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诗真实记录了作者刚入半百之年的一时心态。
诗开头四句写出游的缘由。张衡《思玄赋》说:“开岁发春。”随着新岁来临,诗人已进入五十之年(有的刻本“五十”作“五日”,未可从)。古人说:“人上寿百岁。”(《庄子·盗跖》)由此常引出人们“生年不满百”的慨叹。进入五十,正如日已过午,岁已入秋,是极足警动人心的。孔融就曾说过:“五十之年,忽焉已至。”(《论盛孝章书》)首句用“倏”,意也正同,都表现出不期其至而已至、亦惊亦慨的心情。五十一到,离开回归空无、生命休止的时候也不很远,(《淮南子·精神训》:“死,归也。”《说文》:“休,止息也。”)要“念之动中怀”了。于是,在初五那天景气和美的良辰,他作了这次出游。
次节“气和天惟澄”以下八句,充分就“游”字着笔。在一碧如洗的天幕下,游侣们分布而坐。山水景物,一一呈献在眼前:近处是微流中的彩色鱼儿在嬉游,空谷中鸣叫着的鸥鸟在高飞。作者用较华采的笔墨着意写出游的、飞的都那样自得,空中、水底无处不洋溢着生机,这其中自然也含着他的欣喜和向往。再放眼远远望去,湖水深广,曾(通“层”)丘高耸,也构成佳境,令人神驰意远。特别是这曾丘(指庐山边上的鄣山),不仅使人联想到昆仑灵山的峻洁(《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淮南子》说:“昆仑有曾城,九重,高万一千里,上有不死之树在其西”);而且它“旁无依接,独秀中皋”(尽管它不如昆仑山曾城的真有九重),顾瞩四方,无可与比拟者,也足以对人们的人格修养有所启示。序中说:“欣对不足,率共赋诗。”因为这曾丘的诱发,才给人间留下这好诗。
三节“提壶接宾侣”四句,写出好景诱人,邻里欢饮,使诗人不禁兴起“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否”的感念。这是对人生、对美好事物——诗中所写的风物之美、人情之美、生活之美无限热爱、执着的人自然会产生的想法,作者把人们心中所有的感念,以朴素自然的语言真率地吐露了出来。
结尾四句,写出酒至半酣,意适情遥的境界。古人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古诗十九首》)而作者却以高昂的意气唱出“忘彼千载忧”,他的人生观是超脱的。他又说:“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这是本有旷达胸怀、又加以“中觞纵遥情”的作者所发出的对良辰、美景、佳侣、胜游的热情赞叹,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颓废之歌是迥然异趣的。
词的上片以佳期如梦、情人离去、雨败梨花、风吹柳絮等不如意情事,极力渲染愁怨的氛围,传达出伤心断肠的情绪;下片则描摹当年绮楼画阁、歌舞欢乐的场面,作为繁华、兴盛的象征,感叹“市朝更改”后的凄凉。全词多用对比手法,凄哀低婉,意蕴丰厚,十分含蓄。此词以一个饱经世态炎凉、彻夜孤栖难寐的思妇的口吻,喻写江山易代、缅怀先朝的感伤。
上片字面是写思妇伤春怀人的愁绪。“辜负天工,九重自有春如海。”谓一派惆怅之情,开篇即溢于纸表。“隔期红兰堪采,上扁舟、伤心欸乃”一句,见于南朝梁江淹《别赋》:“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罹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即思妇见到带着晨露的红兰,倍觉独宿之凄楚。这几句词既是承彻夜未眠丽来的晨景,更是要引发读者对《别赋》所咏情境的联想。春景与闺怨,在词中已完全融为一体。仅就写思妇愁绪来说,此词已臻化境,具有很高造诣;而在字句之中,又寄寓着词人的故国之思,其境婉曲深沉,其情刻骨铭心,更显示出作者的过人才华。
下片从字面看,是而今孤寂难耐的思妇对昔日繁华生涯的追忆。“回首当年,绮楼画阁生光彩。”下片的开头,也同上片的开头一样,发出强烈的感慨,定下全片的基调。“朝弹瑶瑟夜银筝,歌舞人潇洒。”则是对当年繁华情景的具体刻画,真个是彻夜笙歌,风流体态,与今日的孤寂冷落,恰似天上人间。
“一自市朝更改。暗销魂,繁华难再。”写的是回首当年后引起的感叹。“金钗十二,珠履三千,凄凉千载。”意谓当年的盛况已一去不返,只留下永久的凄凉。转眼之间,一切皆空,不得不感慨万端。上下片合看,此词的抒情主人公当是流落民闻的豪门歌妓,一生经历了人世的荣辱升沉。其境遇,酷似白居易《琵琶行》中“夜深忽梦少年事”的商妇,在孤栖难眠之际,难免要回首前尘。
此词的突出特点,就是寄托遥深,明是写闺怨,实则抒国恨。“一自市朝更改”,实为江山易代。故此词今昔对比的忧思,远比慨叹世态炎凉深广。《琵琶行》中刻画的商妇,不过是失意官宦的写照;此词中塑造的思妇,则是爱国志士的喻写。因此,感情色彩强烈,也就成为此词的鲜明特点之一,几于句句酸苦,字字锥心。这两个特点,使得此词词气超迈,境界高远,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前人对此词境界深有理解,况周颐《蕙风词话》评此词与《莲社词》‘双阙中天’阕,托旨略同。”《莲社词》是南宋词人张抡的词集,“双阙中天”是其所作《烛影摇红·上元有怀》词的首句。张抡所作,直抒亡国之痛:“驰隙沆年,恍如一瞬星霜换。今宵谁念泣孤臣,回首长安远。”夏完淳的词,也寄寓着故国之思,二者确乎“托旨略同”。可见简单地就字面理解,无法把握夏词的深意。
但是,夏词与张词,在艺术手法上迥然不同。一是深有寄托,一是直言抒怀。有人未把握这一差异,把夏词也当作直接抒情的作品,以至作出不够准确的解释:“这首词作于南都陷落之后。上片写故乡松江的眼前景物,触目烟花都成愁怨。下片回忆当年南都旧事,绮楼歌吹,都随逝水。表现出一个青年志士对国家倾覆的无限感伤。”照此讲法,夏完淳的故国之思,只因“绮楼歌吹,都随逝水”而起,简直大大有损于少年英雄的完美形象。而且,这种讲法将寄托遥深的浑融之作,解作直白生硬的浅陋之作,也大大贬低了此词的艺术价值。只有把该词看作借思妇哀怨表现亡国之痛,才能更准确更深刻地领会词意。