到认同的效果。“酒能忘忧”,“一醉解千愁”之类的说教毕竟过于迹近老生常谈,元人有了散曲的逞才机会,是很讲究向“妙语连珠”的目标靠拢的。
“世有”即“既有”,《西厢记》中“世有、便休、罢手”,就是明确告诉老夫人莺莺与张生已经有了那种关系。在该曲中,“人世有”者,酒也,意谓既然已经有酒在握,就不必再去管什么物换星移。这个句子内部,意象间跳跃性颇大,曲中句与句间也有这样的感觉,例如从“满怀忧,一时愁”,一下子跳到“锦封未亲香先透”,利用开坛酒香的魅力来显示忧愁的置诸脑后,真有天马脱羁之势。然而唯因这种大开大合,才表现出作者的意绪难平。结尾是又一次跳跃,但从作品的逻辑来看,“朝也媚酒,昏也媚酒”,其潜台词自然是“朝也眉皱,昏也怀忧”,故不得不借助“仙方”了。
古时“答”是一种敬称。王昌龄是武陵田太守的门客(即田的参谋),因此辞别(或者说辞职)的时候就专门写一首“答诗”来做交待。对于这首作品读者完全可以分为两个部分来理解。前一句是告辞,说明自己的去向;后一句就是表达对太守的谢意和尊敬,或者说是感激和忠实。
从文采修辞上讲,诗中用典故表露自己的心意。大梁,战国时魏国的都城。魏国出了一位名垂千古的信陵君,他既是有才能的霸主,又是广纳贤才的爱才之君,因此门客们都很愿意为信陵君效力。诗中的大梁客是诗人用来比喻自己的,后面的“信陵恩”比得是田太守对他的恩德。有些评诗的书中有这样的说法:“此体中才与学俱无用也。五绝,仙鬼胜于儿童子女,儿童子女胜于文人学士,梦境所作胜于醒时。”意思是用贤德先人的典故来做五言绝句的素材最能发挥五言诗的长处,这样的作品才是最好的五言绝句。《答武陵太守》中就用典故表明诗人自己的心意,仔细想想确实将忠心委婉妥当得表示了出来,不流于轻浮,读起来也不会使人觉得仅仅是泛泛而言,没有诚意。对于表示感情,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在此诗中,诗人一腔侠义之情再现得淋漓尽致,透过没有任何“形似之言”的四个短句,读者可以看到颇有英雄豪气的诗人形象。诗人借用信陵君的典故,直抒胸臆,有直接撼动人心的力量。
这两首诗都用宫女自诉的口气。第一首前两句:“春风永巷闭娉婷,长使青楼误得名。”以“娉婷”点明宫女的美丽,也代指这位佳人。以“春风”,点出时节是芳春。这样妙丽的佳人,逢着这样美好的季节,原本应该生活得欢欣美满,可是恰恰相反,她被深锁在冷宫里面,长门永闭,一任外面花开花谢,春风吹不到她的身边,春天明媚的光景,对她全没有份儿。诗用一个“闭”,揭示她遭境的凄凉和内心的悲苦。第二句中的“青楼”,指代此女从前所住的处所,正因为当年她以美丽得名,才造成后来为姿容所“误”的后果。“长使”两字,无限辛酸,倘使当年没有如此绝世的芳容,也不致有此时这样冷落的处境。
第三四两句:“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着眼未分明。”写这位宫女自矜而又自重的心境,她想到过去也许对方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春风之面,因而很希望有个机会,不惜卷起珠帘,让君王亲自一顾,自己是否明艳如花,但转而一想,又只怕君主“着眼”仍未“分明”,还是得不到青睐,更由此引起新的哀怨。这两句中“不惜”和“怕”互相映照,“不惜”示宫女自怜之情,“怕”字点自珍之意,她虽然热盼对方的一顾,但又意识到过去之被弃置,正由于君王未着眼,未分明的缘故,这蓦然的一顾,不一定就能“着眼分明”。兴念及此,适才的炽热的心情,又顿然冰消瓦解了。
全诗借宫女失意的幽怨,托志士不遇的悲辛,表现才名往往误人,以致怀有绝代才华的有为之士,往往困顿在风尘之中,老死于蓬门之下,和宫女的禁闭深官,徘徊永巷一样,都有难通一顾之感;即便偶有时机,又因“着眼未明”,仍然有奋飞无路、恩遇无由之恨。诗中寄寓着“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王安石《明妃曲》)的悲痛,虽有绚丽之情,但在委屈中以矜持自重作结,立言得体。
第二首托宫女之不遇,表达美人迟暮之感;宫女以自身的遭遇,现身说法,启迪他人,不要自恃倾城的容貌,而要及早为自己作计,那怕是“随宜梳洗”,也要早求归宿,以免蹉跎青春。
开头两句:“当年不嫁惜娉婷,抹白施朱作后生。”表明她当年不肯轻易嫁人,是因为“自惜娉婷”,不甘轻易辜负此生。但到了后来,感到芳华渐逝,就只好“抹白施朱”,学作后生模样,却是已经耽误了最美好的岁月。人生的春天是值得珍惜的,然而知己难寻,过于矜持,就会陷于苦恼之境。后两句:“说与旁人须早计,随宜梳洗莫倾城。”既是悲辛的话语,又是过来人痛苦的经验。“说与”一句,正是她痛惜自己没有及早作计,因而劝告旁人,要珍惜自己的春光,早为之计。显示了“劝君借取少年时”的意旨。“随宜”一句,更表明年轻女子应当随着时宜妆扮自己,千万不要自恃有倾城的美貌而坐失时机。
这首诗感叹人们往往以才华自矜,以致遭遇坎坷,反而知音难逢,不如一个普通的人士,就好像具有倾城容貌的宫女,在失去自己的青春以后,只好施朱敷粉,装作少年,纵有姿容,也不如随宜适俗的女子。从而劝诫人们,切莫自恃才华,要随宜一些,早为自己作计,否则,就像误入深宫的淑女一样,自负倾城,一旦不被眷顾,则无法安排此身,徒然有永闭冷宫的哀痛。
就诗的实质而论,两诗的意旨都在于抒发“国士佳人,一般难遇”的悲愤,字里行间蕴含着作者的这种弦外之音。
这是王国维最有名的一首词,其隐喻多义的文学意象、自然流露的哲理思致和悲天悯人的意识形态,在《人间词》中最具代表性。
判断一首词有无言外之意,要看作者的身世经历和思想状态,还要看他所处的时代大环境,更要看作品本身的口吻和姿态。为什么说这首词不是一首传统性质的思妇之作,而是包含了哲理与意识形态之隐喻的作品?因为,当我们读到“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这一句的时候,会强烈感觉到: 那“陌上楼头”之辽阔广泛,那“尘中”的痛苦,“老”的悲哀,都已超越了思妇的狭窄范围;那种悲天悯人的感情和对世界透彻的了解,已不属于作品中的思妇而属于作者本人了。当有了这种感受,再品味整首词就会发现,这首词几乎每一句都包含隐喻之义。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这是写思妇居住的环境。古人常以居处之高来象征楼内人的高洁与脱俗,所以这是在烘托人物形象。“临大道”,是为引出下一句“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轻雷”是指大道上的车马声。杜甫《乐游园歌》云 “白日雷霆夹城仗”,李商隐《无题》诗云 “车走雷声语未通”,都以雷声形容大道上的车马声。“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的是思妇,那是一个孤独寂寞的美丽女子,站在高楼上盼望爱人归来,颇有温庭筠《望江南》“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的意味。如果我们单从这个角度看,则这上半阕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思妇词。
下半阙“一霎车尘生树杪”的意思是说:楼上的思妇注意着远方驰来的每一辆车子,希望有一辆是她爱人乘坐的。但那些车子都没有在楼前停下,而向前驰去,只留下令人失望的车尘。所谓“尘”,其实是一种污染。那京洛的尘土是用来比喻世俗污染的。楼外的行人固然避不过,楼上的观察者也避不过。
“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之辽阔广泛,那“尘中”的痛苦,“老”的悲哀,都已超越了思妇的狭窄范围;那种悲天悯人的感情和对世界透彻的了解,已不属于作品中的思妇而属于作者本人了。“老”字,有零落凋伤的意思。你可以是清高的也可以是理性的,但是只要你没有割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所爱和所关怀的人和事,你就无法摆脱同他们一起零落的命运。所以,此句是出自苦难众生的叹息,是自古至今所有善于观察人生却无力把握命运的智者的共同悲哀。此句颇似辛弃疾的《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词中“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
“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傍晚时下起雨来,明天大街上将到处是污水与泥泞,路人将如何行走?纵观整个人类的历史,不也一样贯穿着许许多多无常的变化吗?此句极着力,极曲折。用意难明,焉能谓之“不隔”?虽然“隔”,亦不失为佳作。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是老庄之徒,他们总是站在高高的云端,讽刺嘲笑这个世界的庸常和忙碌;另一类是儒家之徒,他们从感情上与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从理智上又不接受这个世界的肮脏,他们致力于改变世界,却又常常遭受到沉重的甚至致命的打击。王国维属于后一类。他在词中登高望远,但他的视线永远关注着人间而不是天上。
从高楼俯视大道,会产生这么多联想,大概也只有王国维这种兼有诗人和哲学家气质的人才能做到。其实他还写过一首咏蚕诗,诗中说,蚕辛辛苦苦操劳,繁殖子孙,然后再“辗转周复始”,它这一生到底为什么呢?这实际上提出了一个“人活着到底为什么”的问题。人之不同于其他生物,是因为人有理想而且有实现理想的智慧。但人的短暂一生往往不但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还要忍受许多苦难。这当然是一种悲观的人生观,也许是应该被批判的。但须看到,王国维的这种悲观正是由于他对人生的极度执著造成的。楼中那个窈窕女子,尽管楼外有“轻雷”的噪音,有“树杪”的车尘,有“薄晚”的风雨,有“明朝”的流潦,但她所关怀、所期待、所爱的,仍然都在楼外的大地而不在飘渺的虚空,她与大地上的那个世界始终休戚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